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塞外情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4297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29
夜已深了,將軍營中仍亮著燈火。
軒轅昭高燒不退,所幸姬消赴北疆之前還備了些救急的御藥,喂他吃了兩副之後,軒轅昭稍發了些熱汗,也終於不再像初見時那般嚴重。
床榻被軒轅昭佔了去,姬消只能站在營中,背手鑽研著沙盤,可惜帳中還躺著個活人,姬消無法專心致志,時常要抬起頭來往榻上掃一眼,見軒轅昭安穩睡著才放心將目光移回沙盤。
偶有送藥的侍奴進得帳來,也忍不住要瞧幾眼兩人,那不是蘅蕪殿里的舞伎?先前太子消將他從趙國夫人府帶回了宮中,但卻不曾寵幸他,若是因著憐憫他的身世才有了此舉,這倒也說得過去,可如今太子消來了北疆,這舞伎一路隨行,若他不是太子消心愛的寵妾,哪
能這般形影不離?
「咳咳......」
咳嗽聲頓時讓姬消分了神,他還不知在旁人眼中,軒轅昭已然是他的愛妾,哪怕他對軒轅昭向來規規矩矩,從不冒犯。
姬消快步走到軒轅昭身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服了藥後,他的高熱已經漸漸退去,只是喉嚨還很不適,姬消趕緊又倒了一盞溫茶來,扶著軒轅昭的背,喂他進了些水,潤潤嗓子。
這小子臉色依舊還是慘白的,不見了平日里傲慢的模樣,姬消起身要將他放下,不料手臂卻被軒轅昭緊緊扒住,他嘴裡似乎喃著什麼,姬消湊近了一聽,竟聽見軒轅昭低聲喚著哥哥。莫非他在這世上還有個哥哥?怎麼從來也沒聽他提起過。
軒轅昭退了燒,神志還未完全恢復,但折騰人起來不比精神時弱,姬消被他纏著,怎麼也脫不開身,於是就這麼守在榻邊坐了半個時辰,守得他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再也耐不住困意,趴在空位上睡了過去。
桌上的燈燭不知何時燃燒殆盡,到了翌日天明,軒轅昭從噩夢中掙扎醒來,夢見自己被壓在一塊巨石下不得翻身,張開眼,才看清楚了夢中那塊「巨石」的模樣。
姬消不知不覺趴在了軒轅昭小腹上,軒轅昭見了他立即擰起了雙眉,似乎正要生氣,可轉眼間又想到自己險些曝屍在這漠北的荒郊,他只記得自己走得雙腿酸軟,卻不知是怎樣的機緣巧合,又回到了姬消身邊。
再見到他時,心頭的憤怒不知為何消散得幹幹凈凈,反倒有一絲安心漫過,好在睜眼見到的人是他,不是閻羅。軒轅昭動了動手,卻發覺已經麻痹得沒有了知覺,原來是姬消枕在他手臂上,睡了一宿。
這寧靜的清晨令人不忍心打攪,只要他不像上次那樣亂碰不該碰的,軒轅昭也便隨他枕著,相識至今也受了他不少恩惠,軒轅昭只當自己是在還他的恩德。
只是營帳外忽然響起的腳步聲,卻令軒轅昭吃了一驚,慌忙之中掙扎出另一隻手來,猛地推了一把姬消的肩膀,那腳步聲不過是偶然路過,卻嚇紅了軒轅昭,像是怕被外人撞見榻上這一幕。
姬消經他這一推,立刻被吵醒,他半夢半醒間抬頭,下意識看了眼床頭,卻只見軒轅昭已經醒來,睜著一對大眼睛,又驚又怒地瞪著他。姬消趴在榻上睡了一夜,身子正酸痛,這小子倒好,不曾想他這是為了誰才把舒服的床榻讓出來,現在他竟瞪自己一眼。
「瞪什麼,燒糊塗了?」姬消睡眼惺忪, 迷迷糊糊道,「要不是你昨晚纏著本宮,本宮還能趴在桌上睡一睡,怎麼也比這舒服。」
軒轅昭不回嘴,只是眼中多了一層懷疑,姬消嘖了一聲,立馬要拿證據給他瞧,卻不想他抬起手來,掌中抓著的,竟會是軒轅昭的手。這下姬消被堵得沒話說,都怪他那不老實的手,又在夢裡胡亂地摸,卻說軒轅昭的手,可真叫一個軟滑,捏在掌中如雲絮般可人。
只是再舒服他也不敢握著了,姬消忙鬆了手,又把話題引開。
「身子舒服些了麼?」說完又命守候在帳外的侍奴去端了熬煮好的粥來,軒轅昭的手還麻著,於是姬消便端了粥碗在手上,親自喂他喝粥,當給他賠罪。
堂堂太子,竟然會為一個低賤的舞伎做下人的事,軒轅昭與他相識了大半年,早已不感到驚訝,這的確像是他才會做的事。他沒有顧慮,張嘴便接了放溫的粥,方才的慌亂也漸漸在這溫柔的氛圍中變得平靜。
或是沾了他這太子的光,佐粥的小菜是一碟醬鹵的鹿肉,並州郊外的野鹿毛厚耐寒,肉質多肥軟,只有腿上的肉才結實細密,鹵了之後味美彈牙,別有風味。
「對了,本宮忘了問,你究竟是怎麼來的並州?」也許是真的餓了,姬消見他吃得歡,不夠又給他添了一碗,誰知還是管不住嘴,不經意又起了戲弄之心,「該不會是捨不得本宮,偷著出宮了吧?」
軒轅昭喝粥的動作一停,立馬抬起眼來剜了姬消一眼,他也正好奇此事,姬消分明有囑咐在先,要他留在蘅蕪殿看護楚夫人,可為何那囚犯的名冊上又列了他的名字上去?這自然不會是姬消的主意,定是有人在暗中陷害。
他人已經來了並州,絕無可能在這個時候又折返回去,此時再細究又有什麼用?比起這個,軒轅昭心底只感到些微愧疚,他到底沒能遵照姬消的叮囑,楚家兄弟留在燕梁,又是他擺在心尖子上的人,這下還不定要如何牽掛。
「君上,你不怪軒轅麼?」軒轅昭雖知道他晉了太子之位,但一時半會兒仍舊改不了口,好在姬消從不介意稱謂,這聲君上反叫他覺得親切。
姬消被他問得一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本宮如何能怪你?本宮連妻子也不能守護,反叫你去盯著,這原本就是個天大的笑話。本宮不知道是誰送你來了並州,或許是背後有小人作祟,與你開了個玩笑,但好在你也沒出什麼意外,這我就放心了。」
軒轅昭把唇一抿,想起來他這一路上吃的苦頭,比他兒時在秦府過得還要兇險百倍,最後想到一道營里那半人半獸的男子,軒轅昭還是氣得渾身發抖。
「若叫我知道是誰和我開了這個玩笑,我定將他碎屍萬段!」
「你說什麼?」
「沒什麼,軒轅在一群奴隸手裡吃了虧,君上不必再問,此事宣揚了出去,只會令君上蒙羞。」軒轅昭別有意味地盯了他一眼,又放輕了聲音,「況且......軒轅知道君上沒辦法做主。」
「這是什麼話?你吃了什麼虧,能讓本宮蒙羞?」姬消皺了眉,看出來他這是在故意激自己,軒轅昭的性子哪裡像個吃了虧不還手的?
果然,軒轅昭咬了咬唇,裝作為難地憋了片刻,最後才終於吐露實情,只是他所言之事不巧正踩中了姬消的怒點,後者果真被激怒,張嘴就罵了一聲。
「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此言一出,連軒轅昭也被他嚇了一跳,他實在沒有料到姬消會為一件「小事」如此大發雷霆,況且被羞辱的人也不是他,更非他的妻子。
「打自你進了蘅蕪殿起,便屬本宮管轄,你闖了禍自有本宮去替你擔待,可他人若敢侵犯你,便是找本宮的不痛快。軒轅,那人叫什麼名字,你還記得麼?」
「好像......叫伊勒德。」
「他碰了你沒有?碰了哪裡?」姬消問得仔細,看樣子是當真生了大氣,「豈有此理!楊武實在懦弱,任由一道營逐漸坐大,竟然欺負到本宮頭上來。」
軒轅昭的氣似乎消了些,他看著姬消的模樣,想他認識自己這般久,還是頭一次為他撐腰,這感覺像是大哥護著年幼的弟弟,不由得令軒轅昭對他心生了些許好感。
軒轅昭思念病逝在洛陽的香紅浪,又因為舉目無親而刻意裝作冷漠傲慢,不易親近,他甚至從不將姬消當做主人看待,眼下他為自己不平,軒轅昭彎了嘴角一笑,像是多了一份底氣。
軒轅昭當然沒有說出他在行軍途中所做的剽悍事跡,一半小兵怕了他,頂多嘴上調戲兩句,可不敢再占他便宜,他怕說出來會遭姬消笑話,又怕他覺得自己如此潑辣,是無需再由別人保護的。
他自小是家中的幺兒,若不是常青山害得阿慶家破人亡,他與哥哥流離失散,軒轅昭也該是被捧在掌心寵愛的,那些複雜的經歷逼他成就了這副性子,誰又知道他也渴望被人愛護。
「你以後就跟在本宮身邊,什麼也不必做,替本宮研墨就行。」姬消嘆了口氣,不放心將軒轅昭安置在別處,只怕他又遇上相同的事。
姬消果然下令懲罰伊勒德,遣人去一道營將伊勒德捉了起來,綁在邢台上,任由風吹雨淋。
不過片刻,楊武便風風火火來了將軍營,姬消還以為他有什麼要事稟報,卻沒想到他竟然是來為伊勒德求情的。
「太子殿下,不知者不罪,伊勒德就是這副脾氣,您和一個奴隸計較什麼?豈不是有損您的身份?」
「笑話,他伊勒德有脾氣,本宮便沒有了麼?楊將軍這意思,是要本宮看他臉色,讓著他不成?」楊武昨夜才叫姬消臭罵了一頓,如今他頂著風險又來為一個犯了錯的奴隸求情,真叫人又吃驚又氣憤。
「殿下,您忘了,屬下昨日說的披甲軍就是一道營,伊勒德在一道營里威信極高,您若是處罰了他,屬下只怕會失了軍心。」
「楊武!本宮再給你一個機會,要麼你立刻退下,出了這道門,本宮還可以當你什麼也不曾說過,要麼你便代替伊勒德受罰,一切後果由你承擔!」姬消聞言,愈加火冒三丈,楊武沒轍,只好跪下來再三求情。
姬消身旁站著的,正是昨日昏倒在營地前的可疑人,誰能料到他竟是太子跟前的紅人?
楊武抬頭瞥了眼軒轅昭,眼神之中似乎透露出不屑與厭惡,定是他在姬消耳邊吹了一口歪風,才叫太子殿下如此惱怒。
軒轅昭被他一瞪,心中自然不悅,雁門關守將空長了這般高大的個子,誰成想骨子裡竟是個懦夫,如今竟然要看一個奴隸的眼色。姬消這回若是退步,豈不是叫那狗奴才日後更加囂張?
「楊將軍,以下犯上是大罪,憑這一點就足夠砍了伊勒德的腦袋,您若是怕傷了軍心,不如就把這仇恨往我身上引,此事因我而起,自然也該由我了結。」
姬消默然不語,心中卻在稱讚軒轅昭的機智,他一定要罰伊勒德,否則軍中便立不起規矩,此事不過是個引子,姬消要治的,正是這股歪風邪氣。
「楊武,你還有什麼話可說?軒轅是我瑤國的臣民,論身份也在伊勒德之上。」
「楊將軍如此袒護伊勒德,」軒轅昭眼珠一轉,笑道,「莫不是有什麼把柄在他手上?」
「殿下!楊武清清白白,絕沒有什麼把柄落在他人手上,請殿下明察!」
楊武人如其名,是個粗野武夫,不像軒轅昭這樣肚子里有一堆花樣,他說不過軒轅昭,便就此作罷,看他這瘦削身材,怎樣都不是伊勒德的對手,結局也可想而知。
只可惜楊武猜錯了一點,伊勒德雖然天生神力,可以徒手與漠原野狼搏鬥,但究其也不過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小夥子,見了那漂亮的可人兒,總難免有心動的時候。
軒轅昭出了將軍營,來到邢台,果真見到邢台的木架子上綁著個男人,兩個小卒守在伊勒德身旁,手裡捏著鞭子,卻不敢用力往伊勒德身上抽打。伊勒德的眼神很好,隔著老遠,目光便先牢牢鎖住了那個朝他慢慢走來的少年。
他已將亂髮梳理整齊,身上的衣服也換了新的,是淡淡的月白,與當日在一道營里初見時有所不同,宛如滌盪出水的美玉,伊勒德被綁在刑架上,但見了軒轅昭,卻依然發自心底笑了開來。
「你......」伊勒德想問他的姓名,可話到了嘴邊,卻怎樣也問不出口了,他把舌頭一咬,「你來看我?」
軒轅昭也對他一笑,但卻抬手狠狠摑了他一掌。
「你忘了我和你之間還有約定嗎?」
伊勒德點了點頭,像是並不介意軒轅昭毫不講理的一掌,他手掌扇起的風也彷彿是香甜的,這怎麼會是羞辱?相見應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我要你,做我媳婦。」伊勒德頓了頓,他怕自己說錯了,還故意多想了一會兒,瑤國人稱呼配偶好像就是叫媳婦。
軒轅昭臉色一變,索性從小卒手中奪過鞭子,一下抽在他臉上,劃出一道傷口,破裂的嘴角開始流血。
「我說過,下次再見到你,我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