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影遲遲沒有回答，姬錦亦耐心等他開口，小謝眨了眨眼睛，公子錦誠摯相邀，只要蕭清影一日不答應他便不走，這明擺著是要追求他家少爺。

蕭清影怎會瞧不出來他的心意？只是兩人僅有一面之緣，姬錦對蕭清影仍然不甚了解。小謝從蕭清影懷裡掙脫出來，接著笑出兩朵甜甜酒窩。

「少爺，這是好事啊，你就答應了吧！」小謝替蕭清影拿下了主意，姬錦也朝他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蕭清影沒有拒絕，這至少能夠說明，他並不討厭自己。

兩人於是一前一後離開學堂，走在燕梁市集上，前去店鋪買紙筆。

「上回宮中一別，我一直都想親自過來見見蕭公子，想問問蕭公子，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才有了那天宮門前的事。」

「君上言重了！」蕭清影吃了一驚，沒想到他還記著那天賞花會上的事，「是清影口無遮攔，太過放肆，並非有意讓君上難堪。清影只不過覺得，公子消並非他人口中那般有勇無謀，為何後宮中人要對他咄咄相逼？」

蕭清影突然提及姬消，姬錦這才明白當日蕭清影為何拒絕他的好意，原來他只是不齒後妃當眾笑話姬消，更以為受眾人欣賞愛戴的自己，與他們是一丘之貉。

「我這位皇弟，自小就頗有些奇怪主意，只是不如何討長輩喜歡，但在我看來，他是個有見地的人，並非一個粗鄙的武夫。」

「清影從來沒有什麼兄弟，所以也十分羨慕後宮有這麼多皇子，想必皇宮一定每天都很熱鬧。」

「蕭公子恐怕不知兄弟眾多的煩惱，我們從小一起嬉戲，有什麼好東西都要分成十幾分，孩童之間打鬧是常事，可大人就要為此頭痛了。」

蕭清影聽姬錦說起兒時的場景，不由得笑出了聲。

「我若能有一個弟弟，那我一定會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讓給他，愛護他一輩子。只是可惜，爹爹從來不喜歡我外出，我不但體會不到兄弟之情，就連得了什麼好東西，也沒有人和我爭。清影從小到大，連一個知心朋友也找不到。」

小謝跟在蕭清影身邊，興許他當局者迷，竟未發覺自己和華照君聊得有多麼投契，只有小謝看得出來，蕭清影的嘴角一直微微彎起，兩人並肩走在市集上，引來路人紛紛側目，恰似一雙璧人。

「蕭太傅並非想把你關在家中，只是太傅不想蕭公子踏入這濁世半步，與居心叵測之人為伍，受人嘲弄，這難道不是一種侮辱和作弄麼？」

蕭清影驚奇地看向姬錦，正想問他為何會說出和爹爹一樣的話，但轉念一想，他竟然忘了……他面前這位華照君可是爹爹的得意門生。

「那君上又是什麼居心？」蕭清影笑問。

「我居的，只是一顆真心。」

姬錦接著從腰間取下一柄短劍，送到蕭清影面前，又笑道。

「還有一顆討人厭的糾纏之心，鍥而不捨之心，懷天下蒼生之心，追雲逐月之心，風雨不忘之心，雖九死而無悔之心。」

「那……君上究竟有多少顆心，到底哪一個才是君上的本心？」

「我這顆七竅玲瓏心，合起來就是蕭公子你。」

蕭清影忽地怔住，心口如擂鼓般急促跳動，姬錦費力兜這一圈，竟是在說自己，又不忘再次表明心意。

「這把劍出自龍泉名師之手，又得慧遠法師加持，贈了四言，且破心頭一點痴，十方何處不加持，圓明佛眼常相照，只是當人不自知。若這劍能常伴蕭公子，必定能使之常清潔明凈，可護身，亦可護心。」

「多謝君上的厚禮，清影一定好好保管。」蕭清影接過寶劍，欣然受之，小謝在一旁偷偷打量華照君，也在心裡暗嘆，果然聞名不如見面，老爺時常稱讚華照君好學不倦，想不到他連哄人的話也說得如此委婉動聽，蕭清影這還是頭一次收下他人精心準備的見面禮。

「恭喜君上！」蕭清影才接過寶劍，小謝便沖著姬錦豎起了拇指，害得蕭清影一時慌亂無措，臉也紅透。

「小謝！」蕭清影此時恨不得堵住小謝多事的嘴，他眼神慌亂地閃躲，雙頰處浮起紅雲遮不住，這一切映在姬錦眼中，又是何等醉人？

「蕭公子，鋪子到了。」姬錦終究捨不得讓蕭美人面紅面綠，於是及時移開了他的目光，蕭清影今日的的種種表現，已讓姬錦欣喜若狂，他萬萬沒有想到初見時對他頗為冷淡的蕭清影，竟會在此刻為他羞澀臉紅。

購置完所需之物，兩人回到學堂之中，跟下人一起重新布置學堂，小謝免不了又是一頓抱怨，怨蕭清影是讓他上學堂當苦力來了。

「你怎麼又委屈了？不過就是搬幾張書桌，你倒不如回蕭府做少爺，換我伺候你，如何？」

「少爺，小謝不是跟你叫委屈，你搬桌子只不過是活動活動筋骨，這些活兒小謝在府上做得還不夠多呀？」

「蕭小謝，你真是越來越懶惰了，」蕭清影搖搖頭，無奈道，「那好，我不使喚你搬桌椅，你去把那兩筐海棠果洗幹凈分給學堂里的人，這樣總不為難你了吧？」

「我就知道少爺最疼小謝啦！」小謝一下恢復了精神，撿了最輕鬆的活兒，高高興興洗果子去了。

蕭清影捲起廣袖，下人做什麼，他便做什麼，可他的手才觸及桌角，便有人搶先一步，替他搬了什物，蕭清影抬頭一看，是姬錦在賣力布置，恢復學堂。

身上的衣袍雖然華美，但卻十分礙事，姬錦索性脫下外袍，解下佩劍，將袖管卷到肩膀處，那模樣不禁逗笑了蕭清影，堂堂的皇長子，現在淪為一個做粗活兒的苦力。

「君上本不必親自做這些。」

「連蕭公子都不辭辛苦，親力親為，我又怎麼能袖手旁觀？況且這是好事，我義不容辭。」

「等等！」蕭清影叫住姬錦，接著走到他面前，從懷裡取出一方白巾，再接著手捏白巾，一點一點，為姬錦擦去額頭泌出的熱汗。

姬錦微微低頭，迎合著蕭清影手上的動作，他的目光本無心落在蕭清影胸前，可卻不由自主順著他潔白纖細的脖子落了下去，隱約可見那玲瓏有致的鎖骨，就藏在他衣襟之下，不禁令人想入非非。

那白巾藏於蕭清影懷中，浸透了他身上獨特的馨香，絲絲鑽入肺腑，姬錦漸漸眼神迷離，能得蕭清影溫柔相待，怕是整個瑤國的帝印男兒都要嫉妒他了。

「壞了，剛才在市集忘了購置燈燭。」蕭清影忽然收回手，香氣驟然消散，姬錦亦從迷夢中清醒了過來。

「都怪我記性不好，這會兒怕是店鋪已經關門，只能等到明天再去。」

「蕭公子不必擔心，我有辦法。」

姬錦笑了笑，接著便拉起了蕭清影的手，離開學堂，一路跑著趕到學堂後的一則小湖邊。

「君上帶清影來這裡做什麼？」蕭清影不解地看了看姬錦，又看向湖邊已經含苞的荷花，眼下已近黃昏，蔚藍的湖面暈開了一片晚霞，美景迷人。

「蕭公子，得罪了！」姬錦俯身捏起蕭清影的腳腕，竟二話不說，脫了人家的鞋襪。蕭清影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姬錦拖下了湖，雙腳陷入冰涼的湖水時，蕭清影卻忽然煞白了臉色。

「不要！」蕭清影緊緊攀住姬錦的手臂，竟害怕得渾身發抖，「君上，我……我自小就很怕水。」

「此處水淺，蕭公子你不必害怕。」

蕭清影緩了緩神，他抿唇不語，手卻依然緊緊抓著姬錦不肯放開，雖然湖水只沒過他的小腿，但那觸感還是讓蕭清影慌亂不安。

小謝曾替蕭清影拒絕鄭公子的邀約，蕭清影不喜游湖，也全因他怕水。一碰這冰涼的湖水，他便頭疼，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傷心總是在夢中糾纏蕭清影，他分明怕水，卻又覺得湖水親切無比，彷彿……他是在水中央出生的孩子。

蕭清影顫抖著從腰間取下一隻瓷瓶，從裡面倒出一枚丹丸服下，姬錦嘴角的笑意一下淡去。

「蕭公子，抱歉！我以為……」

「君上不必自責，」蕭清影勉強揚起笑容，「清影這病是從出生落地就有的，君上不嫌清醒矯揉造作就好。」

「怎麼會呢！」

話未說完，忽然一陣風起，吹低了田田蓮葉，那些隱匿在池塘中的小東西便受了驚擾，紛紛飛出蓮塘。

流螢如星，飛來又去，更照見夕陽餘暉萬紫千紅，蕭清影為這流螢迷住了雙眼，先前的害怕也漸漸消散，只是雙手還不敢放開姬錦。

「你看這流螢，豈不是勝過燈火千倍？」

蕭清影笑了笑，不可置否，今日所遇的麻煩事或讓人憤慨，或令人沮喪，但誰能料到華照君會毫無預兆地出現，予這久旱之地一場甘霖。

蕭清影滿心歡喜，伸手去撲亂舞的流螢，蕭太傅雖不喜歡兒子在外結交無名之輩，但對蕭清受邀出席文人墨客的雅集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趕在天黑之前回府就好。

湖天月色，夏螢紛飛，這樣的晚景卻是蕭清影嚮往與奢求的。

「君上！」蕭清影大膽邁出幾步，甚至開心到笑出了聲，卻不料樂極生悲，一隻腳忽然陷入淤泥，身體搖搖晃晃失了平衡，蕭清影慌亂之中又再次抓住姬錦的手臂，怎料姬錦卻順勢將他攬入懷中，再不放手。

「清影，有我在你身後，你只管大膽往前走。」

「嗯……」他柔聲在耳邊承諾，晚霞終於燃燒殆盡，淡淡月光灑在水面，蕭清影雙頰滾燙，已忘了歸期將至，他只想時光能多停留一會兒。

美人在懷，姬錦更加難以牽制住自己澎湃的心緒，他忽然將手臂收緊，不讓蕭清影有半點可逃避的機會，淺淺一吻落在蕭清影頰邊。

蕭清影初嘗情人之間的親昵之舉，不知是茫然還是悸動，他並未阻止姬錦繼續探索。

姬錦微微皺起眉，他原本並不想進展得太快，然而蕭清影又是如此的誘惑，直叫他情難自禁。

剪影浮在水面，漸漸交融，蕭清影扣緊手指，緊張地閉起雙眼，然而當雙唇就快要觸碰時，蕭清影卻突然側臉躲開，相擁不過片刻的兩人又再分開。

「我……我該回蕭府了。」

「我送你。」

「不必勞煩君上了。」

蕭清影掙開姬錦的懷抱，匆忙上岸離開，帶著小謝一同回了蕭府，空留華照君在原地感嘆，實在遺憾。

「清影，你究竟去了何處？你要是再晚些回來，你爹可就要報官了。」

蕭清影回到府上，蕭夫人難得嚴肅了一次，蕭清影回來時臉上還有紅暈沒有散去，這躲不過蕭夫人的眼睛。

「我爹是宮中太傅，燕梁城裡有誰敢動我一根頭髮？亞父根本不必如此擔心。」

「你亞父一心為你好，難道還關心錯了不成？！」蕭老爺怒道，「爹不是不準你出門，可你也不該如此放肆，天黑了還在外頭鬼混。」

「爹……蕭家只有清影一個孩子，清影沒有兄弟，難道我連一個朋友也不能有麼？」蕭清影說到委屈處，不禁紅了雙眼。

「老爺，清影興許只是一時貪玩，你就別和孩子生氣了，好了好了，清影，你出去了一整天，肚子一定餓了吧？來，快去洗洗，用飯吧。」

蕭夫人話音未落，育伯忽然跑進廳堂來，手裡還提著一隻燈籠。

「小公子，華照君遣人送了這燈籠來，說是一定要送到你手上。」

蕭清影吃了一驚，臉上忽地一紅，趕忙解釋。

「爹！亞父……我和君上只是尋常好友，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蕭老爺怔怔看著育伯手上的紙皮燈籠，一時間竟忘了自己還在生氣，那裡面裝的不是蠟燭，卻是流螢。蕭夫人趕忙吩咐下人把禮物收下，笑道。

「你今日這麼晚才回來，原來是和華照君在一起？」

「亞父的語氣太曖昧了！我和君上只是碰巧遇見……誰要和他在一起！」

蕭清影又急又羞，幹脆低頭衝出廳堂，蕭夫人噗嗤笑了出來，回身扯了扯蕭老爺的衣袖。

「怎麼樣？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清影這個樣子，我還什麼都沒說，他就氣得臉都紅了。老爺，陌上花已開，可不能再緩緩啦……」

「華照君怎麼會……」蕭老爺百思不解，皺眉道，「他們也就是在宮裡見過一面，怎麼會……」

「怎麼不會？老爺，我們家清影的品貌，難道還配不上華照君麼？」

「不可不可……」蕭老爺煩惱地擺擺手，「一入侯門深似海，我家清影吃不了這份苦頭。」

「老爺，華照君是你的學生，他的為人你是最清楚的，他日後會不會一心一意對清影，你心裡一定有數，對不對？」

蕭老爺沉吟不語，他此刻的猶豫，不是質疑姬錦的品行，卻是心中捨不得蕭清影踏入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