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過了半個時辰，蕭清影終於退了熱，慢慢從昏迷中醒來。

蕭清影睜開雙眼，發覺自己被人抱在懷裡，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將他環繞，可這環著他的人竟是姬消！

「醒了？」姬消朝他笑了一笑，伸手將他額前的亂髮挽到耳後，舉止親昵得像是情人，蕭清影依然愣著，又過了片刻才完全清醒。

「我一早就讓你少出門，可你非是不聽，看看，果然一轉眼就出事了。要不是有我及時趕到，你早就......！」

啪！——

他的衣袖在面前拂過，這一掌狠狠摑在姬消側臉，山洞內頓時寂靜無聲，蕭清影對姬消咬牙怒視，似乎恨極了他，待掌心火辣辣地疼起來時，蕭清影才驚愕地發覺自己竟然打了公子消一個結實的嘴巴子。

他又何嘗不是驚愕？這十六年間，他連一隻螞蟻也捨不得傷害，如今竟然會因為一時急怒而傷人。

這巴掌扇得莫名，姬消拿舌頭頂了頂發麻的半邊臉頰，不由得從腳心竄起一股無名火，他橫眉，一把抓起蕭清影摑了他的那隻手。

「早間我好言相勸，如今我又好心救你，你不領情也便罷了，可你！」

「嗯......」姬消因為動了怒，手上的力道也失了輕重，不知不覺間拽疼了蕭清影，尤其他瞪著人的模樣更是把蕭清影嚇了一跳，嚇得他兩眼淚汪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姬消把他給欺負了。

「哼！」姬消甩開手，背過身去，對著蕭清影他捨不得說重話，卻又忍不下這一巴掌的氣，「好哇，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就不該來！救了人還反被這樣對待，呵！這世上已經沒有善惡之分了！怎麼，你還等著姬錦來救你？他人呢？你要是指望他，早就被人......他娘的

！」

姬消越說越生氣，可無論他怎麼說，說了什麼，蕭清影都沒有半點迴音，姬消還以為蕭公子氣性高，被人這樣說了一通會下不來台，於是他又放軟了語氣。

「我也不是小氣之人，只要蕭公子你說句對不起，我就當沒事了。蕭公子......行還是不行，你倒是應我一聲，蕭......」姬消回過頭，卻見蕭清影早已跨出了山洞，搖搖晃晃走在了下山的路上。

姬消也顧不上生氣了，忙起身追了上去，明明姬消才是被打的人，可他卻頂著一張留有蕭清影巴掌印的臉，又對他一笑。

「蕭公子，你知道下山的路怎麼走麼？不知道還瞎走？」

蕭清影冷著臉不搭理姬消，依然走著自己的路，姬消又是一次熱臉貼了冷屁股，他抱起手，跟在蕭清影身後，無所謂道。

「好啊，反正我也不知道怎麼走，這天可就快黑了，要是路上跳出來一群野狼，我就先把你丟進去喂狼！」

要問蕭清影還在氣什麼？就連姬消也一頭霧水，按說他和蕭清影也算扯平了，可他依然不肯與姬消說一句話。姬消就這麼粘在蕭清影身後，他知曉蕭清影不會乖乖跟他下山回家，又不敢真的把他丟在這野林子里，於是只好給蕭清影做了一回貼身侍衛，寸步不離他身側。

「蕭公子啊，我現在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那一巴掌就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不過，我們日後還是朋友，我呀，一定會常出宮來看望你的。小心，有蛇！」

「呵！」蕭清影吃了一驚，嚇得倒抽一口冷氣，腳步也終於停了下來。姬消繞到他身前，笑眯眯看著他。

「原來你聽得見啊？」姬消說完，又被蕭清影剜了一眼，他重新邁開腳步，走得越來越快，像是在和誰發泄似的。

「我這不是看你一直悶著，想和你開個玩笑嘛，你一聲不吭的，是不是渴了？渴了咱們就回去吧，我送你回蕭府。」

蕭清影拂開他的手，執意要自己走回去，可他在這山裡一通亂轉，根本找不出什麼出路，饒是如此，蕭清影也不肯聽姬消的話，跟他回去，似乎只要是與姬消沾邊的事，蕭清影都厭惡至極。

蕭清影受了驚嚇，又舊病複發，幾番折騰之後已是疲累至極，直走到雙腿如灌鉛般沉重，酸軟發疼時，才走出林子，找到了一條小徑。

道旁有一間破舊木屋，屋前墾了幾塊田，因許久無人打理，田裡種的地瓜又矮又小，還不如雜草長得高。田邊又壘著一座墳塋，那墓碑上的紅字倒是鮮艷，一看就是剛用硃砂描過。

這剛入夏的天說變就變，昨夜才下的雨，晴了沒多久，這會兒便又打了雷，轟隆隆幾聲雷鳴在頭頂響起，還沒走幾步就下起了大雨。兩人只好暫時到木屋前避雨，屋檐下的空地不打大，正好能容下兩人，姬消挨著蕭清影，兩人肩膀貼著肩膀，他倒是美了，可蕭清影卻皺

起了眉。

蕭清影忍不住往邊上挪了挪，姬消也跟著湊了上去，硬是要貼著人家，逼得蕭清影無路可退，側過臉來，又與姬消互瞪眼睛。

這時候，木屋發出吱呀一聲，一扇門從裡面打開，走出來一個滿頭銀髮的老伯，這才免去了一場爭吵。

老伯在屋內聽到外頭狂風大作，於是才打算出門看一眼田邊的墳塋，只恐大雨無情，會發了山洪，推到他辛苦壘起來的墳。那知道一推門，才看到有兩位公子在他屋檐下避雨，老伯忙將二人請進木屋。

「不必勞煩老伯了，等大雨一過我們就走。」

「這山雨陰冷刺骨，易讓風邪入侵，二位公子還是進屋避雨吧，此處向來荒無人煙，老夫已有二十多年不曾接待貴客了，還望公子不嫌棄寒舍簡陋。」老伯再三邀請，蕭清影不便再推辭，只不過要和姬消在同一張桌上對坐，還是讓蕭清影有些不快。

「老伯，你家的田裡怎麼會有一座墳？」

「嗷，那是我死去的妻，他死時，我因家中貧寒而湊不出買棺材的銀子，於是只好下山乞討來一弔錢，為他壘了這墳。我又是耄耋之年，腿腳不便，每逢忌日想要去探望他還要走不少山路，思來想去，還是把他葬在我身邊為好，也好讓我日夜陪伴在他左右，如同他在生

之時。」

「可那田裡為何這樣多雜草？」

「哎......自愛妻走後，我一人獨活，對他日夜思念，做什麼事都沒心思。」老伯將熱茶遞來，笑道，「還是你們夫妻偶然來避雨，老夫才找到個能說話的人。」

「我們！」蕭清影急著要解釋，可姬消卻按住他的手。

「難道老伯這麼開心，蕭公子就不要掃興了吧？」姬消笑道，「老伯若是苦悶，往後我就帶夫人一起來看您。」

蕭清影猛然抽出手，又大力推了姬消一把，險些把人推到地上去，姬消呵呵笑了兩聲，眼中狡黠掠過，他竟一把將蕭清影摟住，當真作出一副夫妻恩愛的模樣。

「老伯千萬別介意，我因瑣事得罪了夫人，夫人現在跟我鬧脾氣呢。」說完又在蕭清影臉上大大親了一口，拿舌尖掃過他的肌膚，發出啵的一聲，「好了好了，夫人，有什麼事不能回家說？就別在老伯面前鬧了，好不好？」

「你！」要不是老伯還在屋裡，蕭清影定要再打他一巴掌。

姬消看著蕭清影因強忍怒氣而紅了的臉，那眉眼煞是可愛，姬消勾起嘴角，原本放在蕭清影肩上的手，一下滑到了他腰上，蕭清影一驚，臉上更紅了，姬消噗嗤一笑，又把手往下一滑，按在了那引人遐想的地方。

「唔！」蕭清影遭姬消再三調戲，終於忍無可忍，他把手一抬，姬消忙起身躲避，這才沒讓那滾燙的熱茶潑到身上。

「老伯，我幫你添柴！」

「蕭公子，你們還是快些和好吧，」老伯笑了笑，「不要等到將來老了才後悔，你看老夫，想吵架也沒個伴兒在身邊。」

蕭清影尷尬地笑了笑，又倒了一碗熱茶暖身，他想起老伯田裡的墳，得人許了一輩子的深情，就算死了也無憾。蕭清影又想起了姬錦，他盼望日後若能成了好事，姬錦也會像老伯對待妻子一樣，時刻牽掛自己，可是失望還是悄悄爬上他眉間，想不到今日來救他的人，竟

然會是姬消。

一盞茶喝完，屋外的大雨也漸漸停下了，蕭清影正要道別老伯，可姬消卻又叫住了他。

「夫人，咱們不能白喝老伯的茶，你看這大雨把莊稼都打壞了，總得打理打理再走吧？」蕭清影還是聽不慣這句夫人從他嘴裡說出來，可看在姬消總算說了一句人話的份上，蕭清影也不反駁。

「使不得！使不得！公子，我這田不勞你們動手，老夫自己翻就是了。」

「老伯，我倆年輕力壯，翻兩塊的田力氣還是有的。」姬消說完就捲起了袖子和褲腿，下田除草。蕭清影也不好幹站著什麼也不做，可他又從未做過農活，於是只能跟在姬消身後，他翻一尺地，蕭清影便扶起被雨水打歪的瓜苗，小心地埋好。

這一個翻田除草，一個扶秧護苗，越來越像是一對夫妻。

「夫人，你看是不是該給我擦擦汗啊？」姬消抱著鋤頭，對蕭清影一笑。

蕭清影也沒說不行，只是起身擦幹凈手，接著才從懷裡拿出塊方巾來。

「這就對了嘛，幹嘛老對我拳腳相加的，唔唔......！」被方巾塞了一嘴。

「自己擦。」蕭清影說完便轉身走開。

姬消本來還不高興，從嘴裡把方巾摳出來，又嗅見方巾上的淡淡花香，他才再把笑容綻開，折起了方巾收進袖子。

那頭，華照君正率隨從搜山，到了黃昏時才找到更夫藏身的山洞，然而此刻山洞內早已人去樓空，只有更夫還被綁在石柱上，奄奄一息。

「快說！你把蕭公子藏在哪裡？」

更夫垂著頭，不答，姬錦用劍柄抬起他的下巴，才發現他的嘴已經血肉模糊，此刻已是油盡燈枯，被活活折磨至死。

「你別死啊！我家少爺現在何處？！」小謝把手探到更夫鼻下，可惜人早已咽了氣。

姬錦能追查到山洞來，已是不易，可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清影......」姬錦不甘心就這樣放棄，「給本宮搜山！就是要夷平這山，也要把蕭公子找回來！」

「君上，有消息了！」一個隨從忽然跨進山洞。

「什麼消息。」

「蕭公子已經回府，屬下親眼看著蕭公子回了蕭府，絕不會有假。」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蕭公子並非一個人回府，送他回去的，」隨從似乎怕華照君不悅，還特意抬頭看了眼姬錦，小聲道，「是楚冷君......」

「太好了！少爺沒事小謝就放心了......」小謝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可他光顧著高興，卻沒發覺華照君微微皺了眉，那握劍的手也不由得攥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