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苦守，案台上的蠟燭已油盡燈枯。小窗外又見晨曦。

楚紅玉趴在榻邊，不知什麼時候合眼枕在了影畫手邊，那昏迷了多日的人吃力地睜開雙眼，卻發覺眼前不再是陰暗幽冷的囚牢，口中還有些血腥味沒有散去，令人直感噁心。

影畫初初醒來，身體還十分虛弱，他偏過臉，見有個男人趴在身邊熟睡，竟是失散多日的楚紅玉！影畫按捺不住歡喜與清醒，眼神落在楚紅玉身上便再也不能移開。

紅玉......影畫用儘力氣伸出手，想撫一撫那熟悉的臉龐，卻不料楚紅玉半夢半醒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攥得他疼。

「影畫！不要走......我什麼都聽你的，不要走......」

「我不走，咳咳......」劇烈的咳嗽聲將楚紅玉徹底驚醒，他望著伏在榻邊咳嗽不止的影畫，只是短暫的一怔便立馬反應過來，楚紅玉忙衝去桌邊倒了水來，扶著影畫喂他服下。

「我......我沒事。」

「都什麼時候了還逞強？你好好休息，有什麼事喚我就是，我定隨傳隨到。」楚紅玉將影畫攬在胸前，神色緊張，生怕他又昏過去，「還渴不渴？餓不餓？」

「難得見你會照顧人，」影畫笑了笑，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推開楚紅玉，索性就讓他這樣抱著，自己也隱隱靠了過去，「等哪天我真咽了這口氣，你是不是就能收心了？」

「少胡說！」楚紅玉心一緊，什麼玩笑他都由得影畫開，只不願聽他這樣嘲自個兒。

「我有說錯？」

「嘖......」楚紅玉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唇，若不是影畫還傷著，他真想封住那張刁鑽又令人心疼的嘴。

陸五公子已經回了臨安城，此刻房內只有楚紅玉與影畫二人，如來時一般。若非五公子仗義相救，影畫恐怕沒命來見楚紅玉，那人背著陸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竟還是為了一個楚紅玉。

「待你再休養幾日，我便讓小煙送你回紫翎山莊。」楚紅玉沉著聲如是說，似乎是思慮了許久才做出的決定。這還沒到天都，影畫就險些喪命於此，他若再出個什麼差錯，楚紅玉可再也受不住了。

「就憑你？」

「就憑我。」

「不可，天都不像這些小地方，我只怕你應付不來。咳咳......」影畫一擔心過頭，身子便又起了反應，楚紅玉無奈，只好將他按回床榻。

「難道要我給你立誓，你才肯信我麼？」

楚紅玉見影畫仍然無動於衷，他嘆了口氣，果然舉起三根手指，發了個毒誓，豈料毒誓只發了一半，影畫便忍不住伸手捂在了他嘴上。

「夠了，我只盼你到時不用我替你收屍。」

「嘿嘿......」

阿骨身上的解藥不知是如何製成的，非但能解屍毒，且服食之後能令傷口在極短的時日內完全癒合，竟勝過陸家的靈藥，只可惜那瓷瓶里只有兩枚丹藥，一顆給了影畫，一顆則融入楚紅玉的骨血之中。

影畫也曾詢問兩人在古怪林里失散之後，楚紅玉去了何處，誰料後者神色怪異，這當中似乎別有隱情，只是無論如何，楚紅玉也開不了口，只一個勁同他打馬虎。

他本該忘記那晚的事，楚紅玉受體內毒物所制，一面為了解毒，一面出於報復，他對阿骨做出了那樣過分的事，如今他清醒過來再回想當日的情景，不知怎的，心底竟有一絲愧疚。

也罷，阿骨這會兒說不定已經入了古桓的地界，或與他的阿姐同一宿命，被當成藥引推入了熔爐。這個人大抵是永不會再出現了。

分別這日，楚紅玉送影畫至郊外長亭，他似乎仍然放不下心，因而遲遲不肯上馬，楚紅玉朝他笑了笑，兩隻手忽然朝影畫的腰襲去。

「做什麼？！」影畫下意識地一躲，露出厭惡之情。

「抱你上馬。」楚紅玉不依不撓。

「無需你這樣好心。」影畫抬手用劍柄啪的一下拍開楚紅玉的手，果然他還是老樣子，少有正經的時候。

「你這樣盯著我，是要在我臉上盯出兩個洞來不成？」楚紅玉甩了兩下被拍疼的手，嘴角的笑意更濃，手上雖然疼，但只要是影畫打的，他也甘之如飴。

「我就知道你捨不得，其實你根本就是喜......！」楚紅玉不要命地打算繼續說下去，影畫卻狠狠皺起了眉，咔嚓一聲，手裡的劍在頃刻間出鞘。

又來了......楚紅玉立即噤聲，但不老實的手卻一把將影畫拽入懷中，又將他的劍硬生生歸入劍鞘，鏗鏘聲險些蓋過他短暫又青澀的呻吟。

「你偶爾也對我溫柔一點嘛。怎麼一來中原就天天吃火藥？」楚紅玉不知又在哪裡吃了瘋草，這會兒竟對影畫發情起來，那近乎撒嬌的語氣直聽得人耳根子發麻。

「你胡說什麼！」影畫險些要亂了分寸，臉上慢慢熱了起來。

「好影畫，你打算什麼時候坦白？」楚紅玉緊緊箍著影畫，一時起了逗弄他的心，他想著這次去天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紫翎山莊，索性將他心裡的話逼問出來。

大風揚起遍地秋草，影畫那一身雪樣的白衣也被風吹亂，他僵著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這番話，不知楚紅玉又對多少人說過。影畫抿了抿唇，握劍的手攥得泛白。

「今年除夕，記得回來吃飯。」憋了許久，影畫坦白給楚紅玉的，卻只有這樣平淡無味的一句話。

楚紅玉無趣地嘆了口氣，這人簡直像只固執的蛤蜊，怎樣也撬不開他的嘴。

「你呀......」

嘭！——

他的雙臂才稍稍鬆開，影畫便長腿一伸，無情地將楚紅玉踹倒在地，接著翻上馬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長亭盡頭。

楚紅玉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望著頭頂一片青天，他隱約覺著還有不少麻煩事在前頭擋著，偏生楚紅玉又是最怕麻煩的人，哎，問君能有幾多愁，幾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