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百年好合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5408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26
小窗外,天光乍亮。
紅燭燃到了盡頭,幾縷煙霧盤旋而上,消散在畫屏之後。
昨夜新婚的夫妻同卧一榻,榻下是散亂一地的婚服,傾翻的酒盞和熟透的枇杷亂糟糟地鋪在地上,似是見證上夜的瘋狂。
徐栩先他一步醒來,睜開雙眼,見沈佩在身畔睡得香甜,讓人不忍心打攪,他勾起嘴角,伸手穿過沈佩頸下,將他半摟在了懷中,輕嗅著他的淡淡發香。
難得閑散一日,不用去威揚府辦公,徐栩十分珍惜這份愜意,於是擁著沈佩,額頭抵著他的,又小睡了一會兒。沈佩仍然沒有被吵醒,反而睡得更沉,他在宮中服侍銀燭夫人時向來是守時早起的,可昨夜裡遭徐栩一番「折磨」,他是腰酸腿軟,勞乏至極,怎麼也睡不夠
。兩人直睡到了日上三竿,府里的下人也都乖覺,不敢去打攪才剛新婚的主人。
還是誤打誤撞飛進新房的喜鵲吵醒了徐栩,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手臂下意識緊了緊,將沈佩摟得更緊,沈佩在夢裡輕輕掙扎了幾下,似乎被抱得有些熱。
他這一動,不巧碰到了什麼不該碰的地方,惹得徐栩哼了一聲,更精神了幾分,原本放在沈佩腰上的手也不安分地遊走了下去。
「你!......」沈佩驀地驚醒,臉上騰起兩朵紅雲,那隻埋在被子里的手加快了動作,沈佩縱然惱怒也罵不出口,徐栩將兩根又熱又硬的物事合握在掌中,彼此磨蹭,害得沈佩羞於見人,直把臉埋進了臂彎里,低聲嬌吟。
兩人溫存了半日,起身已是午時,沈佩腰膝酸軟,直覺內里被挖空了一般,徐栩要抱他出房,沈佩卻執意要自己走,也不管身下那秘處還疼著。
「夫人,小心。」徐栩見沈佩走得吃力,於是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新夫人或是從來不愛笑的,哪怕是對著自己的夫婿,也是冰冷的模樣。
「少將軍不用去威揚府麼?」沈佩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 ,似乎不願同他過分親密,「我看得出來,爹很器重你。」
「哪有人新婚第二天不在家陪著新夫人,倒出去辦公的?」徐栩笑道,「只怕我去了,爹還要把我罵回來呢。不過這也好,往後忙起來我就沒閑工夫陪你了,還不如趁著這些日子好好休息。」
「沈佩不是那些個黏黏糊糊的小妻子,少將軍也不必為了我放下手頭的事不做,平白荒廢了好時光。」
「真不要我陪?」徐栩略有委屈地望著他冷然無情的妻子。
「不用。」
「好......」徐栩點點頭,扭頭就往門外去了,沈佩也不問他究竟去做什麼,只管自己在私宅里漫步,他自然不是黏黏糊糊的人,非但不粘人,且還過分冷淡了些。
又過了約摸兩個時辰,沈佩還以為徐栩當真是去威揚府辦公了,誰知他竟然趁著這兩個時辰,親手在後院的枇杷樹下扎了一隻鞦韆,還興緻勃勃地拉著沈佩坐上鞦韆,在他身後輕輕助力。
「佩兒對這鞦韆還喜歡麼?」
「少將軍又何必親自做這些事......」
「你又何必總是問同樣的話?」徐栩笑道,「佩兒,咱們既然已經成婚,那麼任何事就都不再需要理由了。我不會再讓你做下人的事,過去的十八年,你已經吃過太多苦了。」
「我故意把這鞦韆做得結結實實,就是想一輩子這麼推著你,等我老了推不動了,」徐栩忽然湊到沈佩耳邊,輕聲道,「將來還有咱們的孩兒推你。」
將來......沈佩聽得心中發苦,臉上更加笑不出來,若是他知曉自己的真正意圖,那麼他們還會有將來麼?
「少將軍。」
「嗯?」
「你不可以對沈佩太好。」
「......傻瓜。」徐栩低頭,覆上他欲再辯解的雙唇。
楚冷君聘了楚大公子為妻的消息逐漸傳遍了整個燕梁城,兩人又是玲瓏帝下旨賜的婚,如此的盛事自然是家喻戶曉。也許是大婚傳得過於熱鬧,因而變得鮮少有人知道華照君再過不久就要離開燕梁,前去治轄三郡。
蕭清影近來過得清凈極了,只因那個叫姬消的混球終於不再騷擾他,莫說是騷擾,就連他一面也難以見到,不過混球始終是混球,不見也罷了,誰又會無端端想起他來?
某日,蕭清影晨起到園中伸了個懶腰,忽然見育伯抱著兩匹絹布匆忙從身邊走過,蕭清影哈欠打到一半,叫住了育伯。
「育伯,這布......」
「嗷,夫人讓準備的,育伯要拿到裁縫鋪去做兩身新衣裳,赴宴時穿。」
「赴宴?」
「少爺,您還不知道楚冷君要大婚了?」
「......大婚?!」蕭清影睜圓了雙眼,心中忽然一抽,久久不能回神,「他為何突然要大婚?與誰人成婚?!育伯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這......」育伯覺著蕭清影有些不對勁,他原本還困著,如今瞌睡一下全醒了,「少爺你不是最討厭楚冷君麼?育伯怕你聽了不高興,這才沒說的。」
「可是!」蕭清影欲言又止,忽然急得雙眼含了淚,他回想起那日在田裡,姬消對他的所作所為,越想心裡越恨那混球,姬消若是早就想著要和別人成婚,又為何總是招惹他?
「少爺!」小謝忽然跑到園子里來,驀地打斷了蕭清影的神思,「你猜誰回來了?鄭公子遠行經商,今兒個終於平安回來了!」
「是麼......」蕭清影面無表情,失魂落魄地回到房中換了身白衫,小謝的笑僵在了嘴角,不解地眨了眨眼。
「育伯,少爺這是怎麼了?」
「誰知道呢!你呀,趕緊去陪著少爺,別讓他胡思亂想。」
「哦。」
小謝陪著蕭清影去了鄭家學堂,鄭公子早已等候在了門前,故友相見,自然歡喜,可蕭清影卻笑得十分勉強,不知為何就是高興不起來。兩人在學堂里閑聊,耳畔是堂內學子朗朗的讀書聲,鄭公子給蕭清影講著他此次遠行,一路上遇到的奇人異事,小謝在一旁被逗得大
笑,反倒是蕭清影聽著聽著走了神,驚醒之後還迷茫不知所措。
「許久不見,蕭公子風采依舊,倒是鄭某越來越聒噪了。」
「鄭公子千萬別這麼說,是清影沒有用心聽,對不起......」
「說起來,鄭某還要多謝華照君,聽說我南下經商的時候,城郊破廟裡那些惡霸來學堂鬧事,還是華照君出面擺平的。」
「華照君是個樂善好施之人,那些惡霸也是迫於生計才來滋事,如今他們已經從良,不再為非作歹,華照君為他們尋了幾份體面的差事,既平息了事端又拆散了烏煙瘴氣的團伙,燕梁從此不會再有流氓地痞了。」
「原來是被招安了,華照君真是好氣魄,連這等惡霸也敢收。」
「惡霸畢竟也是百姓,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些小蝦米,真正在背後作惡的人也不是他們。」蕭清影笑了笑,「那些人才是招安不得的,只有拔除了他們,燕梁才能長久太平。」
鄭公子看了眼正燦爛的天色,又見蕭清影精神不佳,於是開口邀請他乘船游湖。
「鄭公子,你又忘啦,我家少爺最怕水,從來不敢乘船的。」
蕭清影朝遠行歸來的鄭公子抱歉一笑,輕聲道了句「告辭」,接著便離開了學堂,沿街四處漫無目的地閑逛著。
不遠處有人設了賭攤,一幫才吃了午飯的販夫走卒聚在賭攤前擲骰子,這些市井之徒身上大多沒什麼油水,一人至多賭半吊子銅錢,忽然有人押上了十兩銀子的巨款,人群之中頓時響起一片唏噓。
蕭清影就站在一丈開外,看著那個高個子的男人捲起了他的緞袍衣袖,把扇子插在脖子後,在鬧哄哄的人群里眉飛色舞,整個賭攤上,只有他出手最闊綽,動輒拿出幾十兩白銀,揮霍如土。
「開!一二三六點小!給錢給錢!——」賭攤主高高興興把銀子收走,那男人臉上一陣失落,不滿道。
「哪有這麼邪門......定是你使詐!」男人說著就要伸手驗驗那公雞碗里的骰子,賭攤主倒也大方,揮手道。
「你說我使詐,這回我讓你先搖,你敢不敢賭?」
「好,你敢讓我搖,我就敢賭,不過這次我押小,來來來,都下注!」賭攤主將公雞碗遞給姬消,後者接過來掂了掂,心中瞭然,這街邊的賭攤可沒比大賭坊幹凈,這骰子分了兩碗,攤主想開大就開大,想開小就開小,專挑冤大頭宰。
然而他面前這位貴公子可不是什麼冤大頭,姬消托起公雞碗,神神秘秘一陣搖晃,半晌之後才扣在了桌上,公雞碗一經打開,就連賭攤主也傻了眼。那本是一副怎麼搖都只會開大的骰子,但卻在姬消手裡乖乖站成了一列,能看見的只有一點。
蕭清影仍然痴痴地看著賭攤上的姬消,他身上有升斗小民的散漫之氣,也有尋常人的孝悌之心和勤懇,亦真亦假,總讓人辨不清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
「這下你還不服輸?給錢!」姬消手裡還托著碗,不經意一抬頭,竟在不遠之外瞧見了蕭清影。後者毫無防備地與他四目相交,只是短暫停留了片刻便立刻躲開,姬消也失神了小會兒,賭攤主趁他不注意,一把便推翻了他搖好的骰子。
「哎!你!」姬消被這幫人推搡出來,反而一個銅板也沒贏到手,他氣憤地搖著扇子,「刁民!」
蕭清影只當自己不曾看到姬消,若無其事地從賭攤前走過,但腳步卻刻意放慢了不少,也不知到底在希冀些什麼,可惜姬消只是冷淡地看了眼蕭清影,連上去打個招呼的意思也沒有。蕭清影皺起眉,心情愈發壞了,混球就是混球,什麼時候見了都這麼討厭。
他氣不知從何處來,重新邁開腳步,大步離開,然而卻有人從背後抓住了他的手,力道還是那般蠻橫,蕭清影被扯了過去,回身就看到混球湊在他面前,沒心沒肺地一笑。
「蕭公子,你怎的這般小氣?分明見了我,卻連一聲恭喜也不肯說。」
「你要我說什麼。」
「嗯.......恭祝本宮和楚大公子百年好合,三年抱兩,如膠似漆,伉儷情深......」
「君上真想對楚大公子好,就不該在路邊濫賭。」蕭清影本不想這樣刻薄,無奈那些祝福的話,他竟然一句也說不出口。
「你也儘早......儘早和華照君定親吧。」
「我的事不用你關心。」
「怎麼能不關心?你們要是再這麼拖下去,說不好哪天我就把你帶回去做了小妾,還是你要我現在就把你帶走?」姬消故意逗蕭清影,可蕭清影卻不怒也不恨,只是悶悶然不言不語,分明知道他只不過是在開玩笑。
「不逗你了,」姬消收起笑,正色道,「蕭公子,我有一句忠言不得不告訴你,你若是當真喜歡華照君,就不要總是端著,大哥那個人我最清楚,他喜歡你,尊重你,卻也弄不懂你。你要是什麼都不說,他是不會明白的,你們倆在一起就跟猜燈謎似的,猜來猜去,不嫌
累啊?要是我啊,我就!」
姬消話到了嘴邊,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蕭清影抬起眼來,疑惑地看著他,似乎很好奇如果是他,他又會如何做。
如果是姬消,按著他的性子,恐怕早就和蕭清影一起把生米煮成了熟飯,順便連菜也做了一桌了,要是蕭太傅不答應,那先斬後奏、奉子成婚這樣不光彩的事,姬消也是敢做的。
「你就如何?」
「咳咳......沒什麼。」
兩人在這路口分道揚鑣,蕭清影還是忘了要恭祝他新婚美滿。
「小謝,我怎麼覺得心裡空蕩盪的,沒著沒落似的......」
「少爺怕不是想華照君了吧?真不知道華照君忙什麼去了,竟然這麼久都不見他的人影。」
難道真是因為思念華照君?蕭清影分不清,也想不透,可如果不是想華照君了,難道還會是在想那個混球麼?蕭清影據不肯承認這荒謬的結論,他怎麼會!怎麼會無緣無故想著姬消......
入夜之後,蕭清影一個人坐在房中望著桌上的油燈發愣,忽然一枚不明之物從窗外飛入,落在桌前,一下將蕭清影驚醒。定睛一瞧,原來是一枚熟透了的櫻桃,他正疑惑間,又是幾顆櫻桃飛進來,跌在了地上。
蕭清影執起油燈,跨出房門,繞到窗外的空地對著那櫻桃飛來的方向一照。
「誰在外面?!」
一個白影忽然跳上牆頭,身著華衣腰配寶劍的貴族公子驟然出現在蕭清影眼前,他提燈一照,又嚇了一跳。
「君上?!」蕭清影真願是自己看錯了眼,他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來人,「你怎麼不走正門,要是清影誤以為是盜賊怎麼辦?」
姬錦燦燦一笑,將蕭清影拉到牆角,又湊到他耳邊悄悄私語。
「我怕驚擾了老師,你看,這樣靜悄悄的,誰也不知道我來過,不好麼?」
「那萬一要是驚擾了我爹,他誤會我跟你......請君上以後別再這樣,小謝是個大嘴巴,要是被他撞見了,他一定會以為我跟你偷情。」
「清影,你要是怕被人誤會,」姬錦執起他雙手,兩眼直勾勾盯著蕭清影,笑道,「那我們就成親,這樣就不必躲躲藏藏了。」
「君上,你這麼晚來蕭府,還翻了牆,就是為了和清影說這個?」蕭清影抽出雙手,言語之中透出不悅,姬錦一頭霧水,他明明什麼也沒說錯,可是偏偏惹得蕭清影不開心了。
「當然不是!」姬錦收起玩笑,溫柔地扳過他的肩膀,柔聲道,「清影,我以為你知道我即將要離開燕梁的事,難道你不曾聽老師提起麼?父皇准許我治理燕梁周邊三郡,協理政務,我不久就要啟程去上任,此行任重道遠,不可怠慢。」
「我來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走?」
「和你走?」蕭清影心一驚。
「清影你放心,我絕不是要拐帶你,三郡是一片實現你我理想的好地方,我想和你一起見證,一起經歷,我身旁若有你協助,一定能順利完成父皇交代我的任務。」
為了理想,這個理由看似美滿,但蕭清影卻仍然猶豫不決,若他答應和華照君一同前往三郡,那將以什麼身份?一個有實無名的妻子?
「君上,清影家中尚有雙親要侍奉,不能遠行。」
「為什麼?!」姬錦的心願又再一次落空,當日他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才向父皇坦白,可惜卻被蘇後阻止,他原以為自己可以帶蕭清影離開燕梁,幾年之後再回京,到那時蘇後就是相反對也不成了,他總不能毀了蕭清影的清白。
「我已經說得很明白,為了我爹和亞父,我不能走。」蕭清影掙開他的手,雙眉皺得更緊。姬錦無奈,只好失落地離開,走到半路時,他卻折返回來,將蕭清影往牆角一按。
「你幹什!唔......」蕭清影驚恐之下狠狠推開姬錦,無辜的眼神宛若羔羊,他不敢置信,儒雅溫柔的華照君竟然會做出這等舉動。
「為什麼我不可以?」
「......這樣和強盜又有什麼分別?」
「強盜?呵.......所以你寧可被姬消那樣的強盜侮辱,對麼?」他的話再次刺痛蕭清影,還未緩過神來,蕭清影便又被推到牆上,這次他再也躲不開,那天的畫面一直是扎在姬錦心頭的刺,他狠狠吻著蕭清影甜美的唇瓣,糾纏他可憐的蘭舌,像在報復姬消一般,佔有蕭
清影的每一個角落,直到他的眼淚落在了他的臉上。
姬錦稍稍清醒了些,愧疚感立馬湧上心頭,他放開蕭清影的雙唇,兩人唇間拉開幾縷銀絲,竟添了幾分淫靡之感。
「清影,對不起,我!......」
佳人抽身離去,空留了一輪銀月照拂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