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了姬孝舒的巧思妙想，才總算挽回了殿上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柄廚刀在手，彷彿將天下藏在了心胸之中，觀公子舒掌勺烹飪也不失為一件賞心悅目之事，那些平凡的廚具在姬孝舒的手上有序地運轉，竟有幾分指點江山的氣勢。

「妙哉，寡人從未吃到過如此美味的佳餚，宮中的山珍海味在你這一席百花宴面前也不過如此......」玲瓏帝對姬孝舒的手藝讚不絕口，然而白芨夫人依然覺得窘迫，經此之後， 恐怕人人都要笑話姬孝舒只配做一個庖丁了。

「廚藝深比東海，味到濃時菜自香。臣兒身無長物，學藝只是想用雙手侍奉亞父，烏鴉尚且懂得反哺，臣兒也想略盡孝心，博亞父一點歡顏。」

玲瓏帝點點頭，不禁回憶起往事，想到自己這幾十年來對蘇後和銀燭夫人極盡寵愛，卻忽略了他人，他心中有愧，此刻有些不是滋味。玲瓏帝遂將白芨夫人召到跟前，時隔多年，又再次拉起他的手，他看著白芨夫人的臉，看著看著，皺了眉。

「白芨，寡人似乎有多年不曾見你了。」

「回陛下，你我至今已有十七年不曾好好見上一面，孝舒三歲之後......便沒有再享受過父皇的懷抱。」白芨夫人平淡的語氣更令玲瓏帝內疚，他聽玲瓏帝輕嘆了一聲，於是立馬停止回憶，還抽出了被他握著的手，誠惶誠恐地跪在了玲瓏帝身前，「白芨別無他意，陛下

日理萬機，原就不該在這等瑣事上費神，白芨......！」

「親倫之情怎麼會是瑣事，白芨，寡人愧對你，更愧對孝舒......你們父子仍在合宮居住麼？」

白芨夫人點點頭，十七年不曾與玲瓏帝相對說話，就算是見面，也只能在宴會上遠遠地看上一眼，若不是得了今日的機會，恐怕又要再等上第二個十七年，白芨夫人對自己多年來的獨守空帷感到心酸，卻又不敢在長樂宮中落淚，只能逼紅了一雙眼睛，哽咽數聲。

「好，好......孝舒沒有取錯名字，他的確是寡人的好孩兒，寡人令你傷心，孝舒卻代寡人博你笑顏，實在是孝順！」玲瓏帝忙將白芨夫人扶起，讓他坐在自己身側，與蘇後一左一右伴在聖駕身邊。

此刻還有誰敢嘲笑姬孝舒身穿圍裙手握廚刀？蘇後專寵多年，想要得到玲瓏帝的重視並不那麼容易，這一切當然要歸功於姬孝舒的聰穎才智。

「白芨，寡人今日就封你一品夫人，往後你與銀燭平起平坐，寡人再賜你一座永信宮，從今往後，寡人不會再忽視你，永不忘今日的信約。」

「白芨夫人，本宮今日要恭喜你了。」蘇後一笑，接著，堂下的眾人齊聲恭賀白芨夫人遷宮之喜，蘇後再看向姬孝舒，見那孩子容貌端正英俊，也是個正直之人，白芨夫人冊封一品也許是一件好事，至少姬消在玲瓏帝心中的地位，再也不是唯一了。

「父皇，既然這麼高興，臣兒聽聞蕭公子六藝皆絕，不如就請蕭公子撫琴一曲以助興，如何？」姬錦忽然開口請求，目光不離蕭清影，似乎還在想著如何彌補方才的失禮，可蕭清影卻拒不回應他半分。

「蕭公子意下如何？」

「下臣獻醜了。」蕭清影避開姬錦緊緊追逐的目光，他越是冷淡，姬錦便越不甘，他不知自己何處得罪了蕭家公子，為何他對著姬孝舒，對著姬消卻不吝嗇笑容。

姬錦這丟了寶貝一般的神情最後都落在了姬消眼底，他咧嘴一笑，打心底罵了「報應」。任你如何高高在上，也終有遭冷遇的時候，人家可是蕭太傅的愛子，不食人間煙火，縱然在權貴面前，他也只當你是塵埃一片。

盛會終於在蕭清影悠揚的琴聲中結束，蕭郎只在宮中留了短短一日，但卻不知傾倒了多少王孫貴族，甚至出宮之時還有宮侍攔下他的馬車，奉命將一件禮物送到蕭清影的手上。

蕭清影下得馬車來，見宮侍手上捧著一柄絕美短劍，輕巧便攜，一問才知是公子錦差人送來的厚禮。蕭清影並未接劍，宮侍見他依舊態度冷淡，只恐華照君的這番心意會白白浪費。

「蕭公子，寶劍只贈美人，君上這把愛劍，只有您配得上。」

「清影只知無功不受祿，寶劍有價，品德無價......此劍既然是君上愛物，那還是請收回吧，蕭清影不配讓君上割愛舍讓。」

蕭清影頭也不回地出了宮門，留下幾個宮侍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天下間哪有人能拒絕得了華照君的謝禮？蕭清影簡直有些不識好歹。

天色漸晚，一條御道蜿蜒曲折，落在芍藥花間，與晚霞相映照。

姬消與孝舒漫步在花間御道上，忽見一雙白蝶從身前翩躚飛過，姬孝舒立刻停下來，目光追隨著那飛舞的白蝶，嘴角笑意溫柔，直到消失不見。姬消嘆了一聲，笑道。

「不愧是公子舒，連對蝴蝶也這般憐愛。」

「難道消皇兄不覺得這雙蝴蝶是剛剛才從他人夢中飛出來麼？」姬孝舒負手在背後，視線依然凝在蝴蝶消失的方向。

「我是粗人，你是菩薩。」姬消促狹的一言逗笑了姬孝舒，「對了，為兄忘了要恭賀你，轉眼就成了父皇跟前的紅人，你本事可不小！」

「紅人？」姬孝舒哈哈笑了起來，笑罷，他又皺起眉，正色道，「消皇兄，何謂紅人？是紅一時，還是紅一世？」

「你小子橫在我和姬錦之間，不知不覺間狠狠賺了一筆，連我這個兄長都想對你道一句佩服，只要你想，紅兩世又有何不可？」

「皇兄你太抬舉孝舒了！」姬孝舒淡然道，「我今日只想將你和大皇兄分開，至於發財......不過是順帶。消皇兄，其實你何苦要在蘇後面前這樣拆大皇兄的台？我知道你是個有原則的人，但是原則不該成為一匹沒有韁繩牽制的野馬，尤其不能任它橫衝直撞。」

「孝舒，你不明白，」姬消收起笑，又道，「我可以任由他人嘲諷，也不怕流言蜚語，但是一切不利於瑤國的事，我絕不容許！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從小你就充當和事佬，你有今日的舉措我並不覺得奇怪，但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說你是和事佬，還是牆頭草。」

「沒有原則，就是我的原則。消皇兄啊......孝舒沒有什麼遠見，也不想有什麼遠見，非要說的話，我還是站你一次，」姬孝舒笑道，「我和你一樣，不怕被人笑。」

兩人相視一笑，似乎都打從心底明白彼此的選擇。

姬孝舒送別姬消之後便回了合宮，合宮中的宮侍與妃嬪見了他，都忽然換了一副態度，個個都對他恭恭敬敬，姬孝舒自小和白芨夫人在合宮居住，等同於寄人籬下，時常要看著合宮主人的眼色度日，如今他們父子一朝揚眉吐氣，境遇自然逆轉。

尤其是白芨夫人，他做夢也想不到十七年後，自己竟然能搬出這魚龍混雜的合宮，甚至還能和銀燭夫人平起平坐，這是何等的榮耀？他與蘇後之間，從此也僅僅只差了一步。

這夜，白芨夫人親自下廚張羅了一桌飯菜，等姬孝舒回來時，便看到殿中安排了十幾名侍奴，陣仗奢華。

「夫人，公子舒回來了！」

「孝舒，你怎麼才回來？」白芨夫人換了一身嶄新的華服，還描了新妝，就算是生氣也不敢皺眉，唯恐毀了妝容，「你知不知道，今夜你父皇要來合宮陪我們父子用膳，還不去換一身幹凈衣裳！」

「兒子才送完消皇兄，這不是送完就立馬回來了？」

「什麼？！」白芨夫人訝然，「你怎麼還和姬消混在一起？孝舒，你也不為自己的前途打算打算！你日後和姬消的地位不分上下，你要送，也該去送送華照君，說不定蘇後還會為你在父皇面前多美言幾句。」

「亞父，你越說越離譜了，」姬孝舒嘆了口氣，「你要我去巴結蘇後，你也不看看，這宮裡有多少人排著隊要巴結蘇後，怎麼輪也輪不到我。」

「你這個不孝子！」白芨夫人一掌拍在兒子胸前，哼道，「你說，為父這麼做都是為了誰？等將來你就國，若是得罪了蘇後，那苦的還不是你？你非要跟著姬消被封到偏遠之地去當山大王是不是？！」

「一樣要就國，去哪裡當大王不是王？」

「臭小子，你今天在長樂宮出了迴風頭，我還以為你學聰明了呢！」白芨夫人將姬孝舒拉到角落，笑道，「你呀，就是目光短淺，姬錦日後一定會登基做國君，你若與他親近，他將來必定重用你。等十幾年後你成親生子，那到時候做皇帝的還不知會是誰呢。」

姬孝舒搖搖頭，亞父今日被封了一品夫人，此刻正在雲端上飄著，他不忍心去攪了他的美夢，索性順著他，說幾句好話哄哄白芨夫人。

蕭清影回到蕭宅，頭一個衝出來迎接的就是小謝，不等少爺進家門便扯著人家的袖子猴急地問了一堆。

「少爺少爺！你看見華照君了沒有？他是不是鼻子高高的，個子也高高的，眉毛粗粗的，嘴唇薄薄的？」

「少爺少爺，那你問了沒有，華照君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蕭清影被吵得頭大，忙拿出一隻錦盒塞到小謝懷裡。

「你可別說少爺不想著你，這是從宮裡帶出來的，有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

小謝迫不及待打開一看，卻見錦盒裡裝著的是幾隻精緻的糕點，嗅著有濃濃的鮮花香氣，很是不同尋常。

「好香啊，宮裡的御廚果然不一樣。」

「這是公子舒親手做的鮮花餅，他可不是什麼廚子。」

「啊？！」小謝聽後瞠目結舌，「堂堂一個皇子，竟然做這些下人做的事，這麼不求上進的人，小謝還是第一次聽說。」

「你沒有親眼見過公子舒，又怎會知道他的為人？」

「小謝對他可沒興趣，少爺還沒有回答小謝呢，究竟華照君是怎樣一個人？」

「華照君謙遜有禮，愛民如子，是一位君子，他的相貌和蘇皇後有些許相似。」

「蘇皇後？蘇後又是什麼樣子？」

「嗯......」蕭清影低頭思索了一番，最後只說了八字，「風華絕代，舉世無雙。」

蕭清影說完便是一怔，他似乎漏提了一個人，蕭清影取來紙筆，提筆在紙上畫出濞漾兩國與瑤國的邊境，此時再細細咀嚼楚冷君在殿上的一席豪語，竟別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