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燁子已經不在房間里了，我坐在床上愣了很久，一時間竟然想不起自己到這裡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留下一張字條，告訴他諾一和霓娜我會好好照顧，除此之外並沒有提及其他事情，更沒有再提昨晚的一切，但我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一些話沒有說開，我也隱約感覺到這件事情不會這麼輕易結束。

從蘇州回來後，燁子一直沒有跟我聯繫，我在北京見到了諾一和霓娜，發現原來霓娜比她哥哥更好地繼承了燁子雙眼的神韻，我一想到接下來的三天都看不見我最想看的那雙眼睛，不由得盯著霓娜卷翹纖長的睫毛出神許久。

這一站比我想像得還要累，不知道是因為這兩天的活動本身就沒什麼意思，還是因為那個人不在，我想不通因果關係，也沒有精力去想了，我腦海里一直縈繞著燁子那天晚上問我的問題，我明明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麼，但又打心底里覺得這個答案太難說出口。

第一天錄節目的晚上，我拿到手機給燁子打了個電話，他沒接，也沒回過來，我掛了電話一股無名火躥了上來，明明那晚難堪的是我，就算惱羞成怒也應該是我，為何現在的情況卻變成了他在生悶氣？更奇怪的是，他每次這樣，我都莫名地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麼。

錄完節目和發布會回北京後，我又給燁子打了個電話，他還是沒接，我一氣之下打開微博，心想你不是躲我嗎？我打下幾行字，大意是節目錄完了，燁子托我照顧的倆孩子都很好，編輯完之後，賭氣一般使了個大勁兒按下發送鍵，大拇指戳得生疼，心想這回看你還怎麼躲我！

發完之後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不停地刷新著微博，可他那邊一直沒動靜，我心煩得不行，又到院子里抽了幾根煙。

我和燁子從重逢破冰一路走到現在，我深知我倆與多年前相比心態已經大不相同，以前做事追求個結果，現在更願意慢慢享受過程，可不管我們的心態如何改變，不變的一點是，只要我倆在一起，總避免不了傷害別人。

其實無論我們承認與否，在家庭之外愛上了一個男人，我們的道德感早就沒有我們以為的那麼強了，只是每當這段感情牽扯到其他人的時候，我們總不願意承認我們是在傷害他們。避而不談，是因為彼此心裡早有默契，可那天晚上他突然問了我這個問題，我知道他心裡一定是發生了一些變化，或早或晚，他都會說出來的。

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再看手機的時候發現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我不死心地再一次下拉刷新，突然眼前一亮，看見了燁子的回覆，我立馬一個電話打過去，響了很久，那邊終於接了。

「你要躲我躲到什麼時候？」我對著話筒劈頭蓋臉地問他。

「我沒躲你。」他聲音軟軟的，聽不出太多情緒。

我不想再糾結躲沒躲的問題，妥協般地嘆了口氣，「燁子，你別鬧了……我真的很想你……」

他沒說話，我猶豫了一下直接問道，「燁子，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什麼話？」他反倒問起我來。

「就……合法化啊……紀念日什麼的……」我吞吞吐吐，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但我深信這個對話遲早要發生。

那邊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比起剛才少了許多壓抑，「師哥，要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就好了……」

我聽著他斷斷續續的聲音，一頭霧水地「啊？」了一聲，他繼續說道，「要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願意花時間了解我，都像……都像你一樣懂我，我過得應該會比現在……至少……至少也不用在半夜裡秒刪微博來發泄自己心裡的事了……」

他有些語無倫次，但我懂了他的意思，懂了之後，突然就心疼起來，仔細想想一直都是這樣，每次更了解他一些，就會更心疼他一些。

「師哥，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嗎，你傷心難過時，失意時，甚至絕望時，掏心掏肺地說了一大堆話，可對方聽不懂，不是說聽不懂你話里的意思，就是聽不懂你這話，你還得再用十句話去簡化它解釋它，時間長了，誰還會願意再說？」

我知道他指的是安娜，其實我曾經也想過這個問題，燁子內心太敏感，他不是習慣了隱藏情緒，只是他表達能力不強，通常需要人一面哄著他一面引導他，他才會說出內心真實的想法，可我不知道安娜會不會懂得這些。

我一時間沒想好該如何回答他，竟然下意識地為安娜辯解起來，「她……畢竟漢語不是她的母語，表達上可能欠缺了點，這也不代表……」

電話那頭的人笑了笑，「是啊，法語也不是我的母語，你知道嗎師哥，我認識她快九年了，只學會了52個法語單詞，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們很少有更深入的交流，無論用漢語還是法語。對我來說，她更像是一個避風港，一個我做了錯事之後的定心丸，每次我跟你分開，回家之後都要盯著她看好久，我一邊看一邊告訴自己，我很愛她，她很好，很美，我很愛她，說得多了自己也就信了，哪怕我對她的愛只有一分，我也能讓大家覺得有十分。」

燁子的話突然讓我想起北京故事裡關於陳捍東的一段心理描寫，捍東在追林靜平的時候，最懂得何時應當向她示愛，無論對她的愛有幾分，哪怕是一分，捍東也可以表現出十分的熱情，可和藍宇之間，即使有滿腔的愛戀，也不能有半點流露。

我一時間有些哽咽，也驚訝自己居然從沒想過燁子和安娜一塊兒到底快不快樂，我沒向他尋求過答案，是因為我從沒懷疑過。我們重新在一起後，一直故意避開有關家庭的話題，迫不得已談起了，也是避重就輕一帶而過，可沒想到揭開了和平的表面，原來每個人都在騙自己。

突然發現我們都在其中，我第一次覺得燁子和我是如此地相像，彷彿彼此身體的線條都不再分明，於一瞬之間融合在了一起。

「燁子……」我輕聲叫著他的名字。

「嗯？」

「我真想永遠跟你在一起……」我的聲音帶著一點顫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好像心裡一塊懸了許久的石頭落了地，我瞬間覺得前所未有的舒心。

「師哥……」燁子的聲音里突然帶上了濃重的哭腔，「師哥，我們去美國吧……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們去美國好不好……」

我被他這句話徹底驚呆了，我不知道他話里有多少認真的成分，又或者只是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讓他想了太多的東西，思緒有些混亂了，一瞬間我彷彿看見當年的悲劇正在我眼前重演。

我猛地搖了搖頭把那些不好的畫面趕走，急忙開口道，「燁子，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也知道你是一個重感情的人，但你冷靜下來想一想，人活在這個世界上……」

「師哥……」他突然開口打斷我，略帶笑意地說，「我逗你玩的。」

我愣住了，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不知道該相信哪一句話好。

「先不跟你說了，今晚我拍夜戲，剛休息了會兒，該回片場了，再聯繫吧師哥。」

說完不等我有任何反應，話筒里已經傳來一陣忙音。

我放下電話揉了揉太陽穴，在院子里坐了太久頭又有些疼了，我回憶著電話那頭一直響著的浴缸蓄水的聲音，拍夜戲？燁子，如果真是玩笑，你為什麼要騙我？

頭疼得更加厲害，突然間一雙手覆上我的太陽穴，輕輕揉了起來，我略吃驚地抬頭望去，發現盧芳正微笑地看著我。

自從回家以後，我一直掩飾著自己的情緒，不想讓她猜測到四號發生的事情，但我知道那天她一定是故意的，這一點我們都心知肚明。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心中難免有一些怨氣，但她始終笑著給我按摩太陽穴，一邊按還一邊問道，「是這兒疼嗎？」

我心中思緒百轉千回，最後不露痕跡地嘆了口氣，指了指往下一點的地方說，「這兒。」

盧芳的手法很嫻熟，以前我拍戲回家累了，她總會給我按按這按按那，一天的疲憊就能沒了大半，我略帶自我安慰地想著，至少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攤牌，還不至於因為燁子的事針鋒相對，就這樣過一天是一天，倒也沒什麼不好，就在我這麼想著的時候，盧芳毫無預兆地開口說道，「我看新聞上說美國同性戀婚姻合法了，你聽說了嗎？」

我猛地回頭看她，驚訝與慌張跟著席捲而來，感覺到心越跳越快，我轉過頭強裝淡定地說，「是嗎？我才聽說，你還關心這個？」

盧芳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依舊不疾不徐地給我按著太陽穴，「關心，不但關心，我還挺替他們高興的，」我在黑暗中緊握著拳頭聽著她的話，「他們有了更多的選擇，就會少做出一些傷害別人的決定，畢竟有些決定一旦做了就是一輩子的事兒，想改也改不了，想逃也逃不掉，這一輩子都永遠不會再有其他可能。」

我被她這幾句話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一把推開她的手，站起來說道，「我累了，回去睡覺了。」

黑暗中她站在我身後，波瀾不驚地說道，「下期新疆，我和九兒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