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個禮拜燁子照常跟我聯繫，幾天一個電話，簡訊微信也沒停過，第一期節目播出那天，他還特意打電話來數落了我一頓，告訴我以後參加節目千萬不要再穿那條褲子了。他的情緒沒有任何不對，好像那晚電話里的那句話根本就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一樣。

我一直沒敢告訴他盧芳要和我們一起去新疆的事，出發前一晚他給我打電話我才終於說了出來，就在我已經準備好要開始哄他的時候，他卻平靜得出乎我的意料，「去就去唄，這麼多年了這樣的事見的還少嗎？我早習慣了。」

起初我有些驚訝，跟著又吞吞吐吐地說，「燁子，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既然她去了……我晚上……我晚上估計就不能去找你了。」

他又是漫不經心地說道，「沒事，晚上不行，不是還有白天嗎。」

一直等到了新疆，我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錄節目的第一天我們就要從城裡坐很久的車去火焰山，這個季節新疆已經熱得像要燒起來一般，我懷疑我用肉眼都能看見空氣中的熱浪，九兒一下飛機就不太舒服，在酒店裡休息了會兒也不見好轉，我讓盧芳留在酒店照顧她，就別跟著我們一起去火焰山了，盧芳抬頭看我一眼，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上車之前，盧芳和九兒到酒店門口來送我，燁子正倚著車門打電話，其他爸爸都已經上了車，盧芳摟著九兒的肩膀，用剛好能讓我們四個人都聽見的聲音說，「九兒跟爸爸說再見。」九兒沒什麼精神，湊上來親了我一口，然後小聲地說了句爸爸再見。

「九兒，跟劉叔叔也說再見。」車門那邊突然傳來燁子的聲音，我回頭看他，他剛掛了電話，面帶微笑地看著我們，我愣在那動也不敢動，盧芳的臉由青變紫，只有九兒一頭霧水，但還是禮貌性地對燁子也說了句再見。

去火焰山的一路上燁子都在不停地說話，一會兒說諾一回新疆是認祖歸宗，一會兒看看外面的風景，抱怨一下氣溫，一會兒又教夏天了首兒歌，他越活躍我心裡越不是滋味，我知道他憋著一口氣，剛才撒在盧芳和九兒身上，接下來的三天就會撒在我身上。

火焰山這地方挺美的，葡萄園葡萄架，原住民充滿了異域風情，老林說得對，你總覺得好像做過一個夢，來過這種地方似的。不過直到我跟康兒看到了我們這次要住的房子，我就再也沒有心情欣賞美景了，我才明白這次不止是燁子跟我作對，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對。

到了中午，天氣實在熱得不行，康兒爬完山回來就中暑了，鼻子一直流著血，我看了是又多了一分糟心。

下午的任務是用葡萄打扮自己，我根本沒有那個心情，叉著腰站在院子裡面愣神，門口突然有聲音，我回過頭看見燁子提了一籃葡萄過來找我，說要跟我一起打扮，我在心裡默默想著這小子不愧是我中戲的，他在鏡頭前跟我說說笑笑的那個樣子，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心情很好，偏偏我太清楚這些都是他故意做給我看的。

之後燁子好幾次邀請我到他家住，而且專挑有人拍著的時候說，我嘴上敷衍了事，心裡想著如果真能去他那兒睡就好了，畢竟我們這個連屋頂都沒有的房子實在太寒磣，可一到鏡頭之外，燁子絕口不提這事兒，我只覺得再不把他哄好我就快被他折磨瘋了。

晚上睡覺前我本來想去找他，可剛一出門就聽說夏克立一家住在了燁子那裡，我心裡一股怒火竄上來，氣沖沖地回了我們那個破地方。

康兒的鼻子又流血了，我一邊給他扇風一邊琢磨著晚上該怎麼睡，在這種幾乎稱不上是房子的地方住，晚上根本不可能睡好，四面漏風，連個屋頂都沒有，躲都沒處躲。我守著康兒給他趕蚊子，幾乎一夜沒合眼，第二天起來頭疼得厲害，剛出門的時候看東西都帶著重影兒。

搶早飯那環節自不必提，現在別說讓我跟新疆大漢拔河了，就是讓我跟康兒拔河我都不一定能贏，礙於節目效果，我象徵性地上去試了試，剛往前邁了一步就停下了，如果現在真使起勁兒來，我多半就廢了。

上午孩子們在密室里的時候，我靠在牆上幾乎要睡著了，燁子偶爾手舞足蹈地學孩子們說話，我知道他一直用餘光瞄著我，但我是真提不起一點兒精神回應他了，這次完全是身體上的無能為力。

拖著疲憊的身體挨過了下午的運動會，好不容易熬到晚飯時間，以為終於能歇一會兒了，可又要選什麼最受歡迎爸爸，燁子非說我是第一名，可大眼睛，暖，有點二這幾個詞往起一拼，是個人都知道說的是他。

就在這一推一讓里，我突然想到十四年前一個無比相似的場景，金馬影帝，雙雙提名，人人都說是我無疑，就連燁子也這麼說，可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燁子捧著大獎拉我上台，然後站在我身邊情緒激動地感謝他的女朋友pipi。

回憶與現實不停交織，虛虛實實間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什麼，再回過神來燁子一把拉住我的手，說著，「師哥，咱倆十幾年的情誼，不能因為一個票選就……要不咱倆一會出去決鬥？」

我愣了愣，突然分不清他說的究竟是哪一次票選，恍惚間眼前的人好像又戴上了貝雷帽，脖子上還圍著圍巾。

晚飯過後，我把康兒送回帳篷睡覺，自己探出頭來長出了一口氣，今晚住在草原上，終於不用再忍受沒有屋頂的破房子，康兒也能睡得好一些，但我知道如果今晚再不把燁子的事情解決了，我依舊睡不了好覺。

草原上有光亮的地方不是很多，黑暗中我看不太清方向，走了很久才走到燁子他們那個氈房門口，燁子不在裡面，而是站在氈房附近更暗一點的地方抽煙。

我走過去說道，「你小心點兒，別把人家草原給點了。」

燁子沒說話，我隱約能感覺到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我看他終於不再裝出鏡頭前那副開心的樣子，頓時感覺心中五味雜陳，「怎麼，不玩兒了？終於玩兒夠了？」

他還是不作聲，我有點兒急了，「你倒是說話啊，你剛才不還說要跟我決鬥嗎？來啊！」

我本是為了激他，誰知他聽了這話突然扔掉了手上的煙，用腳碾滅火星後，抬起頭看著我說，「來啊。」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剛要開口，他竟然真的向我撲了過來，當他的第一拳落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終於綳不住了，提升了聲音對他喊道，「好啊，你要玩兒這個是吧？我他媽陪你玩兒！」

我緊緊地咬著牙，硬著頭皮迎上了他的拳頭，但又怕引起別人的注意，我倆都沒有喊叫出聲，只剩下衣服和拳頭摩擦的聲音，兩個人就這樣在黑暗中無聲地廝打起來。

以前我們也動過手，可無論是真生氣還是鬧著玩，我從沒下過狠手，我知道我力氣到底還是比他大，要真用上勁兒，多半會傷著他。只是我今天身體難受了整整一天，經過下午的摔跤更是一點兒力氣都不剩了，可眼前燁子下手竟然越來越狠，幾乎拳拳都用盡了全力，有幾下打得我實在疼得有點受不了了，我一下沒控制住還了手，使勁推了他一個趔趄，大喊道，「劉燁！你他媽有完沒完？這麼狠，你以為你打的是誰？」

他被我推開後明顯愣了，好像沒想到我會這樣，他往後退了幾步，不再有任何動作，整個人好像被擊潰了一般，站在那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我們就這樣僵持了一會，突然間黑暗中他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一般，發出了一種類似嗚咽的聲音，我嚇壞了，顧不得身上的疼，走上去一把抱住了他，「你怎麼了？燁子，你別嚇我，你到底怎麼了？」

他在我懷裡顫抖著，好像正努力壓抑著自己，「師哥對不起……對不起……我害怕……我太……我太……」

他說話的聲音實在太小，又斷斷續續的，我聽了好幾遍也沒聽清他說的最後幾個字，著急地問他，「你太什麼？燁子，你說你太什麼？」

我把耳朵湊過去，屏氣凝神地聽著，他一直重複著同一句話，我又聽了好幾遍，終於聽清了最後兩個字是什麼。

愛你。我太愛你。

他說，師哥，我害怕我太愛你。

其實燁子從來沒變過，他對待每一段感情都恨不得拼盡全力，這是他和藍宇最像的一個地方，他們每次去愛，都像從未受過傷害一樣。

所以他才會在感受到了我的佔有欲後，問我有沒有勇氣傷害別人，所以他才會在我說想永遠跟他在一起後，脫口而出說要跟我一起去美國。我才明白原來他從沒逼過我，從來沒有，他都是在我先靠近了一步之後，才走了他的一步，可我卻每次都在他進了一步之後，開始慌忙地往後退。

我終於懂了那晚他看我的眼神，跟之前我看過的兩次其實是完全不一樣的，那不是絕望，而是對不顧一切的渴望。

明白了這一切之後，我心中只剩下了和陳捍東一樣的困惑，那時候，我是怎麼捨得放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