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總賴東君主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4500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25
轉眼端午又至,今年的家宴如舊設在甘泉宮裡,只是御廚忽然被告知休假,頂替御廚的自然又是那是個庖丁皇子,姬孝舒。
端午家宴從來都是玲瓏帝親自挑選心儀的妃嬪陪同用膳,往年只有蘇後與姬銀燭二人相陪,今年這桌上才多出了兩副筷子,白芨夫人幾乎與蘇後同期入宮,為了等待這一刻,他幾乎耗盡了青春,足足等了二十年,老來倒成了新寵。
「陛下,孝舒為了準備這一席家宴,不知下了多少功夫,連夜裡都在鑽研食經。」
白芨夫人又穿了一身鮮艷的華服,自從搬到了永信宮之後,每每接駕,白芨夫人身上的華衣永不重複,總是嶄新,就連今年端午也不例外。殊不知蘇後與銀燭夫人的穿著都樸素清淡,他反而成了席上惹人注目的異類。
「陛下,您嘗嘗這鱔段,孝舒特意按著您的口味做的。」白芨夫人殷勤地架起一塊鱔段,竟然越過了蘇後,走到玲瓏帝跟前,全然將這甘泉宮當成了自己的寢宮,姬孝舒在一旁皺了眉,似乎想阻止自己的親亞父。
蘇後倚在玲瓏帝身畔,見白芨夫人滿面堆笑,口中三句不離自己的兒子,他揚起一個玩味的笑,眼神中透出對白芨的不屑與輕蔑。怕是他以為自己終於捉到了機會,總算可以在玲瓏帝心底為孝舒爭得一席之地,司馬昭之心,滿座皆知。
蘇後忽然鬆開挽著玲瓏帝臂膀的手,還將身子也挪開了寸許,伸手為自己斟了一盞酒,顧自飲了開來。從來只有蘇後敢挽陛下的手臂,這是二十年前玲瓏帝在新婚之時對蘇後的許下的承諾,這一生只做他的依靠,旁人不得貪圖。
玲瓏帝察覺到蘇後的輕微舉動,臉上的笑容也淡了淡,白芨夫人還未察覺出蘇後的心思,他疑惑地望著面前的兩人,手還停在碗碟上方,一時間氣氛尷尬,坐在一邊的姬消也一聲不吭,眼觀鼻,鼻觀心,只在心裡為孝舒感到難堪。
玲瓏帝接下鱔段,卻沒有吃,反而轉手夾到了蘇後面前,笑著摟住他的腰,往身邊一帶,這般舉止即便是放在年輕夫妻之間也會令人覺得害羞,更何況是這雙中年帝後,足可見玲瓏帝有多麼寵愛蘇後。
「玉樓,寡人不是告訴過你,不能空腹飲酒麼?來,你也嘗嘗孝舒的手藝。」
蘇後放下酒樽,抬頭冷冷地瞥了眼白芨夫人,那目光頓時令白芨夫人感到恐懼,蘇後見他面色驟變,竟然燦爛地笑開,扭頭對玲瓏帝笑道。
「陛下又忘了,玉樓從來不吃這鱔魚,您聞不見,這腥味兒都衝到面前來了!」
話音落下,白芨夫人渾身一顫,蒼白著臉嚇退了兩步,正欲開口為自己辯解時,玲瓏帝卻大手一揮,命人撤下了席上的燒鱔段,盛菜的碟子從白芨夫人身邊擦過,不由得令他壓低了腦袋,自覺地回到了座上。
白芨夫人本想在家宴上為兒子爭寵,卻不料因此觸怒了蘇後,竟在宴席上當眾遭了蘇後一頓羞辱,這盤燒鱔段還只是蘇後送給白芨夫人的一個「善意」警告,如若他得寸進尺,那麼蘇後亦能輕而易舉地毀了姬孝舒的前程。
「陛下別總是為了玉樓撤這撤那的,我不吃,總有別的人愛吃,」蘇後佔盡上風,春風得意地為玲瓏帝斟了一杯酒,笑道,「要是玉樓挑嘴什麼都不吃,那這家宴就沒意思了。」
「咳咳,寡人不怕你挑嘴,」玲瓏帝見蘇後開了懷,他也終於鬆了口氣,那摟著蘇後腰肢的手也戀戀不捨地拿開,孩兒們也都大了,著實羞於在人前恩愛,玲瓏帝於是只好輕輕地和蘇後咬了一句耳朵,「今夜寡人一定去長樂宮,陪你好好吃一頓只有你我二人的家宴。」
白芨夫人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這頓飯讓他難以下咽,可比他更難受更感到難以下咽的,恐怕還是姬孝舒,蘇後與父皇之間歡聲笑語不斷,此時聽來又是多麼刺耳。
「陛下,銀燭也有一事想請陛下恩准。」
「怎麼,這桌上難道也有銀燭夫人不吃的菜麼?」蘇後饒有興趣地盯著姬銀燭,心裡亦有幾分詫異,銀燭夫人處事圓滑,不似白芨蠢到無藥可救,他忽然開口說話,倒真是稀奇事。
「鳳主說笑了,」銀燭夫人淺笑道,「銀燭原本想早些日子將此事告知陛下,誰知趕上了端午家宴,正好沾沾喜氣。」
「銀燭,你且說與寡人聽聽。」
銀燭夫人未曾開口,姬消卻起身朝父皇一拜,蘇後挑眉輕笑,又是一個為了兒子站出來說話的,他倒想看看姬銀燭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
「父皇,其實這是消兒的私事,可這樁私事還得父皇恩准才行。消兒已經到了婚齡,又正好在今年有了一位心上人,所以今日想請父皇為消兒賜婚。」
華照君聞言狠狠皺眉,不悅地放下了酒盞,姬消口中的那位心上人,有何嘗不是他相思之人?
「哦?父皇從來也沒聽說過你有什麼喜歡的人,消兒不急著告訴父皇,讓父皇猜一猜。」玲瓏帝笑了笑,一轉眼珠子,「是不是朱鳥殿里那個沈司殿啊?父皇見過那孩子,他確實端正且貌美,做起事來一絲不苟,又是你亞父的心腹寵侍,和你也算般配。」
「父皇,」姬消低頭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亞父前幾日還教訓消兒,叫消兒不要再招惹沈司殿呢,我與沈司殿之間清清白白,只是相熟的朋友罷了。消兒的心上人......」
姬消有意看了眼對面,卻見華照君悶悶飲著酒,似乎對他的婚事毫不關心,實則他心中好似懸著一柄利刃,唯恐姬消在父皇面前胡言亂語。
「消兒心儀的,乃是楚達大將軍的公子,楚聽雲。」姬消語罷,華照君手裡的酒盞也頓時停在了唇邊,他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姬消,後者也坦蕩盪地回他一眼。姬錦沒有聽錯,他所求之人的確是楚大公子。
「楚大公子?」玲瓏帝怔了怔,好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連連點頭,「好,好啊!寡人與大將軍是多年的知己,想不到如今竟然要做親家了!」
「消兒,父皇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得了楚大公子的青睞?要知道,大將軍那關可不好過啊。」
「父皇何不如先行為消兒和楚大公子賜婚,再聽楚大公子親口道來呢?」
「哈哈,銀燭你看,消兒已經迫不及待要迎楚大公子為妻了!」這果然是一樁在誰看來都覺得美滿的婚事,尤其在玲瓏帝眼裡,這是親上加親的大好事,姬消淺淺笑過,他原以為自己在姬錦面前永遠說不出口那番話,誰知說完了之後,他心底竟然還有些安慰。
若非銀燭夫人一番細心打算,在楚大將軍面前下了血誓,又怎麼會有此刻玲瓏帝的開懷一笑?迎楚聽雲為妻,一來能讓蘇後對楚冷君有所忌憚,二來又能讓楚將軍與玲瓏帝關係更為密切,三來這一切最後都會化為姬消身後的保命符,一石三鳥,何樂而不為?
蘇後再也笑不出來,姬銀燭那副低眉順眼的乖巧模樣令他恨到了骨子裡,他為了化解這場恩怨,竟然去求來了楚達的兒子,那楚達是個什麼脾氣?這朝堂之上,他只聽命於玲瓏帝一人,如此一個老頑固,竟然甘心情願把疼愛有加的兒子送給姬消,可見姬銀燭在楚達身上
下了不少功夫。
「錦兒,你也該加把勁了,父皇萬萬沒有想到,消兒會比你先一步成婚。」
「父皇,其實兒臣也有意想向父皇請求,只是不巧被消弟搶先了一步。」姬錦也曾多番猶豫,不知該不該表露心意,此刻見時機已然成熟,姬錦索性也趁熱打鐵,起身道,「兒臣傾慕蕭公子多時,一直都想和他共結連理,白頭偕死。」
「可是那位在賞花會上見地大膽聰穎伶俐的蕭清影?」
「正是。」
「真是妙極了!蕭太傅的愛子才貌雙全,想必玉樓你再挑剔,也挑不出蕭清影半點不好吧?」
蘇後不喜兒子受人迷惑,他挑在這時候說出來,無非是擔心姬消日後反悔,會再同他爭搶蕭清影,更何況在蘇後心中,還有比蕭清影更出色的選擇。
「陛下,蕭公子固然無可挑剔,但玉樓覺著......錦兒還很年輕,應當先立業再成家,」蘇後見玲瓏帝皺眉沉吟,於是又添了一句,「陛下想啊,蕭公子隨他父親一個氣性,不肯結交權貴,唯恐他人猜疑他有攀龍附鳳之心,錦兒若拿不出一番政績出來,那蕭公子豈肯點
頭答應?想他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看中錦兒有能力。」
「玉樓說得有理,」玲瓏帝略一思索,接著又道,「錦兒,這些年的確是父皇太放不開手了,一轉眼你們也都長大了,是該有所作為了。這樣,從今日起,燕梁城及周邊三郡皆由你治理,父皇不再過問。天下間還有不少困苦百姓,父皇要你五年之內,讓三郡不再有餓死
的難民,讓窮人也能穿上絲綢做的衣衫,讓牢獄裡不再有囚犯。這些你做得到麼?」
「父皇委以重任,兒臣定當盡心竭力!」
「恭喜大哥!」姬孝舒起身朝姬錦賀喜,三人之中,只有姬孝舒未得到任何封賞,白芨夫人既委屈又失落,卻又不敢開口,只怕說多錯多,再遭羞辱。
楚冷君即將與楚大公子成婚,此事在朱鳥殿傳得很是熱鬧,沈佩一貫離群獨處,不愛和別的宮侍一起談論主子們的私事。只不過如今的他心緒難寧,原以為已經麻木了的心,竟然又開始疼痛起來。
「夫人!我要見銀燭夫人!」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驚醒了正倚在欄桿邊發愣的沈佩,他立即走到殿前,卻看到徐栩被幾個宮侍攔在殿外,瘋了一般要往朱鳥殿里闖。沈佩原就不高興,這會兒見了徐栩,便更加不高興。
「夫人不在殿里,少將軍有什麼話不妨和沈佩說吧。」
「沈司殿......」徐栩在殿外糾纏了許久,終於等來了沈佩,他忽然推搡開了所有阻攔自己的宮侍,緊接著一個箭步衝到沈佩面前,緊張地抓起他的雙手,「我聽外人說,夫人要把你指給楚冷君,這是真的麼!?」
「放手!」沈佩冷冷甩開他的手,沒好氣道,「幹你何事?」
「不......我不允許!」徐栩克制下想要抱住沈佩的念頭,幾乎紅了雙眼,低吼道,「他根本不會愛惜你!」
「夫人要把我指給誰,最終也只是沈佩一個人的事,從來就和少將軍沒有絲毫關係。」
「沈司殿,徐栩對你一見鍾情,我日思夜想,連夢裡也都是你的樣子,你為什麼不肯給我一個機會,去疼你愛你?」徐栩驟然挑明心意,令沈佩驚恐地瞪圓了雙眼,既心慌又無措。
「沈司殿你不知道,少將軍每天都偷偷來朱鳥殿幫咱們做粗活兒,還讓我們不要告訴你,免得你發脾氣,不準少將軍再跨進朱鳥殿半步。」
「是啊,沈司殿你近來睡不安穩,那安神的湯藥還是少將軍親自煎的,咱們奴才哪有這份心思,一碗藥濾上好幾遍藥渣?少將軍這是怕您的喉嚨嬌貴,喝了不舒服呢。」
那些平日里嘰嘰喳喳的宮侍,此刻全都為徐栩說起了好話,沈佩慢慢攥手成拳,驚恐的表情也漸漸轉為憤怒。
「你就這麼喜歡猜度別人的心思?你又知道我一定願意接受你的好意?」沈佩步步緊逼,逼得徐栩節節敗退,方才為徐栩說話的宮侍們個個白著臉作鳥獸散,這沈司殿發作起來可不是一般厲害,恐怕徐少將軍要吃一番苦頭了。
「我......」
「沈佩心裡只裝得下一個主人,沈佩只會為楚冷君鞠躬盡瘁,其餘人在我眼裡,都是敵人,包括少將軍你。」
「呵......」徐栩忍不住笑了一聲,總算明白了沈佩為何總是渾身帶刺,他正色道,「沈司殿,徐栩本來不想辯解,只因為我以為你總算當我是朋友。可如今看來,是徐栩的期望落空了。」
「你以為華照君是我的主人?」徐栩不由笑得更開,「這誤會大了,沈司殿,我與華照君只不過是普通朋友,我欣賞他的才華與豁達,僅此而已。我希望沈司殿能明白,我並非華照君腳邊的一條走狗,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
「那麼就請少將軍記住今日的話。」
「話,什麼話?」徐栩頓了頓,又道,「我說我喜歡你,沈司殿聽見了多少,又記住了多少?」
「我這樣的臭脾氣,不值得少將軍浪費心思,告辭。」
「哎!」徐栩衝上去擋在沈佩面前,後者立馬將兩手藏到了身後,徐栩眼尖,發覺他手腕上已然留下了紅紅的指引,才知道是自己情急之下失控傷了沈佩,「對不起,我無心傷你。」
「請你快離開。」
「你不必趕我走,我知道你是故意激我,沈司殿,就算你不喜歡,我也要說。哪怕你的脾氣再不好,我也還是喜歡你,那日我在蓮池見了你第一眼,就覺得你是一滴晨露,該被人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裡一輩子。」
縱然他深情款款,但沈佩依然冰冷離去,眼中沒有一絲信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