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自由
小說: 【軍燁】今夜 作者:陆小仙 字數:3746 更新時間:2019-09-22 03:10:05
「什麼時候回來?」我按滅手裡燃盡的煙頭,又重新點上了一根。
電話那頭的人明顯有些不耐煩,「我這邊忙,有事嗎?」
「沒事你就不回家了?」我看著院子里被風吹動的樹葉,語氣平靜地說。
那邊沒說話,我繼續道,「還真有點事,你這兩天忙完了就回來吧。」
「什麼事?九兒有事?還是康兒?」
「我有事,」我彈了彈煙灰,一點火星落下來,瞬間不見了蹤影,「咱倆的事。」
掛斷電話之後,院子里漸漸起了風,入秋也有一段日子了,白天溫度還好,晚上難免有些涼意。
我吃過晚飯之後一直在院子里坐著,心裡有事,不知不覺間煙就抽了一根又一根,也說不好什麼滋味,就是總覺得懸著顆心。
從長沙回北京後燁子一直沒怎麼聯繫我,估計又在沒日沒夜地拍戲,我也沒找他,可我是不敢找他,我知道如果我不再提那件事,他也絕不會主動問我,但這件事就在我腦海里反反覆復地出現,醒著睡著都忘不了。
盧芳還在日本巡演,每次我第二天早上起來看見她半夜三四點鐘發的微博,心裡總有一種莫名的煩躁,給她發了幾次簡訊告訴她別老熬夜,她一條也沒回過。
心裡正亂著,後面傳來推門的聲音,還沒等我回頭,眼睛突然覆上一雙手,身後的人正站在那憋著笑,我搖晃著腦袋說,「喲,我猜猜這是誰啊……不說別的,單從這個手的細膩程度來看,此人必定是眉目自成詩三百,鬢如春風裁啊……難不成是這個家裡最美最善良的女同志九姐?」
九兒大聲地笑了出來,把手從我眼睛上拿下來的時候還不忘給了我一拳,「爸你這句我聽過了啊,下次再誇換個新鮮的。」
我假裝被她打得疼了,捂著胳膊說道,「九姐武功了得,我不在家這幾天是不是偷偷練過了?哎你別坐,椅子涼,你坐這上。」
九兒鬆鬆垮垮地綁著頭髮,穿的還是夏天的睡衣,大大咧咧地就要往我旁邊的椅子上坐,我脫下外套給她當坐墊,她不耐煩地哎呀了一聲,「你比我媽還嘮叨,總當我是小孩,我都十五了,涼不涼自己還不知道……」
我摟過她的肩膀,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月亮,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可不是,我們九兒都十五歲了……」
「那是,再過幾年我就……」九兒話到一半突然停下了,我猜她是想說再過幾年就嫁人了,但她知道我最不愛聽這個,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再過幾年……我就十七八了……」
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九姐說的對啊,照這麼發展下去,再過五年你就二十了,再過十年你就二十五了……」
她又被我逗得笑了半天,安靜下來之後輕靠在我懷裡,我摟著閨女,就像摟著這世上最珍貴的禮物一樣,一瞬間把什麼事兒都忘在腦後了。
「爸……」九兒推了推我。
「嗯?」我有點愣神,半天才應了一聲。
「你跟弟弟已經去了五六個地方了吧,還剩下……兩站?」
「嗯,兩站,過幾天去橫店,月底不就一起去澳大利亞了嗎。」九兒說這個我才想起來,最後一站西澳,節目組定好了全家都去,一想到又是合家歡的戲碼,我頭就開始疼。
「哦對,去珀斯嘛,我聽我媽念叨好久了,也不知道她那麼想去澳大利亞幹嘛,她又不愛吃西餐,也不愛吃海鮮……」九兒靠著我的肩膀不老實地動來動去,邊說邊比劃著龍蝦須子的形狀。
我心裡五味雜陳,臉上只能笑笑,「你媽是期待我們全家一起出去玩。」
九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我知道,可之前不是剛去過美國嘛,而且我看她回來之後也不是很高興啊……」
我沒再接她的話,一想起美國那次的事,心裡的煩亂是有增無減,不想也罷。
好久沒有這麼跟閨女在院子里坐著了,摟她在懷裡才真覺察到時間過得快,院子西南角那個鞦韆是我們搬過來第二年的時候九兒說要搭的,我一早就答應了,她媽非說等她考試考好了才能搭,為這個我又跟盧芳吵了一架,後來我自己買了木頭和油漆,花了一個禮拜就給她做好了,九兒當時對著我又親又抱,我高興了好幾天,但搭好之後打第二年起九兒就沒再玩過了。
回過神,我抬起手剛想問九兒還記不記得那個鞦韆是我給她搭的,沒等我張嘴,那邊九兒突然開口說,「爸,最近老有同學問我,知不知道你跟我劉叔叔是一對兒。」
我心猛地一沉,頓時亂了節奏,舉在半空中的手僵在那,半天才想起收回來,「劉……劉燁叔叔啊?」
九兒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對啊,你忘啦?你們倆是cp啊,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我緊張地摸著臉,一副隨意的樣子說,「嗨,誰能記得那個啊,空穴來風的事兒,早忘了。」
「我知道,可我同學他們老在說,尤其是最近這一個月,有的時候還背著我說,說你倆從……」
「九兒,」我打斷她,「他們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那都是媒體炒作,故意放出去的消息,你就一聽一過,不用放在心上。」
九兒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重新靠回到我的肩膀上,「其實我挺喜歡劉燁叔叔的,所以不想讓他們沒完沒了地說你倆,有一次我生氣了,跟他們說我不喜歡聽,從那以後他們就不敢再問我了,」說著她又坐直了身體,轉過頭看著我,「爸,我覺得他們特沒意思,你覺得呢?」
我身體僵硬,低頭邊摳著椅子上的木頭屑邊說,「嗯,我也覺得特沒意思。」
天更晚了些,院子里越來越涼,我告訴九兒沒事就進屋去吧,她起身拍了拍睡衣上的褶,一邊往門口走一邊重新系著散下來的頭髮,快進門的時候突然停下了來,回頭看著我叫了一聲,「爸……」
我心裡打著鼓,緊張地應了一聲,生怕她又要問出什麼我一時編不圓答案的問題。
九兒張了張嘴,半天沒出聲,手放在門把上來迴轉著,最後說道,「爸,你別老坐院子里抽煙了,抽壞了身體還不是我們心疼,我媽去日本之前把你託付給我了,讓我看著你不讓你老抽煙,聽見沒?」
我連忙點頭,嘴裡不停地說著好好好,少抽,一定少抽。
九兒半推開門,一隻腳已經邁了進去,不知道為什麼又停住了,我明顯感覺到她有話想說,但最後什麼都沒說,只是站在門口看了我一眼,然後就轉身進去了。
又一陣風吹過,我打了個哆嗦,把剛才給九兒墊著的外套重新披上了,看著恢復原狀的大門和只剩我一個人的院子,一時間甚至有點恍惚,到底是九兒什麼都沒說,還是她說了什麼我沒聽見,我坐在原地愣了許久,第一次覺得九兒可能真的不是個小孩了。
夜裡快十二點,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我心煩意亂地摸出手機打開通訊錄,盯著上面的名字盯得眼睛都快花了,還是沒想好到底要不要打過去,熒幕關了開開了關,猶豫間習慣性地打開微博,燁子這兩天發過幾條,亂七八糟的什麼內容都有,我心想他既然有空刷微博,看來是拍戲不怎麼累,平時他在片場一閑下來就給我發簡訊,每晚打電話更是早就習慣了,像這樣光發微博也不找我,實在是少見。
我嘆了口氣,明白這都是我自找的,燁子知道我們現在聯繫肯定免不了談離婚的事,這件事太敏感,燁子無論說什麼都會像是在催我,而我說什麼都會像在逃避。
想到眼下進退兩難的境地,心裡百般滋味,一絲後悔也在其中,我搖了搖頭,最後還是決定不打給他了,想了想,打開手機發了條微博,兩個字,「晚安」。
電話鈴響的時候我嚇了一跳,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熒幕上的名字,接通之後,那邊也不說話,我聽著他的呼吸聲,最後還是先開了口,「燁子,你這兩天看沒看微博上的評論?就咱倆那照片,說什麼的都有,特逗……那天她們接機,還有人問我是不是認幹親了,我尋思咱倆這好像也不算,否了好幾遍,她們還半信半疑……」
燁子在電話那邊笑了兩聲,「認什麼幹親啊,一家子還全賣給你了,把你美的。」
我也跟著笑了笑,然後兩個人就又是沉默,房間里靜得能聽見秒針走動的聲音,我這心始終懸著,總怕燁子問我那件事,我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師哥,」沉默了不知多久,燁子突然開口,「你說這世上的人,怎麼就沒一個懂得滿足的,我們老想要愛情,還想要自由,其實有了愛情就沒有自由了,真的……早就沒有了,可人們偏不信,偏要去找,求不得的苦就是這麼來的,師哥,你覺不覺得這世上大多數人都在自討苦吃?」
其實我不太明白燁子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隱約覺得他好像問過我這句話,但又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問的了,我有點心虛又故作鎮定地說道,「你丫又感慨什麼呢,一身的文藝細菌,不寫詩都浪費了。」
他也沒反駁我,反倒順著我的話說,「師哥,前兩天看一電影,裡面有首詩我挺喜歡的,背給你聽啊?」
我想了一會兒說,「好。」
我把手機開了免提,燁子的聲音一下子充滿了整個房間,我在黑暗中閉上眼睛,聽著他一字一句地念道,
「如果我們是浪 向沙灘起跑
眼淚一樣都從海水裡來
只是在不同時間抵達同一座海岸
潮汐的起落
會不會激起同樣的浪花
如果我們是花 長在同一棵樹上
只是在不同季節盛開
會散發出一樣的香氣嗎
親吻是一件事
並肩走過花氣薰人的原野是一件事
遠方的竹林也偷偷抽長了
我知道雨過天晴是一件事
彩虹是另一件事
即將走過的樹影底下
為你傾倒是一件事 新芽是另一件事
所以當我們面向夜晚
所以當我們面向礁岩的海岸
地球旋轉是一件事 流星是一件事
海浪都在前進著吧
讓我們繼續下去……」
沒等燁子念完,我就已經先睡著了,半夢半醒間突然想起我看過這首詩,不過不是在電影里,好像是在一本台灣雜誌的封底,又好像不是,記不清了。
不過我知道燁子想說什麼,他想告訴我夢是一件事,鬥爭是另一件事,可我不這麼想,我希望做夢是他的事,鬥爭是我的事,我希望他一覺醒來,世界就不一樣了,所有的隱忍和退讓都能開花結果,都能正大光明,我想把全世界都給他,什麼愛情什麼自由,當然也一併給他,這東西誰都想兼得,他得不到,他才說他不想要。
所以我都給他,我都要給他,他值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回家的路上螢火明滅
總是有些偉大的理由吧
總是有些音樂即將從這裡誕生吧
夢是一件事 鬥爭是一件事
讓我們繼續下去」
讓我們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