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庖丁皇子(下)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5686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26
白芨夫人將弟弟請到內殿,後者如入仙宮,兩隻眼睛新奇地四處張望,白芨看不慣弟弟身上這股子小家子氣,又忍不住罵了一聲。
「起來!那位子是陛下坐過的,你要坐了就是大不敬!」
白芷一聽,嚇得立馬挪開屁股,不可思議地看著身下的座椅,聽哥哥說是陛下坐過的椅子,白芷心想既然坐不得,難道還不能摸一摸麼?於是趕緊蹭了兩下那座椅上的「龍氣」。
「哥,陛下到底寵你,這永信宮可比從前那個破合宮好多了。」白芷在殿內坐下,又從面前的小幾上順下兩個鮮果,往身上的藍色官袍上擦了擦就送進了嘴裡。
「有什麼話趕緊說,本宮沒工夫聽你扯廢話。」
「咳......哥,聽說後天就是楚冷君和楚大公子大婚的日子了,」白芷收了笑,道,「那可是楚達的兒子,著實是高門貴戶,身份不低啊!」
「楚大公子的確家世傲人,只不過眼神卻不太好,選誰不好,偏偏要嫁給那個浪蕩子?但陛下十分重視這門親事,還吩咐一定要將婚宴辦得體體面面,不能委屈了楚聽雲。」白芨夫人提起此事,又是一肚子的埋怨,楚聽雲乃將門驕子,一隻又白又軟的香餑餑,要是孝舒
能有機會與楚聽雲見上一面,兩人認識認識,這最後結親的人還不知是誰呢。
「大將軍深受陛下器重,這親事他自然重視,哥哥何不如來個親上加親,成他個連襟之好?」
白芷話音一落,白芨夫人一口淡茶含在口中,忘了下咽。
「......你是說楚聽風?」白芨夫人皺眉搖了搖頭,「不可!那楚聽風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孝舒怎麼能娶他為妻?就算孝舒肯點頭,恐怕大將軍也未必願意。」
「哥哥還不知道?楚家兄弟已獲准一起入宮,憑咱們孝舒的本事,難道還哄不了一個孩子?再說這娶少妻也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那蘇後當年還不是個少妻?哥哥也不必擔心孝舒不肯娶,你只需好好規勸,要他知道,這娶的只不過是楚聽風的身份,娶妻當貴,真心是最
不要緊的,往後孝舒若看上了別人,納做姬妾也就是了,再生他一雙孩子,諒楚聽風也不敢反抗。」
這明擺著是要孝舒去騙楚聽風,白芨夫人見弟弟說得極其自然,他心裡卻有些不悅,正是這世上無情之人太多,才會有那麼多怨恨與惆悵。
「孝舒要是不懂如何討那楚二公子歡心,我做舅舅的一定幫忙去打聽二公子的喜好,只不過......要是成了好事,」白芷笑了笑,「還望哥哥能在陛下面前,為我美言幾句。」
「說來說去,你還是只想著自己陞官!」
「哥,話可不能這麼說,弟弟要是不陞官,那如何能做你的依靠?你總不能事事都讓孝舒去做,孝舒畢竟是皇子,也有不方便辦事的時候,我要是不陞官,白家沒有勢力,誰還聽咱們的話?」
「夠了,你給我閉嘴!別整天把陞官掛在嘴上,仔細讓別人聽去了,還以為你要造反呢!」白芨夫人恨不得堵上他這不爭氣的弟弟的嘴,「只要你盡心儘力為孝舒辦事......本宮自會助你升遷。回去吧,記得管好自己的嘴!」
白芷連連點頭,臨走又順了一盤果子在兜里,一臉窮酸樣子,這身官袍恐怕已經是他最幹凈體面的衣裳。誰知還沒出永信宮,孝舒正巧外出歸來,兩人猝不及防打了個照面。
姬孝舒見這男人穿著破落,又是個生面孔,他還以為只是個雜役,於是便不放在心上,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徑直走到了白芨夫人面前。
「亞父,太醫給你開的藥都吃完了沒有?你要是嫌藥難以下咽,我給你擬了兩份食單,你照著吃就是了。」
「有你盯著,我哪敢不喝?」白芨夫人拉起姬孝舒的衣袖,將他帶到弟弟面前,笑道,「孝舒啊,這位是你白芷舅舅,你外公呀早先是個郎中,咱們兄弟一個叫白芨,一個叫白芷,你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見過舅舅,今天總算是找著機會了。」
姬孝舒吃了一驚,白芷站在這位親侄兒面前,見他已經長得如此高大,竟然有些難為情起來,姬孝舒到底是龍種,這眉眼中透著一股銳利,叫他不敢直視。
「既然我從出生就沒見過舅舅,那這個舅舅不認也罷。」姬孝舒不願拿正眼瞧白芷,和他亞父一個反應。
「孝舒,你怎麼能和長輩這樣說話?」白芨夫人有些尷尬,更尷尬的是站在一旁的白芷,不知如何面對侄兒的嘲諷,「你不肯叫他就算了,也不必把話說得這樣難聽。」
「亞父,十幾年前的事你忘了,我可沒忘。那時候咱們住在原來的合宮,遭了旁人捉弄欺負,過冬的時候連一身像樣的冬衣也拿不到,你苦苦哀求信差把家書寄回白家,求家裡人寄些冬衣進宮來,」姬孝舒說著,又看向白芷,後者已把腦袋埋到了胸前,「結果那封家書
石沉大海,我還以為是亞父你糊塗了,我根本就沒有什麼舅舅。」
「孝舒......過去的事就算了,好歹還是一家人,你就給舅舅一個贖罪的機會吧,」白芨夫人聽兒子數起往日的艱辛,禁不住心酸難耐,紅了眼眶,「你舅舅進宮一趟不容易,他這次來,還是為了你的婚事。」
「我的婚事不勞旁人操心。」
「哥,既然孝舒不肯認我,那我也就不便留在這兒了,告辭!」白芷再也待不住,再是落魄也好,面子總還是要的,姬孝舒冷著臉連一口茶也不請舅舅喝,這讓他如坐針氈,面上通紅,羞愧離去。
唐璇站在白芨夫人身後,咬唇看著姬孝舒,眼裡滿是欣賞,他處處維護白芨夫人,除了孝順之外還是個細心至極的人,如此良人,真叫人喜歡。
「唐司殿,去宮門前送送白大人吧。」人已經走了,白芨夫人也攔不住,只好讓唐璇去送送,誰知唐璇看入了迷,竟沒有察覺夫人正在吩咐自己。
「亞父怎麼突然換了司殿?」姬孝舒看了看唐璇,說不出來哪裡不對,但就是不太喜歡這個奴才,「之前有老司殿在,永信宮裡從來不出差錯,就算要換,也該有個理由,怎麼能隨隨便便找個人來頂替?」
「你吃槍藥啦?」白芨夫人不悅道,「我安排的人,你卻一個個拉出來挑刺,孝舒是嫌亞父老糊塗了吧?!」
唐璇瞧出姬孝舒對自己並不滿意,於是乖乖地跪下,朝這新主人行了一禮。
「公子舒息怒,這不是夫人的主意,是老司殿他向夫人請辭,說要回鄉安度晚年,縱然夫人念及主僕情分,多番挽留,但耐不住老司殿他歸心似箭,這才挑了奴才接管永信宮內的事務。奴才既然當了司殿,就一定會好好替夫人辦事,請公子舒放心。」
白芨夫人一笑,很是欣賞唐璇這股子機靈勁兒,就憑這麼一張巧嘴,諒孝舒也拿他沒法子。
「去做事吧。」白芨夫人命唐璇退下,免得又讓孝舒雞蛋裡面挑骨頭,非要撤了唐璇。姬孝舒終於明白自己為何不喜歡唐璇,這奴才撒謊成性,一看便知是口蜜腹劍之人,留這樣的人在身邊絕不是什麼好事。
「亞父,你怎麼什麼人都見?!」
「白芷終歸是我親弟弟,我為什麼不能見?」白芨夫人臉上雖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可內心裡卻覺得欣慰,還是兒子最知道心疼他,「倒是你,平日里和和氣氣的,怎麼今天突然發這麼大火?」
「您知道的,兒子一向不喜歡和白家扯上關係,來多少個親舅舅我也不認!再說了,他進宮來幹什麼?為了我的婚事?」姬孝舒蔑笑一聲,又道,「這會兒倒講起骨肉親情來了,他明知道您還病著,卻連一聲問候都沒有!」
「你就是分不清輕重緩急!亞父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也不用他過問。」白芨夫人淺笑道,「你將來總是要依靠親戚的,何必跟你舅舅鬧得這麼僵?亞父對白家也早就不指望了,我還不是為了你呀,你舅舅說的也沒錯,你長大了,也是時候娶妻了。」
「兒子說了多少遍了,緣分是急不來的,您著急也沒用,況且消皇兄這兩天就要大婚了,您還是抽空備賀禮吧。」
「等等等!你就是一副慢性子,才把大好的金玉良緣給等沒了!楚大公子多好的一個人,結果讓姬消撿了個大便宜。」白芨夫人說著,又想到弟弟方才的話,他頓了頓,又笑道,「不過賀禮亞父是絕對不會少的,這次不但要備賀禮,還要好好準備聘禮。」
「亞父聽說,那楚二公子也不差,就看你有沒有這個福氣了。」
「荒謬!」姬孝舒又驚又怒,「楚二公子只有十二歲,還不會分辨是非曲直,尚未成人,怎能婚配?!」
「他不會分,你教他不就會了?好妻子都是夫君教出來的,越小越容易教導,你不喜歡和白家有牽連,那這楚家呢?楚家的門第可不算低了,大公子已經指了婚,你再迎娶楚聽風,那不就與你二哥成了連襟?這樣的美事上哪兒去找?你還不好好把握機會。」白芨夫人拉
住兒子,「孝舒,你還沒有見過聽風少爺,怎知不喜歡不合適?就算真的不喜歡,那你將來還可以納妾,你是皇子,你就算有個三妻四妾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亞父,你這不是要我去騙二公子麼?父皇何止三妻四妾,可你開心麼?兒子此生只娶一位夫人,若將來他先我一步離世,我也絕不續弦。」
姬孝舒執意不肯娶楚聽風,白芨夫人也拿兒子沒辦法,但他卻並未徹底死心。
「夫人!未央宮的人來傳話了,陛下今晚要過來用膳呢!」
「果真?!」白芨夫人心頭一喜,原本蒼白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他得的原本就是心病,此刻心結已除,當然藥到病除。
「孝舒!你還要去哪裡?你父皇多難得才來永信宮一次,你本該留下才是。」
「消皇兄還找我有事,我不得不去,父皇來了之後,您多陪著說說私房話就是了,我在不在都不要緊。」姬孝舒隨意找了個借口就要離開,生怕到時候他那愛操心的親亞父會在父皇面前逼他表態,說不定當真會把楚聽風推到他面前,「對了,亞父......你記住,和父皇
閑話的時候,千萬不要提我的事。」
「哎!」白芨夫人手中一空,姬孝舒抽身溜走,像只滑手的泥鰍,他無奈一嘆,「這個死小子,永遠不知道在自己父皇面前多表現表現。」
離大婚還有兩日,此時的楚府已在院邸內貼滿了囍字,門前坐鎮的一對石獅也掛上了紅繡球,銀燭夫人每日都遣宮人送來聘禮,接連送了七日,明珠寶玉,渾若塵泥。
楚大將軍也難得留在府上,親自為兒子準備行裝,可整個府邸卻唯獨不見楚聽雲的蹤影,楚將軍前前後後尋了好一番,才在門前找到了兒子,原來楚聽雲依然穿著下人的粗糙的布衣,爬在竹梯上掛燈籠。
「聽雲,銀燭夫人一早就送了婚服過來,你怎麼也不穿一穿,看看合不合身?」
「夫人挑的婚服當然好看又合身,聽雲已經試過了。」
「你再穿一遍,讓爹好好瞧瞧。」楚聽雲聞言下了竹梯,走到父親跟前。
「聽風不喜歡我穿婚服,要是叫他瞧見了,那還得了?」楚聽雲說罷,又轉身去給院子里的茉莉澆水施肥。
「你再這麼寵他,聽風一輩子也長不大,你成親是喜事,他這個做弟弟的一點也不懂事,成天拉著個臉,給誰看?」
「爹你少說兩句吧,聽風就我這麼一個哥哥,他當然不想我走,您還說聽風呢,當初銀燭夫人來求親的時候,爹的臉色又好到哪裡去了?您還不是板著臉,就差讓庄丁趕人家出去了。」
楚將軍搖頭嘆了口氣,他這一雙兒子,一個刁鑽任性,一個溺愛有理,他是半句話也插不上,還說不得罵不得。
下人忽然急匆匆跑到前院來,說是銀燭夫人送來的聘禮當中,有一隻價值不菲的琉璃盞被楚聽風拿去養了金魚,結果不慎被打破。
楚聽雲臉色一變,立馬趕到書房,楚聽風倚在窗前逗著鸚鵡,腳邊是打得稀碎的琉璃盞,那幾條可憐的金魚還在地上跳動,垂死掙扎,楚聽風卻不以為然,蓬亂著一頭長髮,連衣服也不肯好好穿。
楚聽雲沒有斥責弟弟,而是先把地上的金魚捧起,放回原本的青瓷缸,楚聽風撅著嫣紅的小嘴,神情跋扈,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楚聽雲把書房收拾幹凈,臉上也越來越冰冷嚴肅。
「聽風,今天我不怪你,但是你要記住,兩日之後進宮見了夫人,你要老老實實把這件事告訴夫人,並向夫人賠禮道歉。」
「銀燭夫人送來的聘禮沒有一千件也有九百件,我只不過是拿了一隻最普通的琉璃盞罷了。」楚聽風皺了皺眉,不明白哥哥為何突然對他嚴格起來,「還是哥你連送給我玩玩也捨不得?」
「你只要答應會向夫人道歉,哥哥可以把所有聘禮都送給你。」楚聽雲雖然生氣,但對著弟弟說話時仍然溫柔平和,正是他這棉花一般的性子,讓楚聽風更加放肆。
「我不!」
楚聽雲不再理會刁蠻的弟弟,轉身就離開書房,楚聽風氣得渾身發顫,抬手就掀翻了書桌,房內頓時響起一陣打砸聲,不知這二公子究竟發的什麼瘋,鬧騰起來沒完沒了。
就連晚飯間也不見楚聽風的人影,下人要去書房請二少爺,但卻被楚聽雲攔下。
「聽風一日不認錯,我便一日不理睬他,他已經十二歲,難道吃飯還要人用轎子去請麼?等他餓了,自己出來吃就是。」楚聽雲難得這樣「狠心」一次,可把下人們驚住了,想不到楚家的小霸王也有吃癟的時候。
可惜楚聽風平日里囂張慣了,絕不會輕易低頭,一直到夜裡就寢時,他也不曾出過書房半步,他這樣折騰,不但傷了自己,也讓楚聽雲放心不下。
但錯了就是錯了,聽風若是一直這麼頑固,說不定日後要吃不少苦頭。楚聽雲坐在榻前守著案前的一盞燈燭,婚服整整齊齊擺在鏡台前,離他進宮又近了一日,可楚聽雲卻高興不起來,弟弟的頑劣始終讓他擔憂。
砰!——
廂房的門忽然被人踹開,楚聽雲被嚇了一跳,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心頭肉楚聽風。
楚聽風若無其事跨進房門,走到哥哥跟前,也不道歉,更不服軟,一言不發地盯著哥哥看了又看,半晌之後便習慣地伸手探到楚聽雲胸前,作勢要解他的衣帶。
「聽風,你想清楚了麼?」楚聽風不答,他那白皙如玉的手指靈活地解開哥哥的衣衫,對哥哥的問話置若罔聞,還打了個哈欠,楚聽雲不由得大怒,用力拉開了他的手,「你太放肆了!」
「出去......」楚聽雲穿回衣衫,冷冷說道。楚聽風一怔,垂在身側的手也顫抖起來。
「你變了。」
「是,我變了,我現在不僅是你兄長,還是楚冷君的夫人,我可以縱容你的過錯,可我無權要求別人也包容你的任性。」
「你們還沒有成親!」楚聽風又再發狂地抓住哥哥的肩膀,紅著眼吼道,「只要一日不拜堂,你就不是他的夫人!」
「就算沒有成親你也不能這麼做!」楚聽雲被弟弟突然的發作嚇住,不知何時,眼角竟濕潤起來,「......是我不好,我沒有遵照庶父的遺願,好好教養你長大,你一次次犯錯,都是我造的孽。聽風,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有多麼可怕,多麼惹人討厭?將來還有誰
會喜歡你這樣的壞孩子?」
楚聽風瞪著雙眼,幾次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哥哥竟然開始討厭自己......
楚聽風鬆開雙手,一雙眸子頓時灰暗下來,整張臉泫然欲泣,一聲不吭地退出了廂房。直到後半夜,三更的梆子聲響過之後,楚聽雲才平復下來,於是趕忙捧著斗篷出門去尋弟弟。
楚聽風獨自一人睡在花圃之中,蜷縮著身子卧在又冷又硬的地上,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完全幹涸,清冷的月光落滿庭院,誰又會來可憐這隻失去了巢穴的孤燕?
楚聽雲嘆了嘆氣,認命地為弟弟蓋上斗篷,又小心地將他背回了溫暖的廂房,別人家的弟弟只是撒嬌罷了,可他的聽風卻不止會撒嬌,還會撒潑胡鬧,上房揭瓦。
「小乖,你真像爹爹從山上打來的野豬仔,」楚聽雲撫著弟弟的臉頰,無奈地笑了一笑,「看著雖小,其實凶得很,非要被抓住尾巴了才會知道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