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淵還來不及端水到榻邊，楚紅玉便再次陷入昏迷。鳳淵只好用手指蘸了些水，輕輕抹在楚紅玉幹裂的唇上，楚紅玉為能早日修至進階，不惜為此走火入魔，好在鳳淵及時相救，楚紅玉才免於暴猝。

楚紅玉腰腹上的傷口如今已癒合了七八分 ，留下的疤痕像一道酷刑烙下的印記，鳳淵情不自禁地撫上這道傷疤，細想起那夜再見楚紅玉時的心情，不光是驚訝，甚至藏著幾分誰都不曾察覺的欣喜。楚紅玉的小小報復令得鳳淵出離憤怒，所以才會留下這道傷。

三年前，鳳淵回京途中內傷發作，不得不靠岸休整，也是那次在古怪林遇見了楚紅玉，被他渡了一口舌尖血，才讓摩耶臘一等人察覺了他受傷的事，鳳淵一怒之下便將楚紅玉甩下了懸崖，卻萬沒有料到楚紅玉大難不死，甚至敢隻身一人入皇宮。

白鶴觀的道士遭鳳淵殘殺，此事驚動了還在閉關的觀主，老道長見到門人的殘屍之後憤怒不已，這夜便率全觀弟子將鳳淵所在的客房團團圍住。寂靜的青城山夜色朦朧，唯有客房裡亮起的油燈還閃爍著星點微光，伴隨著逐漸靠近的雜亂腳步聲，黑夜中忽然亮起十幾隻火把，觀主命弟子將客房包圍，一幹人怒氣沖沖朝裡頭喊話，要鳳淵出來血債血償。

房內的油燈黯了黯，半晌之後才傳出一道冷冷的人聲：「想報仇，明天再來。」

「豈有此理！你殺我門人，還霸佔白鶴觀的客房，實在欺人太甚，來人，放箭！任這魔頭有三頭六臂，想也擋不住這百千支利箭！」

觀主一聲令下，門人齊齊拉弓放箭，剎那間，幾十上百支竹箭在火光映照下朝著同一個地方射去，利箭輕而易舉透入脆弱的紙窗，不料卻像一根根長刺扎在了門窗上，竟沒有一根箭能穿入客房。

觀主驚得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連一眾門人也嘖嘖稱奇，中原武林里能有此等內力的高手也是鳳毛麟角，恐怕此人的武功不在少林寺的苦慧禪師之下。一個小道士上前拔箭，卻發覺這些扎在紙窗里的箭，像是扎在鋼板里，任他使出渾身氣力也不能撼動半分。

本想教訓一下這個不速之客，卻沒想到反被鳳淵施了個下馬威，白鶴觀的道士只好知難而退，悻悻下山。

楚紅玉昏迷了一夜，次日清晨才漸漸醒來，此時天麻麻亮，桌上的油燈早已燃燒殆盡，鳳淵靠在燈旁小憩，身上披著淺藍色的晨光。楚紅玉緩緩撐起上身，將咳嗽壓在了喉嚨里，只為不吵醒桌旁睡熟的鳳淵，他在床榻上盤膝打坐，運氣時發覺體內有一股陰柔內力從丹田流竄至全身，其寒如冰，經久不散，想必正因有了這股陰寒內力，才使得大阿含經的真陽之氣得到化解。

楚紅玉長舒一口氣，睜眼看向鳳淵，不知怎的，竟從心底湧出一絲柔情，他不曉得鳳淵在這裡守了幾個日夜，只知次次見面總是落得不歡而散，唯有這次是例外。

楚紅玉望了一圈周圍，看到紙窗上密密麻麻扎滿了箭頭，好奇之下推門出去一看，眼前的亂象令他吃了一驚，亂石雜草隨風散落在石板台階上，白鶴觀內不見敲鐘人，早晚不聞敲鐘聲，觀里一人高的香爐也被推翻在地，楚紅玉不必細猜就知道這一定是鳳淵所為。

楚紅玉站在門外的石階上皺眉嘆氣，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鳳淵不屑冷哼：「想不到楚紅玉除了多情之外，還有一副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

鳳淵本想挖苦楚紅玉，誰知他既不反駁也不回頭，只是不顧虛弱的身體，清理起亂糟糟的道觀來，鳳淵眉間微蹙，冷冷看著楚紅玉的背影，語氣比方才更加高傲不可一世：「人是我殺的，道觀是我毀的，你要是替那班臭道士打抱不平，就儘管放馬過來，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態，裝出一副大善人的樣子。行俠仗義，捨身成仁，我常常聽人說這些狗屁道理，卻從來不見有人做過。」

楚紅玉手上動作一停，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鳳淵，卻欲言又止地搖了搖頭，埋頭繼續清理過道，一邊掃一邊說道：「本來想說你沒有家教，做錯了事居然還如此理直氣壯，可是再一想，我跟你一樣從小就沒有爹娘，自然沒有人教你明辨是非。」

「混賬！就憑你也敢與我相提並論，區區一間破道觀，天下不知有多少，只要我下旨，大可以再蓋十間道觀。」

「......真是無藥可救，分明生了一副漂亮的臉蛋，卻說著最刻薄的話。」

「我刻不刻薄與你何幹？你想說鳳臨勝過我百倍千倍，你大可以現在就下山去找他。」

「......」楚紅玉隱約覺得有些奇怪，這話里似乎字字都透著酸味兒，他不過是從前多誇了小臨子幾句，沒想到鳳淵竟然記得比他還清楚。

楚紅玉正要扶起香爐，忽聽房內傳來呻吟聲，便奪步前去，推門便見鳳淵倒在地上，蜷縮著身子，臉色青白渾身發抖，像是快要凍僵一般。楚紅玉忙將鳳淵抱到床上，扯過棉被包裹在他周身，鳳淵寒毒發作，眨眼間，呼出的氣便由溫熱轉為冰冷，長長的睫毛上甚至凝結了霜花。

「我答應過小臨子，一定要替你療傷，你的寒毒已經發作，我要立刻幫你驅散寒氣。」

「你不要......不要妄想我會求你。」

楚紅玉從身上摸出一柄匕首，拔出刀鞘往鳳淵手裡一塞，接著抓著他的手，把劍刃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似笑非笑道：「這下不是你求我，是我求你。」

「......你幹什麼。」

「經書上說，無化功是至陽之武功，我運功幫你驅寒毒，寒氣自然會從你全身散發出來，若有衣物阻隔，寒氣有一絲迴流你都會沒命。」楚紅玉兩下除去鳳淵的衣衫，將兩掌貼在他背上，閉目運功，神情嚴肅，周身宛如一團火焰。

內力源源不斷注入鳳淵體內，逼迫寒毒經穴道排出，他身周氣流暗涌，騰起茫茫白霧，潔白細膩的肌膚上凝著一顆顆晶瑩的汗珠，不知不覺過了一個時辰，楚紅玉又將他扳過一面，兩人正對彼此而坐。

無化功果然有奇效，楚紅玉練到第八層便已初見成效，但卻險些為此而喪命，剩下兩層的難度可想而知。鳳淵的寒毒只驅散了微不足道的一點，但比起發作時，痛苦已經減輕了不少。

楚紅玉見他閉著雙目，神色嬌艷，因熱力而熏得雙頰緋紅，汗珠從額頭滑到下顎，真好似晨霧白荷，靜若止水，為免被鳳淵的美色亂了心神，楚紅玉只好閉緊雙眼，掃除一切雜念。

「唔......」楚紅玉收回雙手，鳳淵隨即倒在他懷中，因疲乏至極已經沒有力氣睜開雙眼，楚紅玉替鳳淵穿回衣袍，這時忽然有人闖門而入，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鳳臨獃獃地站在門裡，只看到楚紅玉抱著哥哥，兩人衣衫不整，房內又一地狼藉，不由得引人想入非非。

「小臨子，我剛替你哥哥驅了寒毒，不過還遠遠不夠，就像一座冰山，我只融化了不到一缸的水，等下次，我一定把這座冰山推倒。」

「你要走？」

「嗯，我必須儘快走。」

鳳臨悄悄將雙手藏進袖子，不想叫楚紅玉看到他傷痕纍纍的手腕，為了掙脫樹藤，鳳臨磨破了手上的皮膚，想不到再見卻是離別，他再也笑不出來，更掩飾不住眼底的失落。

「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也許冬天，也許明天開春，等阿骨痊癒，我自會來找你。」

「小叔叔！」

「怎麼了......」

「謝謝你救我皇兄，請你不要怪罪他，他之所以錯殺白鶴觀的道士，是因為那晚你的仇家要置你於死地，他一時錯手才會釀成大錯。我打算帶皇兄去淳安縣靜養，那裡有一座小島，一到春天整個島上都會開滿玉蘭花，我會在島上等你。」

「好，我會好好記住的。」

「還有！」鳳臨咬了咬唇，不舍道，「一路保重。」

小臨子兩眼淚汪汪地替他送行，直叫楚紅玉暗嘆，最難消受是美人恩，揮別了小臨子，便匆匆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