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香紅浪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2609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21
下人匆匆趕至前廳,附在秦老爺耳邊說了一句話。
「什麼?」秦老爺聽完之後面色一變,下人剛去廚房找人,卻不料小狗兒已經失蹤不見。
「秦老爺何故驚訝?」
「小兄弟,實在對不住,這下不光是你,連老夫也見不到他的人影了。」
「秦老爺此話何意?」
「他......他從秦府逃出去了。」秦老爺見庄丁一臉懷疑,只好又道,「小兄弟若是不信,大可以搜一搜秦府,蕭老爺要人,老夫自然會給,只不過現在人已經跑了,你讓我拿什麼去還給蕭老爺?」
那庄丁依然不肯信,無奈,秦老爺只好命下人帶路,讓他搜了個徹徹底底,結果自然令他失望,秦府上上下下全都找遍了也終究不見小狗兒的影子。庄丁無功而返,並不死心,只怕秦老爺將人藏匿起來,於是又在秦府周圍逗留了幾日,誰成想卻始終不見娃娃的身影。
縱然秦老爺在漢陽城耳目眾多,可依然捉不住出逃的小狗兒,那孩子遠比他人想像得更為狡猾。當日,小狗兒逃離秦府,誰也想不到他第一個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城外的江心洲,小狗兒憑著兩條腿一路跑回了江心洲上的那間茅草屋。
可眼前的一切卻讓他悲痛萬分,茅草屋已然不見,常青山的一把大火燒毀了所有,甚至在殘垣斷壁旁,不知何時竟然立了一座夫妻合墓。
那合墓還很嶄新,顯然是剛立不久,墓碑上沒有名字,因為立碑之人不知死者姓名,無從刻字。小狗兒跌跌撞撞走到合墓前,臉色越來越蒼白,誰家的墳會無端立在他家旁?除非......
「不......」小狗兒搖搖頭,不相信自己心中所想,他伸手一點一點推開合墓上的土,奮力挖掘著,一心想找尋真相。這樣從清晨挖到了傍晚,小狗兒的手被鋒利的石子割破,血流不止,直到他挖出一截焦屍的手臂,心底最後一線希望也被無情澆滅。
即便沒有親眼看見茅屋被毀於大火,但憑那焦屍的可怖模樣,小狗兒亦能想像到那不堪忍受的痛苦,他的身體因憤怒而發顫,上下兩排牙齒死死抵著,原本燦爛若桃花的一對眼睛,不知不覺也染上一絲可怕的陰鬱。
那個夜晚,他曾在簍子巷裡對長福的屍首心存愧疚,可如今想來,他真的無辜麼?不,他該死,琦兒該死,秦老爺該死,常青山更該死!他家破人亡的慘劇,都是這些人身上累累的血債!
雙親既遭奸人所害,小狗兒雖僅有五歲,但仍想借自己這小小身軀去報復所有害過他親人的惡霸,可那意味著自己也要下地獄,小狗兒挖出藏在脖子里的白玉鯉魚,看著看著,眼淚便掉了下來。
「哥哥,你到底在哪裡?」小狗兒無家可歸,漢陽又遍地是秦老爺的爪牙,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被抓回去,為此他必須活下去,活著離開漢陽。
小狗兒離開江心洲,打算獨自一人離開漢陽,這日,天又下了大雨,冰冷的雨水在他嬌嫩的臉上胡亂地拍打,可他早已麻木。當初那個上街尚且還會害怕人群的孩子,如今已能勇敢走在亂鬨哄的市集中,只是他的身邊,再沒有那隻溫暖的手,小心翼翼地牽著他前行。
如是在大雨中走了一天一夜,小狗兒精疲力竭,可前方的路卻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一般,他的腳步終於越來越慢,眼前的光越來越微弱,最後撲通一聲,倒在了水坑中。
雨後的清晨,天色依舊陰沉晦澀,運河上籠著一層乳白的水霧,久久化不開。
有人將木門推開,出來往門口潑了一盆剛梳洗完的熱水,溫水不長眼,不知潑到了什麼東西,台階下,那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忽然發出一聲呻吟。立在門前的男人嚇了一跳,定睛一瞧,那東西蜷縮成一團,猶可辨出頭髮和手腳。
男人又吃了一驚,心中猜想,腳下的那團東西應當是個活人,他壯了壯膽,蹲下身子去碰了碰那團東西。小東西立即用微弱的動作回應了他,男人一愣,接著便將蜷縮在地上的東西抱了起來,那竟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
男人將孩子抱回自己的房中,又接著燒了熱水,為孩子洗凈身軀,朦朧的霧氣中,小狗兒慢慢睜開雙眼,身體任由他人擺弄,只是這個人的手異常溫柔,溫柔得讓他想立即大哭一場。
男人細心地為小狗兒擦洗著身體,手裡捏著絲綢布巾,一路擦到他的腰間時,卻被那上面的海棠花印逼停了動作,男人忽然緊緊皺起了雙眉,這個孩子......是個災星。
可比起這朵開錯了位置的海棠花,更讓男人心疼的,卻是小狗兒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痕,這分明不是他的孩子,可男人竟為小狗兒落了淚,一面是同情這個孩子的遭遇,一面似乎又是想起了什麼傷心往事。
洗完了身子,男人又將小狗兒抱到了自己的床榻上,為他蓋好被子,那如水般暖而柔的手輕輕撫過小狗兒的臉頰,這一拂,竟讓他立即昏睡了過去,一次又一次的漂泊無依,終在他的掌中落定。男人微笑著撫平他皺著的雙眉,像是在守護自己的孩兒。
「香紅浪!你究竟在磨蹭什麼?」門外忽然有人呼喚男人的名字,男人只好起身,將擺在一旁桌上的七弦琴抱在了懷中,推門出去了。
香紅浪......他的名字好美,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彷彿這漫天飛花之中,還攜著一絲顧影自憐的寂寞。
日暮,小狗兒終於睡足了精神,也有力氣睜開雙眼,好好看一看這陌生之地。他不知自己現在又是睡在誰人的榻上,這廂房並不大,僅夠一人居住,房內擺著不少摺扇與首飾,扇子上繪著或清麗或濃艷的美男子,案上的花瓶里插著一束含苞的梔子,香味濃烈,使人頭暈
目眩。屋子裡的裝潢既濃且艷,不像是普通人家所居住。
吱呀一聲,忽然有人推門而入,小狗兒本能地往床角躲了躲,可他並非是懼怕眼前的男人,他認得那股香味,濃得就算隔著好幾步也能聞到。
男人懷中抱著七弦琴,眉眼被勾畫得嬌艷如花,面上敷著一層滑膩的脂粉,那雙唇也抹了最艷的胭脂,就是這樣一張花里胡哨的臉,卻沒有嚇到小狗兒,僅憑他露出一個微微的笑容,小狗兒便松下了警惕。
「餓壞了吧?都怪我,今晚上的船擺得太慢......來,這是聚仙樓的香糕和包子,快嘗嘗。」
不等他遞過來,小狗兒便一把奪過糕點盒,低頭狼吞虎咽起來,顯然是餓得凶了。男人笑了,伸手輕輕撫著他的背脊,生怕他吃得太急,會把自己噎住。
「小子,你從哪裡來?你爹和你亞父呢?你沒有親人了麼?」
小狗兒只顧往嘴裡塞吃的,對於男人的問話卻一個也不肯回應,只是吃著吃著,淚水竟悄悄滾落下來,打在了男人的手背上,男人一怔,立馬明白了所有。
「好了,不要怕......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男人將小狗兒抱入懷中,隨後跟著他一起流淚,不知他為何替別人感同身受,但小狗兒卻不討厭他這多管閑事的熱心腸,這個男人的一切,包括他身上那刺鼻的香味,都讓人心生歡喜。
原來昨日小狗兒誤打誤撞昏倒在了一間樂坊門前,而這救了他的男人便是樂坊里操琴的樂師,樂坊漂泊不定,在漢陽只作短暫停留,再過不久就要隨運河北上,前往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