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好劍！」

寶劍出鞘，鏗然有聲，一映暖日寒光乍現，姬錦手中的短劍沒有複雜的紋飾，長約一尺七寸，纖巧輕便，外表樸素，只有亮劍之後才大放光芒。

「不虧是龍泉名師鍛出來的寶劍，」徐栩邊嘆邊笑，「君上，一別三載，今又相逢......下臣已經快不認得你了。」

姬錦聞言收回短劍，回身朝他笑了一笑。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鄙夷我不遠千里到龍泉求劍，卻只為了討他人歡心。」

「下臣不敢。」

「不，你想得沒錯，我的確是為了蕭清影才求來這把寶劍，」姬錦說起蕭清影時，面上難掩笑容，「人人都說我是聖賢，可聖人終究只是凡人，哪能沒有半點私慾？徐栩，我不是神仙，我也不想做神仙，你可以盡情笑話我被美色迷惑，但我依然要承認，我喜歡蕭清影，

從見他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上了他。」

「哈哈......看來君上很快就要請下臣吃喜酒了。」

「這恐怕不太容易，」姬錦忽然嘆了一聲，似乎有些失落，「他和別人不一樣，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明明他就在眼前，可我卻不能觸及。」

姬錦將短劍收在腰間，這便要出宮，徐栩只知他對那位有如明月的蕭公子心存愛慕，卻不知他已如此痴迷，短劍才剛送進宮不久，姬錦便急著要去「獻寶」。

「君上就這麼著急想見蕭公子？」

姬錦頓住腳步，正想回頭和徐少將軍解釋，可待話到了嘴邊，他卻只是輕輕笑了一聲，好像在嘲徐少將軍不知情為何物，姬錦匆忙離宮，只留徐少將軍一人在殿中感慨，那蕭清影究竟是何許人也？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蕭清影能令公子錦棄做聖賢人，縱然是在好友面前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意，殊不簡單。

蕭府院中的海棠已經結果，繁茂的枝葉間垂下一簇簇鮮紅奪目的海棠果，果香馥郁誘人，酸甜香脆，蕭夫人每年都要摘了成熟果子下來製成蜜餞，這是蕭清影初夏時最喜愛的小食。

蕭府的下人也時常偷偷摘了果子到外面售賣，那不過南紅珠大小的海棠果通常能賣出百兩高價，還只是價高者得，出價的人並非真的喜歡吃海棠果，而是寄情柰子，盼望能和蕭清影結下姻緣，積累緣分。

這日天氣正好，蕭清影書房中的窗大敞著，不時有麻雀落在窗檐上，探頭進來，嘰喳不停。

「少爺！」小謝忽然闖進來，驚飛了窗檐上一行吵架的麻雀，蕭清影正在房中作畫，為了不再讓蕭老爺擔心，蕭清影近來已經很少外出。

小謝闖進書房，還沒說話就先盯上了他桌邊擺著的一疊海棠果脯，蕭夫人親自做的蜜餞，小謝見了就嘴饞，忍不住伸手捏了一隻含進嘴裡，那甜蜜的滋味瞬間在舌尖綻放，美得小謝險些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冒失鬼，你來做什麼？」蕭清影仍是專心手上的丹青，沒有抬頭理會小謝。

「唔，夫人做的就是好吃，我怎麼就沒這樣的好命？」小謝說著，又偷了一隻塞嘴裡，接著倚在桌邊看著蕭清影作畫，「少爺，你費心思畫這麼一副山水丹青，最多也就值一百兩銀子，還不如一隻海棠果來得值錢。」

「你又聽說了什麼。」蕭清影忍俊不禁，小謝無論何時，腦袋裡都只裝著錢和吃的。

「我就知道，少爺你成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對外面的事一點也不知情。」

「外面有什麼事值得我去打聽的？」蕭清影不以為意，終於畫完丹青，他收筆落款，這才有空抬頭看了眼小謝。

「少爺，你知道這幾年裡，夫人拒絕了多少登門來求親的人？早幾年夫人還能借少爺年幼為由請他們離開蕭府，可是呀......」小謝捏起一隻琥珀色的海棠蜜餞在手上端詳，笑道，「少爺你跟那棵海棠樹年紀相仿，如今也已到了花落結果的時候，今年樹梢上結的第一顆

果子，竟被人出了一萬兩雪花銀買下！」

蕭清影早已對這樣的荒唐事見怪不怪，但聽小謝說起有人出一萬兩買下區區一顆海棠果，他還是狠狠皺起了眉。

「少爺你呀，也跟那成熟的果子一樣，不少人垂涎於你，想一口吃掉你呢。」

不等小謝繼續往下說，蕭清影便冷下臉起身離開書房，從院子里尋了根竹竿出來，再往亭亭如蓋的海棠樹下一站，撐起了竹竿就開始打海棠果。

「少爺！你這是做什麼？」小謝跟著跑出來，滿心不解。

「我要他們的萬兩白銀，都變成一文不值的下等之物！」蕭清影一身白衣站在海棠樹下，手中的竹竿毫不留情地打在樹枝上，把樹上的成熟果子都打了下來，無數鮮紅的果實紛紛雨落，他置身這場紅雨之中，宛如普世渡人的仙，小謝在一旁撿著，滿滿兩竹筐的海棠果被

蕭清影吩咐送去學堂，分給孤兒和窮人。

「千萬不要啊！少爺，你要是把這些海棠果送去學堂，那一轉眼就又會被人給賣了，那銀子還進不了你的口袋呢。」

小謝無心說漏一句嘴，叫蕭清影怔了一怔。

「你說什麼？」蕭清影扭過頭來問道。

「我......我說什麼了？小謝什麼也沒說啊。」小謝偷偷藏了幾個果子在袖子里，忙將雙眼移開，故意躲著蕭清影。

「小謝！」蕭清影性子溫潤，甚少有發脾氣的時候，然而此時，小謝卻已經聽出了蕭清影語氣中的怒意。

「少爺......」小謝站住腳，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來，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小謝不是有意要瞞著少爺，只是老爺夫人不想讓少爺在外面和三教九流的人廝混，上回少爺擅作主張去見鄭公子，就已經讓老爺很不開心。」

「學堂究竟怎麼了？」末了，蕭清影又追加一句，「老爺若是要罰你，有我護著你。」

「唔......鄭公子上個月出遠門做生意，學堂里只留了幾個下人看管，結果這事兒讓有心的人聽見了，燕梁城裡有群成天滋事的惡棍便趁火打劫，天天去學堂搗亂，做了不少壞事兒。」

「鄭公子從不與人結怨，這群惡棍為何要去學堂搗亂？」

「少爺你不知道，這些惡棍平日里欺凌百姓，從這些難民身上榨錢，鄭公子雖然做了善事救濟百姓，可他在燕城開設學堂，無疑是搶了惡棍們的飯碗，那你說這些惡棍能放過鄭公子麼？」小謝又道，「況且少爺不是不知道，鄭公子這個人不像別的商人那般處事圓滑，他

從不巴結權貴，背後也沒有靠山，不欺負他欺負誰啊？少爺以為人人都像我們蕭家，誰都不敢惹呢？」

「小謝，隨我去學堂。」

「少爺！學堂這會兒正亂著呢！你可千萬不能去。」

「我不去，誰去？」蕭清影扔開竹竿，說著就要出門，誰也攔不住，「學堂是鄭公子的心血，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心血被惡人摧毀？天下寒士庇身之所，不能就這麼倒了。」

「小謝啊小謝，你遲早要死在多嘴上！」小謝低聲罵著自己口風不言，但還是認命地跟了上去，回頭老爺夫人怪罪起來，他鐵定又要吃一頓教訓。

蕭清影獨自來到學堂，身邊只有小謝一人，小謝害怕地一直躲在蕭清影身後，偏偏蕭清影無所畏懼，他自以為進過宮，面過聖，便當真能掃除眼前的不平事。

蕭清影到學堂時，鬧事的惡棍還未離開，看守學堂的下人被惡棍打傷，原本用來救濟窮苦百姓的食物也被惡棍扣下，這一切正巧都落入蕭清影眼中。蕭清影對此憎惡至極，於是上前阻攔，惡棍們見了蕭清影，總算收斂了些。

「這是什麼風把蕭公子吹來了？」頭子笑著問候忽然道來的蕭清影。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們。」蕭清影把臉別開，不願多看一眼這些惡棍的醜陋面目，「這是鄭公子設的學堂，不是你們滋事搗亂的地方！」

「蕭公子啊，你這話說得可不太公正，我們不是來鬧事，是來討公道的。」

「哈，笑話！你們來這裡打砸搶燒，竟然是為了公道？那你說給我聽聽，是什麼公道讓你欺凌百姓，又是誰人設下這樣混賬的規矩？」

「約定俗成！燕梁城有這規矩的時候，蕭公子你恐怕還沒出生呢。」頭子說得振振有詞，「那姓鄭的來了燕梁之後，就在城裡大設學堂，我們看守的幾個廟子不再有人光顧，兄弟們都快吃不上飯了，蕭公子讓我找誰說理去？」

「我不管你找誰，燕城乃是天子腳下，你們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氣！」

「......好，我今天就買蕭公子一個面子，走。」

「且慢。」蕭清影喚住這幫惡棍，又道，「空口無憑，小謝，取紙筆來，你既然買的面子，就簽了契約再走，立契為證，爾等日後不得擅闖學堂，更不得傷人、害人。」

「蕭清影！」頭子似乎被他的過分要求激怒，他轉過身來，惡狠狠道，「你不要以為自己是蕭甫的兒子，就能壞了燕梁的規矩！你就算告到皇帝面前，也奈何不了我！來人！」

「怎麼，難道你還想在這裡對我動手？」

「呵呵，蕭公子是千金之軀，我們怎麼敢動？」頭子笑罷，接著一聲令下，「給我把有用的東西都砸了！我看這些難民以後住哪兒！」

「住手！」蕭清影萬沒有想到惡棍們如此放肆，他想阻止，然而卻有人將他雙手反扭背後，牢牢制住，叫他眼睜睜看著學堂一片混亂，難民和孤童紛紛逃離學堂，惡棍雖不再傷人，但如此搗亂只會使所有人不安，再也不敢回學堂。

蕭清影既驚愕又痛心，他隱約懷疑自己也許真的做錯了什麼，僅憑他一人之力，還是無法改變這混局，哪怕這是在燕梁，京都燕梁！

混亂之中，有個孩子不慎摔了一跤，撞倒了書桌，此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瓷花瓶，眼看著就要砸到孩子身上，可偏偏學堂中混亂不堪，孩子被嚇得坐在地上大哭，還未察覺頭頂的危險。

蕭清影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自己哪來的力氣，竟然掙開了身後人的手，不顧一切衝上去，將大哭的孩子抱入懷中，自己則知道已經來不及躲避，索性閉上了眼聽天由命。

花瓶始終沒有落地，反倒是在半空之中響起刺耳的碎瓷聲，似乎有人及時出現，為蕭清影擋下了危險，隨著碎瓷聲消散，學堂中也忽然安靜下來。蕭清影睜開眼，卻見方才那幫恣意妄為的惡棍，如今都戰戰兢兢跪在地上。

「誰給你們的膽子在學堂鬧事？！」這聲音......似曾相識。

蕭清影看向身後，順著那長劍往上瞧去，持劍之人流麗瀟灑，眉宇之間無不透著一股正派，蕭清影見了那身薤白的衣袍，一顆懸著的心也終於落地。

「君上恕罪！小的們只是想使點顏色讓那姓鄭的瞧瞧，絕不是有意要害無辜百姓！」

「本宮不管你和這學堂的主人有什麼恩怨，你想報仇也好，只管找去主人，可你卻傷害無辜，做出這等惡事，若是本宮今日不來，恐怕你連蕭公子也敢一起害。」

姬錦忽然提起蕭清影，這讓蕭清影本人有些吃驚，他這般惱怒，似乎不單是因為看不慣這幫惡棍，這當中還有對蕭清影的維護，想到此處，蕭清影忽然有些慌張，臉上竟微微一紅。

「小的再也不敢了！君上饒命！」

「還不快滾！」語畢，惡棍們紛紛落荒而逃。

小謝急得快要哭出來，趕忙撲上去扶起蕭清影，將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生怕他家少爺掉了一根頭髮。

「小謝說什麼來著？那些惡棍都是不要命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這回要不是華照君出手相救，我......我！你可嚇死小謝了！」小謝撲進蕭清影懷裡，原本可愛紅潤的臉果真被嚇得慘白，蕭清影拍著他的背，光顧著安慰小謝，他竟忘了姬錦還在跟前。

「君上怎麼會來這裡？」

「蕭公子該不會以為姬錦和其他皇子一樣，只知驕奢淫逸，從不理會宮外之事吧？」姬錦笑道，「畢竟我是蘇後的愛子。」

蕭清影愣住，姬錦說這話雖然只是開個玩笑，但確實是他一直以來對姬錦的偏見，他的賢德仁義，蕭清影只是從旁人口中聽得一二，心下卻不以為真。

「可惜這些書都弄髒了。」

「不如重新買紙，再由我親自抄寫，也能在抄寫之餘，教孩子讀書識字。」姬錦頓了頓，又眼神熾熱地看向蕭清影，「不知蕭公子可願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