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完了節目，卸妝的時候才發現這老年妝多麻煩，頭髮洗了三遍，可算又年輕回來，我正拿毛巾擦著頭髮上的水，那邊燁子妝卸到一半，非說覺得自己一頭白毛挺帥的，說什麼也不讓洗了，抓了兩下之後特滿意，自個兒還從箱子里翻出個墨鏡戴上了。

錄聊天會的時候，他翹著二郎腿坐在我旁邊，摘下墨鏡甩了甩頭問我，「帥嗎師哥？」

我看著他給自己捯飭的白里透綠的頭髮，突然想起了小時候我養了好久最後被野貓叼去的那隻鳥，嘖了一聲說，「真不錯。」

每次錄聊天會的時候燁子都特興奮，這次也一樣，說到家裡吃飯的規矩是吃完了不許下桌，比比畫畫地加了一堆手勢，「我們家是盡量這樣，但我老……老把規矩先破了。」

我一聽他又結巴，忍不住想逗逗他，插了一句，「你姥姥？」

他一臉「師哥你聾啊」的表情，指指自己說，「我 ！」

我大笑著點點頭，假裝恍然大悟的樣子，他說話總能逗得我哈哈大笑，在鏡頭前也無法掩飾。

不過這期媽媽們來了，村長的問題到底繞不開媳婦和家庭，燁子說的時候，我就權當自己聽不見，可架不住他像上了發條一樣沒完沒了地誇安娜，一開始我瞪了他好幾眼，他都一臉無辜地看回來，我知道他故意氣我，後來幹脆跟他杠上了，在談到和盧芳相識的時候，特意咬著牙把「假戲真做」四個字說得清清楚楚。

他聽完一下沒電了，眼神放空了好久，最後趁別人說話的功夫碰了碰我的胳膊，我轉頭看他，他抱著拳頭作了個甘拜下風的手勢。

聊天會錄完，回到酒店休息了一下午，晚上五點多一行人啟程去長沙，我跟燁子坐的不是同一輛車，一直等到了地方才說上話。

聽他說諾一身體還是不太舒服，路上又吐了幾次，安娜就帶著兩個孩子先回了北京，燁子送走他們娘仨後情緒明顯不高，問我晚上能不能陪他喝點酒，我剛要答應，突然想起之前約好了請工作人員和助理吃飯，沒辦法只好告訴燁子先回酒店，分開前囑咐他一定等我帶著酒去找他。

誰知道哥兒幾個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上了酒桌是一個比一個能喝，我灌了一肚子啤的白的，從來不上臉的人今晚也有點紅了。吃完飯已經半夜一點多，康兒早困得不行，我把他送回房間睡覺，顧不上一身的小龍蝦味，拎著酒就往燁子住的套房趕。

站在門口敲了老半天，裡面的人才不緊不慢地開了門，他換了身衣服，幹幹凈凈的黑T恤，臉上有些疲憊，但我看了偏偏覺得更加誘人。

也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見了他不想別的，就想吻他，我關上門後直接把他摁到了牆上，不由分說地欺身上去，他也沒說話，只是手上用勁推開了我，紅著臉瞪我一眼，走過去從我帶來的一箱啤酒里拿出幾瓶，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我看著面前早就準備好了的兩個玻璃杯，笑著在他對面坐下，「嫌我回來晚了？」

他手裡開著啤酒，抬起頭又剜了我一眼，「等你等得娃都生了倆了！」

我知道他是嗆我，但聽見這話還是愣了愣，他看我表情不對，也意識到了自己話里的不妥，語氣柔和了許多，半開玩笑地補充道，「分你一個要不要？」

我也沒想深究什麼，於是順著他的話說道，「一個哪兒夠，兩個我都想要。」

他連著哎呦了好幾聲，「那不可能，我也就勉強分你個諾一吧。」

我聽完笑著說，「沒你這麼當爹的啊，我侄子聽了准得哭，哎呀我爸不要我啦我爸要把我送給別人啦……」

他被我學諾一的樣子逗得笑了半天，跟著把面前的兩個杯子滿上酒，遞給我一杯之後說，「那就算咱倆共同的兒子吧。」

碰杯的聲音特別幹脆，我語氣堅定地說，「成！」

剛要幹了手中的酒，他突然伸手攔住了我，「師哥，你還能喝嗎？」

我知道他看出來我今晚已經沒少喝了，笑著說，「我這是給你個機會讓你在酒桌上把我放倒，要不然，你這輩子都沒戲……」

他聽完這幾句話先是表情一變，幾秒之後又笑道，「師哥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啊，咱不說論酒量我沒比你差多少，再說了，我早把你喝倒過了，」說著他表情突然認真起來，「師哥，你都忘了？」

我愣了愣，被他這麼一說我也有點恍惚了，記憶里跟燁子一起喝酒我從沒喝到斷片過，如果非要說，只有幾次我確實是多了，最早一次應該是藍宇殺青宴，最近一次是……

最近一次是……那次？想到這我猛地抬起頭看他，看見對面的人也正直直地看著我，我才終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心裡咯噔一下，這件事是燁子最不願意提起的，有關那天晚上的一切他從來都不肯多說，過去這麼多年我甚至已經開始淡忘了，今晚他卻主動再提，我真猜不出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燁子……」我試探著叫了他一聲。

他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一臉平靜地看著我說，「看把你嚇的，至於嗎，難不成還怕我再自……」

「劉燁！」聽到這我終於忍不住厲聲打斷了他，「你差不多得了。」

他頓了頓，也沒再繼續說下去，眼神在我倆之間徘徊良久，最後舉起了手中的酒說，「這一杯，敬我們那些年做過的傻事。」

他自顧自地幹了之後，放下酒杯問我，「師哥，你怎麼不喝？」

我心中一股怒火竄上來，語氣生硬地說道，「我不喝，做傻事的是你，要喝你自己喝。」

他聽完愣了愣，剛柔和下來的表情又慢慢變得僵硬，「你……」

他「你」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臉漲得通紅，最後一把抓起我的手腕，用力在我面前晃了晃說，「你沒做？那這他媽是哪兒來的？」

我沉默地看著自己手背上的疤，頭也不抬地說，「拍戲傷的。」

他嗤笑了一聲，「這話你留著騙諾一吧，康康都不能信。」

我真急了，「劉燁，你是不是有病？咱倆現在這樣不好嗎？日子過得好好的，你又提這些幹什麼？」

他也不再跟我對峙，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手掌心出神，手指一張一合，沉默著一言不發。

我有時候真覺得自己根本不懂他，明明上一秒還窩在我懷裡吻著我說他什麼都不怕，下一秒又翻出兩個人誰也不願意回憶的陳年舊賬給自己添堵。

我心裡一陣陣難受，這兩天發生的事情本來就已經夠我受的了，我現在看著燁子，腦海里全是他跟安娜在鏡頭前又親又抱的畫面，再想起那天中午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跑到人家大門口吹哨，想起他變老了，可以正大光明地跟安娜擁抱在一起，而我只能在鏡子里看著他，在心裡告訴他我愛他，現在好不容易只剩我們兩個人了，他又開始翻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我倒是也想抱怨，可我能跟誰抱怨？

我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他說道，「怎麼，這幾天過慣了一家四口的日子，又覺著跟我在一起對不起別人了？後悔了？」

我知道自己這幾句話說得多沒良心，但我真不想再看見他這樣，燁子根本不是那麼脆弱的人，那些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不知道這兩天又是什麼刺激了他，他提起這些，無非是想一遍遍提醒我那些年他受過的苦。

燁子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發火的話像是已經到了嘴邊，身體僵硬了許久，眼神里的氣焰卻又一點點滅了下去，最後一個字都沒說，偏過頭去不再看我。

他知道我這幾句話是在氣頭上，要在平時他肯定會嗆回來，但今天卻反常地沒有，見他這樣，我又有點於心不忍，嘆了口氣說道，「燁子，我只是不想聽你提起這些事……」

「哪些事？」他轉過頭看向我，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是我去找你，你告訴我嫂子懷孕的事？還是你喝多之後強上了我的事？還是……」他抬起左手直直地攤開在我眼前，「還是我自殘的事？」

掌心重疊的煙疤清晰可見，我心猛地一沉，皺著眉頭不敢再看他，這兩個字像有千斤重，輕易就能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可他還是說了，他就這麼把攤開的手掌擺在了我面前，就像把過往所有的心酸和絕望都擺在了我面前一樣。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拿起手邊的酒倒滿了面前的杯子，抬頭的瞬間我分明看見他眼裡閃著光。燁子一言不發地舉起酒杯，我愣了一下，但還是跟著舉了起來。

玻璃相碰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他直視著我的眼睛說道，「這一杯……敬我們認識十五周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