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已經將無化功練到第八層，是真的嗎？」

「是真的，只是上次走得匆忙，也不知道無化功可以驅散你體內的寒毒，所以一時忘了告訴你。」

「可是烏蒙說，無化功要練到第十層才能達到功效，你雖然練到第八層，但此時若想再往上走，恐怕難比登天。」阿骨見楚紅玉陷入沉默，顯然也正為此憂心，他隨即微微一笑，把手貼在了楚紅玉頰邊，道，「只要你在我身邊，登天又算得了什麼，祭神的蠱池已經消失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你。」

楚紅玉得了鼓舞，之前的憂慮也消退了些許，阿骨不知道他為了快點練到第八層，為此走火入魔險些斃命，現在不過是再次以命相搏，即便功敗垂成，也總算是團聚了，遠勝天各一方。

「紅玉，你就不問我，你的影畫和陸凝在哪裡麼？」

「這裡是你的內城，他們自然有你安排，我又何須擔心。」

「其實我和他們開了個玩笑，我說光有定顏丹還不夠，還要水貓的血做藥引才行，水貓就是生在水裡的貓，很少有人能釣到。你想啊，水裡怎麼會有貓呢，可是他們聽了之後就立馬去河邊釣水貓了，也不管我說的到底是真是假。」阿骨忍俊不禁，笑罷又道，「可是我不認為他們這麼做很笨，換了是我，也一定相信水裡有貓。」

「......為什麼？」楚紅玉聽得糊塗，阿骨搖了搖頭，臉上慢慢騰起微微的紅暈。

「我不告訴你！」

楚紅玉望著阿骨，已無心再追問他深藏的秘密，只有數月來牽腸掛肚的心尚未平復，便忍不住伸手將阿骨攬到胸前擁住，南疆的月色依舊差強人意，淺淺淡淡地落在人間，亦如多年來未能傾盡的衷情。

青城山上一別，鳳臨渡河南下，帶著哥哥鳳淵前往淳安縣，鐵紫露奉命隨行，一路護駕。

舲船停靠在柳堤旁過夜，船頭站著一個青衫少年，正眺望遠處山間的暮色，河水倒映著帶露的花，絲絲垂柳頻頻將鏡湖打碎，粼粼微波恢復平靜，卻也映出一張寂寞倦容。

一隻雪白的手挑開絲簾，從艙內走出一位身著檀色綢衫的妙齡女郎，女郎走到這青衫少年身後，恭敬稱了聲「少主」，少年的思緒被忽然打斷，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

「皇兄的身體如何？」

「屬下已經服侍陛下用藥，只是不知為何，陛下的內傷急轉直下，似乎越來越嚴重，屬下恐怕惜花使的丹藥已經支持不了多久。」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屬下的意思，時不我待，等到了淳安縣之後，少主必須立即啟程回京，主持朝政。屬下會在空明島上好好照顧陛下。」

「......」鳳臨遲遲沒有回應，只見夜色已將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吞沒，一彎纖細如鉤的銀月倒映在河面，這月還沒有圓，他要等的人也還未至，空明島上的玉蘭花又要到何時才能盛開。

「少主？」

「鐵紫露，你暫回京城替我打點，我要留在淳安親自照顧皇兄，其餘的事你不必過問。你放心，這一次我不會再逃跑了，等到明年開春，我自會回京。」

船到淳安時，正值秋風漸起，空明島上丹楓如血，周圍小島也逐漸被染上秋色，島主原是蘇杭人士，因舉家外遷富陽，遂將空明島與周邊一眾小島相贈，此地島湖相間，大小島嶼數以千計，又有別名千島湖。

島上的玉蘭花乃島主親手所植，可惜時逢初秋，早已過了花期。鐵紫露打點好一切瑣事，正要向鳳淵復命，叩門時才發覺房門未關，鳳淵站在露台前若有所思。

鐵紫露追隨鳳淵十餘載，倒也常見鳳淵獨自沉思，從前多半是擔憂鳳臨在天山總壇過得如何，可如今鳳臨就在身邊，他的心事卻不減反增。

鳳淵仍穿著來時的藍衫，背影消瘦，雙肩如削，近年來因寒毒加劇更是受了不少折磨，鐵紫露猶豫了一番，還是將少主的決定告知了鳳淵。本以為鳳淵會勃然大怒，不想他竟默許鳳臨留在淳安，實屬罕見。

「陛下，康王爺再有一年就要班師回朝，少主若不及早回京部署，屬下恐怕......」

「此人不足為患，其餘事你自己斟酌，鳳臨既不願回宮，便由他去。我已時日無多，你們四個要好好輔佐鳳臨，教內的事，我再作安排。」

「陛下何出此言？莫非是擔心楚紅玉練不成無化功第十層？若是如此，屬下立即派探子......」

「此事你不必過問，回吧。」

鳳淵厲聲制止，鐵紫露不得已只好退下，鳳淵的神情似曾相識，鐵紫露退出門外才想起來，前兩日在船頭也見過鳳臨露出這樣的表情，大約是同胞的兄弟，眉目自然相似，都透著一股寂寞之感。

「難道是楚紅玉......」鐵紫露秀目一轉，到底是女子的心思纖細如塵，雖說是為了驅寒毒才布局才利用楚紅玉，但鳳淵的舉措卻總是超乎預料，這樣一個幽居深宮二十年的少年，又何以知曉凡世間的冷暖情愛，稍一撥弄，他心底的深潭恐怕便要盪起層層漣漪了。

鐵紫露離島時為不讓外人打攪鳳淵，便沒有安置僕婢，鳳淵的飲食起居都由鳳臨一手打理。鳳臨自小在天山總壇長大，雖然也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但因秉性樸素，並不像尋常公子哥那般窮奢極欲。

鳳臨親自做了幾樣可口小菜，兄弟二人對坐桌前，卻說不上半句話，鳳臨極少能見到哥哥，之前又因為楚紅玉的事頂撞哥哥，如今在鳳淵面前還有些忐忑不安。鳳淵又素來少言寡語，對著自己的親弟弟，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還是鳳臨鼓足勇氣打破了沉寂。

「皇兄，你身體剛好轉了些許，我特意做了幾樣滋補小菜，這些都是我在天山的時候跟溫叔叔學的，你嘗嘗。」

鳳淵僵硬的臉此刻總算柔和了些，他提起筷子夾了些在碗碟里，卻沒有嘗，只是動了動唇，道：「臨兒，你是不是很恨我。」

「皇兄......臣弟知道錯了，我那天只是胡言亂語，並非存心......」

「夠了，你始終是我的至親，為兄又怎麼會放在心上，我也知道你為什麼要留在島上，你還想再見他，是不是？你當真......如此喜歡他？」

「我不知道。」鳳臨微微漲紅了雙頰，眼神不知該往哪裡放，然在哥哥面前想撒謊也難，便只好從實招來，「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喜歡，只覺得我一天更比一天想見到他，只要一閑下來，一閉上眼睛，我就會看到他的臉，聽到他的聲音，我和楚大哥說過的話不多，可是每一句我都記得。」

鳳淵聽得神色怪異，像被鳳臨說中了心思一般，他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為外人察覺的紅，竟然驚得連手指也微微發麻起來。分明是子非魚，然而他心中所想，竟和鳳臨一模一樣，那晚被楚紅玉撫過的地方，甚至至今忘不了他的溫度。

「皇兄，其實臣弟已經想得很清楚，我遲早要回京城繼承大統，留在空明島只不過因為臣弟和楚紅玉之間有過約定，只要他一天沒來，臣弟就一天不能毀約。」

「你對他心若磐石，恐怕他未必能對你矢志不渝，難道你忘了，他早已有了三個夫人。」

鳳臨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早在天山時，他就聽說過楚紅玉的風流韻事，原以為他是個輕浮放蕩之人，其實不然，楚紅玉對他們每一個都是真心實意，又豈能輕巧地說他喜新厭舊。

楚紅玉為了儘快修練至無化功第十層，特意尋了一處遠離人煙的僻靜山谷，南疆地無三尺平，山丘谷底多不勝數，楚紅玉所找的山谷頗有些像當日狼婆蛇公軟禁他的無人谷，因此就給這山谷取了名字叫蛇谷。

楚紅玉在蛇谷里潛心修鍊，僅是五七日便已修至第九層，然而再想往上練卻難比登天，聽說就連鑽研出無化功的天竺僧也只是練到第九層，百餘年來從未有人能登頂，又或是那天竺僧故意跟世人開了一個玩笑，塵世凡人縱有向聖之心，奈何幾人能成聖？

楚紅玉明知前無古人，卻仍然不肯放棄，幾乎為此廢寢忘食，也正因太過投入竟然連山谷里多了一株玉蘭樹也沒有察覺，直到有一天空氣里突然瀰漫一股清幽香氣，楚紅玉才發覺山洞前的玉蘭樹悄悄開了白花。

樹根附近的土是翻新過的，顯然是幾日之前才種上去，楚紅玉並未細想這玉蘭樹的來歷，只看到滿樹皎潔如雪，在山霧中吐露芬芳，像一位特意來此陪伴他的紅粉知己，也不由得令楚紅玉想起了鳳臨。

「不知小臨子到淳安了沒有......」楚紅玉在樹下喃喃自語，他對鳳臨的掛念僅是對晚輩的關心，畢竟義兄對鳳臨疼愛有加，他理應照顧小臨子。

楚紅玉折下一朵白玉蘭捧在手心，望著那層層包裹在一起的潔白花瓣，不禁又想到了鳳淵，楚紅玉微微皺起眉，小臨子明明和鳳淵生了一模一樣的臉，偏偏只有鳳淵能三番四次引他動念。

楚紅玉又想起一件件細微小事，每次他誇讚小臨子溫柔乖巧的時候，鳳淵那總是冷冰冰的眼神里就好像藏了刀子似的，要把楚紅玉碎屍萬段......莫不是怕他拐走了小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