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當日在樂天沒能捉住你，在下與大哥正要回臨安，也無意間聽說你在這一帶出沒，想不到竟會成了我遇見影公子的契機。」

影畫還活著，楚紅玉終於欣慰，然而這份欣慰卻並未長久，陸凝的眉一皺，他便心一抖。

「影畫如何了？」

「唔......」陸凝臉色驟變，楚紅玉的目光立馬下移，他竟未發覺陸凝持劍的手一直在發顫。

「五公子？」

陸凝肩上還帶著傷，方才在古怪林里的打鬥讓傷口再次撕開，鮮血染紫了一片，觸目驚心。

「影公子身中屍毒，如今仍然昏迷不醒，只可惜在下沒有解藥，陸家的靈丹妙藥也只能勉強維持他的氣息，快走吧，再晚就趕不及了。」

「還走得動麼？」楚紅玉沉聲問了一句，陸凝吃了一驚，兩隻眼睛怔怔地瞧著楚紅玉，不知作何反應，楚紅玉嘖了一聲，也不等陸凝開口便轉過身子俯身將他背起。

「啊......這傷不礙事！」

「都僵成這樣了還嘴硬？這麼多年了還不會照顧自己。」楚紅玉背著陸凝，說不愧疚那是假的，只怪他一心牽記著影畫，沒有察覺陸凝的話里破綻百出。什麼無意聽說？分明是有心打探他的消息，背著大哥一個人跑來 這裡。

陸凝趴在楚紅玉背上，原本蒼白的臉頰慢慢透出紅暈，陸凝與楚紅玉分明是舊相識，可如今卻用著這樣陌生的口吻稱呼彼此，多少讓人有些難過。

「你可舒服了，有少莊主親自背你，換作別人，給多少黃金白銀我也不背。」

「我沒有銀子給你。」

「唔......我不要你的銀子，你只要偶爾笑笑就足夠了。」

話音落下，陸凝忍俊不禁，連日來的心事也被暫時拋到了一邊，他趴在楚紅玉背上，安享這寧靜而短暫的時刻。楚紅玉已經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個少年，他的肩背已經寬闊了不少，叫人不由得幻想，若是能被這雙手擁抱 ，又會是怎樣的感受。

「久仰紫翎山莊烈風十三刀的大名，不知少莊主如今練到第幾層，陸凝可有幸見識？」

「怎麼，想偷師？」

「......你不願說就算了。」

「哈，五公子要是這麼說，在下可是會動搖的。」

陸凝抿了抿唇，再也找不出任何可說的話，陸楚兩家的隔閡也是他與楚紅玉之間難以逾越的溝壑，可楚紅玉的言行又令他迷惑不解，辨不清真偽。

楚紅玉背著陸凝走了足足兩個時辰，即便手臂已經酸脹難忍，楚紅玉依然沒有放下陸凝，直到終於在驛站落腳，楚紅玉才收起了玩笑。

陸凝將不省人事的影畫安置在驛站廂房內，每日靠著陸家價值連城的靈藥護著微弱的氣息，風氏製成的毒人很是厲害，縱是陸凝這般身手，也有失手受傷的時候。

楚紅玉急切地推開房門，他日夜念著的人如今就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影畫！」楚紅玉扶起榻上的人，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唯恐他少了一根頭髮似的，早已忘了房內還有別人在。影畫的臉色很難看，屍毒浸透他的全身，楚紅玉捏起他的手腕，卻幾乎感受不到影畫的脈搏。

「影畫......」楚紅玉忙從懷中摸出他從阿骨身上尋得的瓷瓶，將棕黑色的藥丸餵給影畫，隨後又倒出一顆，含入口中。

「少莊主？」陸凝睜圓了雙眼。

「這解藥是我偶然得來，尚不知能否解毒，若是影畫死了......我定隨他一同去了。」這樣正正經經的話，竟會從楚紅玉的口中脫出來，陸凝眼中有點滴失落一閃而過，原來楚紅玉不是沒有心的。

楚紅玉將影畫抱在懷中，一刻不離地守著，天色漸漸暗下，影畫服下解藥之後似乎有所好轉，神志也開始慢慢恢復，良久之後，影畫的神情忽然轉為痛苦。

身體有了微弱的掙扎，接著猛然嘔出幾口黑血，楚紅玉看得心驚，他盼著影畫睜開雙眼，然，影畫嘔了血後又再次暈厥。楚紅玉無奈揩去他嘴角的鮮血，又細心地拭去他額頭的汗珠。

「吐吧，吐出來就好了......」楚紅玉臉上露出少見的憔悴，他一遍遍撫著影畫的臉頰，不忍心他再受這樣的苦。

楚紅玉於影畫之情早已是不必揭破，心底清楚明白了的，可惜影畫只當他是個風流成性的混賬東西，便是戲謔也不讓。

楚紅玉將影畫放回榻上，為他掖好了被角，扭頭一看，房門不知何時已經合上，陸凝已不見了蹤影，他嘆出一口氣，無奈一笑。影畫，你看，我的心也險些為你碎了。

今夜的月色格外的好，不知是否習慣了毒神殿里的朦朧月夜，以至於再得見這滿天星河時，楚紅玉竟有些恍惚。驛站外的石橋上站著一個熟悉的人，獨自賞著一池月光，池裡的白魚躍出水面，打碎了如鏡的水面。

陸凝微微側過臉，餘光落在楚紅玉腳邊，手也不自然地一藏。

「五公子這便要走了麼？」

「少莊主來送我？」

「也許吧。」

話音未落，一陣掌風便從身後襲了過來，陸凝大驚，忙閃身躲開，手裡闊劍出鞘，毫無防備之下便同楚紅玉過了招。

「看來是在下會錯意了。」陸凝勾起唇角，與楚紅玉四目相交，這次卻再沒有躲避，楚紅玉也回以一笑，從岸邊的柳樹上折了一段柳枝捏在手上。

既然要打，就不該手下留情，陸凝揮劍刺去，力道甚至比當日更大，這個娃娃的脾氣是很怪的，那日分明有心放過楚紅玉，卻在今夜全力以赴。楚紅玉以柳枝作劍，一次一次避開陸凝的殺招，饒是他再快的劍法，只要 兵器不稱手也只是白費力氣。

楚紅玉十分狡猾，那柳枝柔軟卻韌性十足，在楚紅玉的手上變換自如，每一下都落在陸凝身上，但卻只有微微的疼痛感，並不會損傷身體。

陸凝漸漸被闊劍耗去了大半的氣力，原本就帶著傷的手臂只能勉強招架，纖細柔軟的腕子又開始顫抖，險些要握不住劍。眼見時機成熟，楚紅玉揮出柳枝，在眨眼間纏住了陸凝的手臂，輕巧一拽，陸凝便被牢牢束縛。

「呵！......」陸凝倒抽了口冷氣，手臂軟軟地垂下，身子被楚紅玉帶入懷中，碰撞出悶響，他下意識的一抬頭，卻險些碰上楚紅玉的唇。

怎會如此？陸凝的神情從驚愕慢慢轉為猶豫，看著月光一絲不苟地刻畫他的容顏，此時此刻，誰人能再冰冷無情？陸凝順從地閉上了雙眼，這舉動曖昧至極，似乎在向誰邀吻。

「五公子要是真心喜歡，那要我送給你也不是不行，偷拿人家的東西可不像你們陸家的作風。」楚紅玉看著陸凝這忽然乖巧的模樣，忍不住一笑，差點兒就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腦袋。

柳枝在瞬間抽離，陸凝一顫，茫然地睜開了雙眼，那不解風情的男人已經走遠。

「這個『偷』字未免太過難聽，陸凝不過是想見識一下紫翎山莊的烈風十三刀罷了，沒想到少莊主的氣量這樣小。」

「剛才耍的那套就是。」

「......」陸凝望著他的背影離去，心中還有些震驚，赤飛沙在自己手上只不過是一塊廢鐵，然，楚紅玉就算不用劍也能輕易將他制服，哪怕只是用一根柳枝。

陸凝俯身拾起地上的柳枝，思量片刻，他忽然綻開了微笑，折柳送故人......有他這番心意，倒也不枉他千里迢迢追來這裡了。

「楚大哥，後會有期......」陸凝取下背上的斗笠，戴上，然後攜著楚紅玉折下的柳枝，漸行漸遠，最終與那夜色融為了一體。

池中的月又結成了一片，石橋邊寂靜無聲，只有風吹柳葉，舞弄一地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