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懸崖-下
小說: 【軍燁】今夜 作者:陆小仙 字數:3320 更新時間:2019-09-22 03:10:05
我倒是想睡,可我根本睡不著,起來的時候已經挺晚了,我有些猶豫,不知道燁子會不會已經睡了,但等我走到他們住的地方時,竟然看見燁子正坐在房門前的台階上抽煙。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我有點驚訝地看著他。
他吐出一口煙圈,「下午看見離婚案那劇本就知道了。」
我站在那看了他一會兒,他遞給我一支煙,我接過之後在他旁邊坐下,點上火猛吸了一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說吧。」
「說什麼啊?」他笑了笑,用腳踩滅了地上的煙頭。
我低著頭沒出聲,他看著我,停頓了好久才開口,「給你講個事兒吧師哥,我從來沒跟你說過這個……我爸媽,當年剛下崗那陣,天天吵架,我媽經常哭,有一次哭得特凶,就說要跟我爸離婚,我聽見了,我姐也聽見了,我倆就跑回屋裡,抱在一起哭了一宿……後來終於睡著了,我做了個夢,夢見我跟我媽還有我姐站在懸崖邊上,我爸站在懸崖底下,他們倆非逼我選,我說什麼都不選,結果我媽生氣了,推了我一把說,我白養你了,你跟你爸去吧,然後我就掉到懸崖底下了……我當時……我當時醒的時候差點喘不上氣來,衣服全濕透了,師哥,你知道我多害怕嗎……」
燁子從來沒跟我說過太多關於父母家庭的事情,我聽著他略帶顫抖的聲音,心跳竟然也跟著越來越快,「怎麼……你是想告訴我,我現在正站在懸崖底下,逼九兒和康兒跳下來?」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繼續說道,「師哥,你和我都明白,這件事如果真發生了,對我們自己的影響早晚會過去,外界的媒體的,他們這些人的新鮮都是一時的,再不濟也超不過半年,可是師哥……對孩子的傷害,真是一輩子的。」
「你現在跟我說這些?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一股火竄上來,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我不知道對孩子傷害多大?要不然你以為為什麼耗了十五年?你說這些還不就是想告訴我你狠不下心,你怎麼不說如果真要離,到底誰更難?是你還是我?」
他聽完倒也不發火,反而一臉的平靜,好像我們談論的是別人的事情一樣,「你的意思我明白……認識安娜之前,我也一直以為外國人不像咱們這樣,你知道吧師哥,我一直以為他們就是說,想離就離了,沒人覺得離婚是拋妻棄子,誰也不會那麼想,就算不離也只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取悅別人,更別提取悅那些根本和你沒有半毛錢關係的人,可是後來跟安娜在一起,接觸的外國人多了,才發現這世上的人啊其實都一個樣,根本沒有誰比誰灑脫這一說,放不下的都端著呢,灑了一地誰撿啊,不是我們自己撿,就是孩子替我們撿。」
聽完他的話我沉默了許久,突然覺得自己長久以來可能一直存在一個誤區,跟他在一起我總有種錯覺,總以為一切都和從前一樣,以為他還是當初那個涉世未深的大男孩。
我嘆了口氣,「燁子……這幾年你真變了……」
「是嗎……」他偏過頭笑了笑,「可能二十來歲的時候,總想著痛痛快快醉一場,結果醒了之後還不是和昨天一樣,這個世界沒有改變,我也只是多逃避了一天而已,挺沒意思的……再到後來,也不是說懂了什麼了不起的道理,只是說知道了現在這個歲數追求愛情,和年輕時候追求愛情所付出的代價是不一樣的,人走到這一步,什麼都不一樣了,你明白嗎師哥……」他看著我,眼神忽明忽暗,「我沒變,是時候變了……我還是等你,可我不能像十五年前那樣孑然一身地等你了。」
其實我在來找他之前就大概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了,想想說不後悔那都是氣話,我們走了這麼長的路,身上已經背了太多東西,一開始覺得是負擔,可到後來都變成身體的一部分,早就割捨不下了。
他說的這些話我再明白不過,可我只是不甘心,這麼多年每天夜裡都讓我輾轉反側的人,我信誓旦旦說要讓他得到愛情得到自由的人,我究竟給了他什麼?
我壓抑著內心的波瀾,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燁子……你真的甘心一直這樣下去?」
「有什麼甘心不甘心的,哪兒那麼多完美的東西讓我遇見啊……就說電影里跟書里的愛情,那都是偽命題的,多了一張船票也不可能兩個人一起走,白先勇那麼浪漫的一個人,他寫李青,李青最後怎麼了?還不是在大年夜裡喊著一二一的口號漫無目的地跑,怎麼就那麼凄美,就是因為不圓滿的結局更讓人念念不忘,你說單那句『我們回不去了』,讓多少人記到現在,可是師哥,我們不是回不去,我們是根本到不了。」
聽著他風平浪靜的語氣,我反倒覺得害怕起來,「燁子……你什麼都不想要,會不會有一天連我你也不要了?」
他笑著用肩膀撞了我一下,「誰說我什麼都不想要了,你真當我是觀音菩薩啊。」
我愣了愣,「那你想要什麼?」
他像模像樣地思考了一會,托著下巴說道,「單就我個人來講吧,我最想要長生不老……」
我被噎得夠嗆,剛想說他,他又開口道,「要是帶上你的話,我想想啊……」說著他表情認真起來,「師哥,等有空,我們一起去爬山釣魚吧。」
「這就是你最想要的?」我有點難以置信。
「對啊……」他眼神里閃著光,我從沒見他有過這種期待的表情,「等我們都有空了,一起去個遠一點的地方,沒人認識咱倆,到時候我們租個湖邊小屋,待上十天半個月,白天爬山,傍晚釣魚,釣上來就烤著吃,吃飽喝足之後天也黑了,我們就往院子里一坐,」說著他還用手比劃了一下我們要坐的位置,「你看啊師哥,小屋就在這後邊,然後我們倆就坐這兒,看月亮,月亮本身沒什麼好看的,但是有酒它就好看了,對……得喝點兒酒,喝多了就唱,專挑高興的唱,唱累了就睡覺,要是睡不著……睡不著再說睡不著的,反正第二天早上起來了,我們就去爬另一座山,要是天氣不好就不去了,咱倆就窩在小屋裡打遊戲,我教你打,我可厲害了……」
燁子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我始終在旁邊看著他,靜靜地聽他描述願望中的場景,一直等到他說完,我才明白為什麼聽上去如此簡單的願望,燁子說起來仍然充滿嚮往,因為這願望對於我們兩個來說,實現起來依舊很難。
可是……總比另一件事情簡單。
「好,我答應你,」我把他摟過來,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臉頰,「等我們都有空了,就去爬山釣魚。」
他笑得像個孩子一樣,轉過頭飛快地親了我一口,然後又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轉了過去,可我捨不得就這麼結束這個吻,伸出手扣住他的頭,手指輕輕地穿過他的頭髮,深深地吻了回去。
燁子的嘴唇特別軟,舌頭也是,其實他這人平常還是挺硬挺糙的,但他在我身邊時偶爾流露出來的那種溫柔,才真讓人見了一次就無法再脫身,我想著這些,手上不自覺地多用了些力氣,燁子皺著眉頭推開我,「我說你這人,你還想幹什麼,真不怕被人看見……」
我舔了舔嘴唇,「你不想我?我們都多長時間沒……親熱一下了。」
他用手抵著我的胸口不讓我靠得太近,「多長時間啊?也就十二天……」
「你看看,都掰著手指頭數日子了,還說不想我。」
他笑著瞪我一眼,鬆了手上的勁,眼神又飄到月亮上去,「師哥,我真覺得我們這樣挺好的,我很開心,真的……就這樣,挺好的。」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嗯」了一聲,又重新把他摟回懷裡。
月光照在身上,庭院里有風吹過,我怕他冷,摟得更緊了些。
看著樹影斑駁的院牆出神,突然又想到了九兒那天晚上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有康兒躺在我身邊,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告訴我,結了就不能離,這是常識。
有時候我也忍不住會想,這條路景色雖美,可我們走得實在是太累了,這麼多年,苦楚只能往肚子里咽,不是沒人能聽,而是說不出口,怎麼說?我結婚了,一兒一女,又愛上一個男人,他也一兒一女,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可又都是笑話。
我偏過頭看了看身邊的人,燁子靠在我肩膀上一直沒出聲,任我再怎麼遲鈍也能感覺到,他並沒有他所說的那麼開心。
長久以來燁子受的苦不比我少,可他總是不說,他沉默,喝酒,寫東西,甚至傷害自己,可他就是不願意跟我說。我知道他的性格,所以我也不問他,這麼些年我們就這樣消化著各自的痛苦,痛苦的全不說,只把從中悟出來的道理講給人聽。
說到底,這些註定得不到過不去的東西,我們想明白也好,想不明白也好,結果不會有太大的改變。變成道理講與人聽,也算給自己一個安慰,否則生活到底不止這些,你總是過不去,又怎麼面對別的東西?
這道理我懂,燁子當然也懂,可我真寧願他不懂,我寧願他永遠是當初那個眼神里一汪水的孩子,而不是像如今這般靠在我懷裡,分明不戰而退,卻偏要說這樣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無解的死局入了一個又一個,可我到底捨不得他,這場仗本來就是為他打的,如果他說好,那就算好吧。
也許只有等走過更多迂迴曲折的路,等無數的美夢成真後,我們才會感覺失望,才會明白其中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