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臨為躲避雲蹤教的追蹤，隱居在這青城山，距今已有數月，三十六峰間原有一間名為白鶴的道觀，鳳臨為自己編造了一個清幽散人的道號，藉此長居在白鶴觀內。

只是不料幾個月後，一個叫楚紅玉的人忽然闖入青城山，本以為無緣，誰知當中竟有千絲萬縷，鳳臨離開破屋，外出摘野果，附近的山林他早已熟悉，果然雨過天晴之後，樹叢里的漿果便一茬一茬地成熟了，紅彤彤地掛在枝頭。

鳳臨撥開葉子摘了兩串，還細心地嘗了幾個，只留下最甜的，前幾天為楚紅玉煎藥時，鳳臨就發覺楚紅玉很怕苦，雖然一口就把藥湯灌下去了，但之後他的眉頭就一直皺著，什麼也吃不下。鳳臨一想到楚紅玉喝藥的樣子就忍不住輕輕一笑，只是想不到一個武功蓋世頂天立地的男人，居然也會怕苦。

鳳臨又摘了幾樣不同的野果，正要撥開樹枝往灌木叢深處探時，一個人影忽然從他眼前掠過，在幾丈之外的林地中站定 ，鳳臨未曾看清他的背影，但卻聞見一股熟悉的香氣，他頓時驚住，手裡一松，鮮嫩的野果子啪地灑落一地。

「清幽散人，真是個好名字，看來你在這裡住得倒是挺快活的。」那人聲線冰冷，縱然是盛夏時節，卻讓人如同置身冰天雪窖。

鳳臨睜圓了雙眼，眼神愧疚裡帶著幾絲恐懼，緊緊盯著面前一身藍衫的身影，許久之後，嘴唇才顫了顫，道：「皇兄......」

這一聲戰戰兢兢的皇兄，令鳳淵瞬間皺了眉，他轉身怒視著自己的親弟弟，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哼道：「你還知道叫我皇兄，我還以為你早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哼，少主，你果然聰明，選了這麼一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做你的縮頭烏龜，不過你要記住，要做，就要做得幹幹凈凈，不要留下一絲一毫的破綻！」

一團布衫從鳳淵手裡拋出，被擲到鳳臨腳邊，他低頭看了一眼，那布衫一團青碧色，正是他前不久拿去當鋪換錢的衣服，沒想到會落在皇兄手裡。

鳳淵見他一聲不吭，再一看地上的野果，便又笑了一笑，嘲諷道：「真是好賢惠，摘這麼多，恐怕不是給你一個人吃的吧？枉我對你一番教養栽培，你現在卻為了討好那個賤男人，做這種低賤之事，真是不知自愛！」

「皇兄，臣弟沒有討好任何人，他救過我一次，我只不過......只不過是還給他罷了，他傷得很重，如果我不幫他治傷，他會死的。況且他的傷是因為你......」鳳臨忽然頓住，似乎發覺自己說錯了話，令皇兄更加不悅，於是改口道，「其實我這麼做是為了皇兄你，楚紅玉要死死了，天下間就沒有人可以幫皇兄驅寒毒，臣弟不想再看到皇兄受折磨。」

「我沒興趣聽你的廢話，」鳳淵冷冷逼問，「你老實告訴為兄，你給他了沒有。」

「......皇兄你在說什麼，臣弟不明白。」

「楚紅玉是個出了名貪花好色的浪子，有你這樣容貌絕色的美人兒在身邊，他會不動心？」

鳳淵的直白讓鳳臨頓時漲紅了臉，也令他想起那夜在山洞裡，楚紅玉為他接骨時的情景，鳳臨立馬搖頭否認：「哥！你不要總是把他想成壞人，其實楚紅玉為人正直，他對我一直規規矩矩，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就算那個賤男人一時間沒有對你無禮，恐怕也有人心甘情願......」鳳淵心如明鏡，冷笑道，「你不要以為鐵紫露找不到你，為兄就不知道你在青城山都做了什麼。」

鳳臨知道一切瞞不過哥哥，便只好咬了咬唇，從實招來：「不錯，我的確對他有意，不過請皇兄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既然你知道，明天就跟我回皇宮去。」

鳳臨似乎猜到哥哥要帶自己回宮，想當初他正是為此逃離天山，如今習慣了山野生活，鳳臨自然不肯再任由鳳淵擺布，他上前在鳳淵跟前跪下，低頭道：「皇兄，你殺了我吧。」

「我根本不是治國之才，連一個雲蹤教也管不好，又如何能做萬民之主......當不好君主，一樣要一死以謝天下，我寧願現在就死，好讓我來生不再做皇子。」

鳳淵聞言橫眉怒目，本想狠狠大罵這個懦弱膽小的弟弟，但見他神色痛苦心如死灰的樣子，鳳淵的怒意略褪了些許，反倒轉為憐憫，鳳臨到底是他的親弟弟，何苦逼得他走投無路......

「臨兒，雲蹤教的事縱然不如你所願，但這隻是微不足道的挫折，你不是無能，你只是太善良，不想有人因為你而受牽連。溫人雅的事為兄已經知道了，你為此不斷責怪自己，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既然斯人已逝，你與其有空為他傷心，為什麼不替他報仇？」

「皇兄......」

「我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逼你做不喜歡的事，恐怕你心裡早已恨極了我。可是臨兒，我只有你這一個弟弟，若是日後我寒毒發作，病入膏肓，免不了要天下大亂。你以為一死可以解決所有事麼？你不是在求死，你是在逼為兄去死，父皇的遺命，母妃的用心良苦，我二十年的折辱都付之一炬，我鳳淵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鳳臨聽得心頭一酸，悔恨之情迭起，不由得低泣起來：「皇兄，鳳臨知道錯了，我一時任性出走，害你找了我這麼久......我答應你，一定會回皇宮。」

「為兄不怪你，起來吧。」

「皇兄，既然楚紅玉已經答應會替你療傷，不如......」鳳臨悄悄打探著哥哥的臉色，試探著問道，「把寒陰指的解藥給他吧，我騙他說寒毒無藥可醫，這樣對他實在不公平，我不想繼續騙他。」

「不行，我用了幾年時間才布好這個局，如今只差最後一步，決不能毀在任何人手上！」鳳淵微怒道，「如果不是這樣，他又如何肯心甘情願練無化功。」

「楚紅玉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皇兄，你只不過要他替你驅寒毒，難道一定要傷害他所愛之人嗎？」

「我心意已決，你不要再提此事。站住......你要去哪裡？」

「我要回去找楚紅玉，我出來了這麼久，他見不到我的人，一定會來找我，他的傷才剛好了一些，我不想讓他擔心。」鳳臨沒有回頭，似乎對哥哥利用楚紅玉一事仍感不滿，況且哥哥個性偏執，再和他爭執下去也是徒勞。

鳳淵跟在鳳臨身後，一路都皺著眉頭，想著就快要見到楚紅玉，他心頭便五味雜陳。鳳臨回到破屋，楚紅玉正在打坐練功，地上用木炭畫滿了梵文經書，一聽門外傳來腳步聲，他才停下來休憩，不料張開眼睛，卻看到鳳臨換了一身靛藍衫子。

楚紅玉一聲「鳳臨」噎在喉中，他一眼便瞧出異常，與站在門裡的「假鳳臨」對視了片刻，苦笑道：「美人陛下，想不到我竟有天下的面子，讓你御駕親征，親自來巴蜀捉我。」

那夜瘋狂的記憶又在鳳淵的腦海里反覆湧現，至今想來仍有一絲羞恥，但後來楚紅玉折回皇宮，險些弄瞎了他的雙眼，鳳淵對此耿耿於懷，只想把當日的痛苦統統還給楚紅玉。

鳳淵伸手一把抓起楚紅玉的衣襟，後者忙將腰腹上的傷口捂住，料想這一掌是橫豎躲不過去了，便索性閉上了眼睛任他擺布。

「皇兄！——不要！」鳳臨衝進破屋，正撞見這一幕，不由被嚇得臉色一白，驚叫一聲。鳳臨終究壓下了恨意，沒有再為難楚紅玉，只是鬆開他衣襟的手狠狠在楚紅玉臉上摑了一掌。

楚紅玉從未試過被人下這樣的狠手，鳳淵打了他一巴掌，消了心頭之恨，楚紅玉半邊臉疼到失去知覺，嘴角也被刮破，流了些血，鳳臨趕忙將他攙扶回去，急得流了眼淚。

「小叔叔，你怎麼樣？傷口裂開了沒有，我看看......」

楚紅玉示意鳳臨不必擔心，只是臉上又麻又疼，說不出話，只能搖頭，鳳淵為什麼一見面就打他，楚紅玉心裡猜到了七八分，多半是恨他在那天晚上做了不可饒恕的事。龍涎香的味道，已許久不聞了。

楚紅玉看看身邊的鳳臨，又抬頭看看不遠處冷冰冰的鳳淵，不禁暗嘆道，這兩兄弟果真生得一模一樣，一個著青，一個穿藍，俏的俏，艷的艷，都說青出於藍，楚紅玉卻覺得一陣不見，鳳淵的冷艷更甚從前。

「你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鳳淵瞪著楚紅玉，後者卻仗著有鳳臨護著，便不懼他的恐嚇，目光依然逗留在鳳淵身上。

「小叔叔，這次是你不對，我也不護你了。這是宮規，平民百姓是不能直視聖顏的，你這樣是冒犯天子，要殺頭的。」

「好看的東西當然值得多看幾眼，又不是看一眼就會掉一件衣服，罷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高攀不起，我還是看你吧，反正你們長得一模一樣，我看你總不算冒犯你吧？」

「......小叔叔，我一向敬重你的為人，想不到你居然這麼胡說八道，你看你，剛才要是收斂一點，也不會有人打你的。你能怪誰？」鳳臨看著楚紅玉臉上紅紅的巴掌印，不禁轉嗔為笑。

「對了，你哥哥怎麼會......」

鳳臨嘴角的笑容逐漸褪去：「小叔叔，我恐怕不能和你去南疆了，我答應了皇兄過幾天就會回宮，我以後都不會再離宮出走了。不過，我想......」

「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你也要記住，往後不要再把什麼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你這麼聰明，一定能做個好皇帝。」楚紅玉說著，又看向了鳳淵，挖苦道，「今晚可慘了，這破屋子又臟又舊，只怕某位貴人會不習慣。」

「楚紅玉，你猜我會不會再打你一巴掌？」

「......」

楚紅玉立馬噤聲，與鳳臨互相打了個眼色，後者將手指按在唇上，示意楚紅玉不要再激怒哥哥，楚紅玉淺淺一笑，心道，比這過分千百倍的事他也做過了，還有什麼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