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節目是在鎮上錄的，不用再當原始人這事我很高興，終於可以換身正常的衣服了，之前穿那獸皮雖然保暖，可半個膀子都露在外面，我總擔心燁子感冒。

這次住的房子算挺不錯的，真看是最後一站了，不過吃飯問題還是得自己解決，我剛往廚房裡一站，那邊就有人馬不停蹄地過來損我了，「喲，大家快來看啊，村口胡大爺要做飯了，重複一遍，村口胡大爺要做飯了……」

廚房裡除了我壓根沒有人理他，我白了他一眼，「想看是吧？大爺我今兒就給你露一手，讓你看看什麼叫深藏不露！」

其實我說這話也沒底，我上哪兒藏那一手去，全是照貓畫虎東拼西湊，不過我還真有道菜是不看菜譜就能做出來的，西紅柿炒雞蛋，以前我只會做這個，正好有人最愛吃的就是這個，我也不知道哪個是因哪個是果，想想也好些年沒給他做過了。

端上桌子的時候燁子明顯愣了，「你做的？」

我嗯了一聲，他坐下來嘗了一口，笑著說，「原來澳大利亞的西紅柿和雞蛋跟中國的都一個味兒。」

我也拿起筷子嘗了一口，「……真難吃，他媽澳大利亞的糖跟中國的糖不是一個味兒啊。」

他扒拉開我的手，把整個盤子都挪到自己面前，「起來，你不吃我吃。」

我笑著捏了捏他的脖子，心想要不是老林坐在對面扒蛤蜊，我真想衝上去親他一口。

吃過午飯又是運動會，到哪兒都是那幾個活動，我沒什麼興趣，但康兒挺高興的，跟著節目組上農場里挑了一通，我聽說差點給我牽頭豬回來。

下午我穿了那件新買的上衣，故意挺著胸脯在燁子面前晃悠，他好幾次嫌我擋道差點要上手推我，我急了，一把拽住他問，「你到底看沒看出來啊？」

燁子一臉茫然，我指了指我衣服上的圖案，他哦了一聲，「我當什麼呢，這個早看出來了，美猴王我熟啊，你這是第四集，猴子撈月。」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邊說邊比劃撈月的姿勢，嘆了一口氣，忍住了扭頭就走的衝動，打量著他鬍子拉碴的臉說道，「對了燁子，你最近的造型老能讓我想起一個人。」

「啊？」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個兒的胡茬。

「就你一大學同學她老公。」

「誰啊？」燁子饒有興趣地問道。

「汪峰。」

吃晚飯的時候我們一人唱了首歌，燁子唱那個，聽歌詞應該是伍佰的痛哭的人，但我總覺得這個調它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沒準兒是燁子即興改了改編曲，這也說不準。

晚上孩子們都睡下以後，我在院子里轉悠了好幾圈，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來點上煙，等著燁子來找我。

等了一會，剛一抬頭，就看見燁子戴著眼鏡裹著黑棉襖走了過來，他這一臉滄桑的胡茬再配上如出一轍的黑框眼鏡，我差點笑出聲來，「喲，Rock star！」

他瞪我一眼，「你當我想啊，我不都跟你說了，又接一戰爭片……師哥，我勸你隔三差五就來片場看看我，要不然半個月不見你再認我可能就費勁了。」

「什麼時候開始拍？」我摸著下巴想了想，「這節目錄完怎麼也得休息兩天吧？咱倆可以去釣魚啊，你不是一直念叨著這事。」

「釣不成了……」他嘆了口氣，「節目錄完第二天就進組……」

「啊？這麼快？」我嘖了一聲，又不忍心看他這副失望的樣子，只好逗他說，「要不你委屈委屈，咱倆去龍潭公園釣行不行？」

他被我逗笑了，捶了我一拳說，「自己釣去吧你，到時候左邊再放一收音機，右邊提個鳥籠子，胡大爺的老年生活就有保障了。」

我笑得直不起腰來，勾過他毛茸茸的腦袋在懷裡揉了半天，他推開我之後一個勁地整理髮型，我笑著看他臭美，結果他手上突然停住了，轉過頭看著我說，「對了，師哥……明天安娜……」

「沒事，」我就猜到他今晚會提這個，直接打斷他說道，「盧芳不是也來了嗎，咱倆就算暫時打平了。」

他哎喲一聲，有點難以置信地笑了，「誰跟你比了，還暫時打平，這話可是你說的，到時候敢不敢我幹什麼你就跟著幹什麼？別慫啊。」

我心想不就法式貼面禮嗎，左邊空氣吧唧一口，右邊空氣吧唧一口，有什麼的啊，我一拍大腿，「成！」

結果……沒想到丫真親啊，可我話都放出去了，說什麼也不能慫，我捧著盧芳的臉，腦子裡想的全是她打哪找來的這身衣服，跟我也是沒法更不搭了，就在親下去的瞬間，我突然特別慶幸自己今天早上順手把墨鏡帶來了。

之後我整個人都有點懵，根本沒敢往燁子那邊看，我本來不想離他們太近，可一個不注意九兒就朝她劉燁叔叔奔過去了，我下意識地伸手抓了一把，連根頭髮絲兒也沒抓住，再抬頭九兒已經在燁子懷裡了，看著眼前的畫面，一瞬間我發現自己有點吃醋，但又不知道吃的是誰的醋，就覺得更懵了。

安娜在那邊和兩個孩子說著話，我走過去跟她打了聲招呼，她笑著說了句什麼，我也沒聽清，點點頭就算過去了。

旁邊燁子一個勁地誇九兒穿這條裙子特別好看，九兒眼睛都快笑沒了，我湊過去隔開他倆，往中間一站就問，「聊什麼呢這麼開心，帶我一個。」

燁子站得溜直，拽了拽袖口說道，「也沒什麼，就年輕人喜歡聊的那些唄。」

九兒被她劉叔叔逗得合不攏嘴，我白了他一眼才想起來自己戴著墨鏡，瞪他他也看不見。

那邊老林正跟大竣他媽一起跳著舞，我突然想起燁子好像還沒跟盧芳打招呼，轉過頭看向他，用下巴指了指那邊問道，「燁子，你不去說句話？」

他沒看我，我也看不見他的表情，「我跟嫂子說過話了。」

我有點納悶，明明剛才沒看見他倆說話，但也沒再問下去。

後來跳舞的時候，盧芳走過來說劉燁咱倆還沒一起跳過舞呢，機會難得，別給自己留下什麼遺憾，燁子笑笑沒說話，我剛想開口，那邊音樂響起來，再一回頭倆人竟然真跳上了，我在旁邊愣了半天，燁子轉過頭看我一眼，用手指了指安娜，我心想我草這也得跟著做？

我過去象徵性地對著安娜扭了幾下，安娜笑得倒是挺開心，又說了句什麼，我還是沒聽清，尋思著老點頭糊弄人家也不好，就笑著對她喊了句，「你說的對！」

最後一期節目肯定免不了煽情，大家圍在一起看回放的時候，剛開始我還逗了燁子幾句，我說你先拿兩張紙攥在手裡，省得一會鼻涕流下來了還得現朝別人要，可沒想到後來看著看著把自己也繞進去了。

人總覺得自己的記憶是最可靠的，但其實我們總有一天會忘了很多東西，就算是那些留在心裡無論如何都忘不了的，也大多是模糊的輪廓，而不全是最初我們經歷時的樣子。

如果不是留下了這些影像，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原來康兒在雨林里非要讓我上飛機，是因為他不想讓別的孩子沒有爸爸陪在身邊，我總以為兒子是習慣性地往外推我，可其實是我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心裡到底藏著多少比我更細膩的心思。

燁子在還沒看到諾一的時候就已經哭了，我最受不了他哭，可我自己也沒忍住，他看見我掉眼淚，紅著眼睛用餘光瞄了我好幾次，我知道他想跟我說話，想蹭到我身邊來，可是不能。

一瞬間好久沒有出現過的那種情緒又在身體里蔓延，我真想正大光明地把他摟過來，告訴他別哭了，孩子不會離開你，我也不會，你要還是想哭的話，你靠在我身上哭，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別人看見你掉眼淚會笑你了。

然而也只是我想而已，現實是我們只能這樣坐著，想著同一件事情，流各自的眼淚。他一直沒說話，到後來也不再看我了，只是儘可能地用胳膊貼著我，讓我知道他就在我身邊。

節目錄完之後，我們所有人一起吃了頓飯，大家都喝了不少的酒，有人提議玩點遊戲，有人說還不如劃拳，我看了燁子一眼，他坐在我對面一杯接一杯地喝，我們倆都沒說話。

知道再好的筵席也會散，也知道節目只是節目而已，八次旅行結束，兒子照樣會在我身邊，只是堂而皇之去見他的機會又少了一個。

盧芳在那邊和幾個媽媽們喝酒，我滿上一杯，繞過桌子走到對面，燁子抬起頭看著我，我晃了晃手裡的酒說，「離了老遠都能看見你皺著個眉頭，雖說丫現在改走搖滾路線了吧，但也不能整天板著個臉啊，來，給大爺笑一個，要不大爺給你笑一個？」

他看了我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了，「你別逗我行不行，我這情緒正到位呢。」

我拉開椅子在他旁邊坐下，「沒什麼好傷感的，節目完了大家還可以常聚，孩子一時半會也離不了你呢，要說咱倆……多少個日日夜夜都過來了，這壓根算不上什麼分別，何必較那個真。」

燁子不置可否，臉上也沒什麼表情，沉默了一會突然舉起手中的酒杯說道，「來，敬我師哥這句何必較真！」

我有點懵了，「說什麼呢你，我那意思是有聚就有散，沒必要為了一個節目太難過，怎麼我聽你倒像話裡有話似的？」

他自顧自地幹了之後又滿上一杯，「師哥，我知道節目是節目，可你讓我笑著跟你說再見，我做不到，你想過嗎師哥，要是沒這節目，我們可能還在那眼巴巴地等呢，可能再等一年，也可能又是一個十五年，又或者根本沒過幾年，我們就真放下了，這輩子也就這麼過了……」

他這幾句話聽得我膽戰心驚，我看著他眼睛裡若隱若現的水光，沉默良久後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對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劉燁，今天這話我只說一遍，你聽好了，你跟我，胡軍跟劉燁，我們兩個真他媽是命中註定要糾纏在一塊兒的，你還不明白嗎，就算沒有這個節目，我們也遲早會再見面，是遲是早，我等得起，三年五年，十五年，我都等得起，就算等得只能上爺爺去哪兒了，等不到我想等的人，我哪兒都不去。」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我，又把頭埋了下去，用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酒杯，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清。

「說什麼？」我湊過去問。

「我說我知道了！」他用手推我，「你別靠這麼近，那邊都是人，我說，我知道了……知道你會等我……」

我笑著看他，「還知道什麼了？」

他有點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半晌也跟著笑了，推開椅子站起來，俯身用嘴唇貼上我的耳朵，他說出那四個字的時候，溫熱的氣息弄得我直癢。

我邊笑邊縮著脖子，「你這不對吧，照你這麼說，是不是得先有上一句啊。」

他也不說話，滿臉笑容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忽閃著那雙眼睛望著我，我咽了咽口水，張開嘴的同時，燁子的眼神突然越過我看向後面，表情一瞬間冷了下來，「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