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駕馬進了臨水城，正下馬時，頭頂卻忽然炸響一個旱雷，抬頭一看，那天色已然化為煙青，像是正在醞釀一場大雨。

再看市集上，整條街上的店鋪大多已經關了門，路上的行人腳步匆忙，紛紛趕著回家避雨，公子牽著馬，一路走一路望，找了許久才在街巷旁尋見一家還未打烊的茶館。

「公子要點什麼？不如試試小店的新茶，再來一碟糖油果子？」店小二見這位白衣公子相貌不凡，似是貴族出身，於是忙把笑臉掛起，熱情地出來迎客。

「多謝，我只要一壺茶。」

公子進了茶館，上樓挑了一張臨窗的位置，目光不由得又飄出了窗外，明明就快要下雨，可街上偏偏連個賣傘的也沒有。

片刻之後，店小二端了茶來，白衣公子終於忍不住開口。

「小二哥，今日可是過節？」

「田裡的稻子還不曾收完，過什麼節？」

「那怎麼天還沒黑，街上就這樣冷清？」店小二聞言一笑，回道。

「公子一看就不是臨水人，不清楚臨水城的境況，前陣子桑陽城的金釵河泛濫，發了百年難遇的大洪災，聽說淹死了不少人，連撫青郡的田也被淹了不少。官府的賑災糧不夠吃，自然就多了一批流民無處可去，這些流民往年遇了災害，都是往臨水跑，哪曉得今年獻王繼

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獻王不顧流民的死活，拒不借糧。」

「流民到處毀壞獻王的聲名，罵他不仁不義，更有甚者，欺負到咱們老百姓頭上來，公子您給評評理，咱們自家的糧食也只是剛剛夠吃，哪裡來的餘糧去喂那些個流民？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不講道理了。」

「獻王為何不肯再救濟流民？」

公子問到了癥結所在，店小二怔了一怔，換了個聲音，神秘道。

「這話小的也就敢在私底下說一說，公子可千萬別在外人跟前提起......獻王暗自在城廓之中屯兵，這幾年都在徵兵征糧，臨水就在撫青郡外，獻王如此防備，您說說，他想做什麼？」

店小二說完，又匆匆去取了一柄傘來，遞到白衣公子手上。

「公子，這天就快下雨了，咱們鋪子也快要打烊，您喝完茶便速速離開臨水城，免得遭流民糾纏，這些人都瘋了，見人就搶，您隻身在外還是小心為上。」

公子捧著傘，眉宇間似有愁緒，桑陽城出了這樣大的洪災，管轄三郡的水官定遭革職查辦，嚴重失職者抄家處斬，可他那位留在君庭府的朋友，不知他過得如何，又是否受了牽連？

一壺茶還未喝完，又是幾個旱雷在天邊滾過，茶樓下不知何時來了一隊官兵，掌櫃的嚇得立馬要關鋪打烊，可惜早已來不及，帶頭的男人蠻橫地沖入茶館，緊接著又上樓尋人。

那男子著一身滾著金邊的紫袍，腰系玉帶，頭戴寶冠，看樣子身份非富即貴，上樓見了那白衣公子之後，男子立即換了一副臉孔，刻意理了理衣衫，接著走到公子面前，恭敬一拜。

「蕭公子，魏耽接到王上的聖旨，特此出城來迎公子入宮。讓蕭公子屈尊在這簡陋的茶館，魏耽有罪。」

「魏相爺言重了，要相爺親自出城相迎，清影實在受寵若驚。」

蕭清影忙起身回了一禮，店小二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他只以為這白衣公子不過是個普通人，誰知他來頭不小，連臨獻王的寵臣魏耽也要親自來接他入宮。

魏耽一面護送蕭清影下樓，一面打量著這位傳言中的燕梁第一美人，看來傳言難得也有不虛假的時候，蕭公子果然生得粉面桃腮，動人至極，尤其是他待人冷淡的態度，更加激起不少人的競爭之心，正因得不到，才更具價值。

「蕭公子，天色不早了，若是蕭公子不介意，就在魏耽府上暫住一晚，明日再隨我去覲見王上。」

「清影初來乍到，未曾習得臨水的規矩，一切全憑相爺做主。」

「如此甚好，來人，好生伺候公子。」

魏耽以上賓之禮接待蕭清影，將他接到自己府中，安置在一間精心布置的水榭內，魏耽的這間水榭種了不少荷花，深秋已至，水榭雖不見滿園的夏日風情，可有殘荷點綴湖中，倒也別俱風韻。

蕭清影暫居荷園水榭，沐浴之後仍無睡意，桌上擺著小二哥送他的傘，小二哥的話一直縈繞在蕭清影耳邊，令他擔憂無限，獻王祖上與姬氏不合，戰敗之後受姬氏招安，分封在臨水一帶，距今已經過去了百餘年。

臨獻王有心復國，意圖挑戰燕宮至高無上的權力，此次拒絕借糧便是一個兆頭。

篤篤篤......

忽然有人叩響房門，蕭清影一驚，思緒被驀地打斷，他起身開門一瞧，卻見是魏耽站在門外，此時醞釀了幾個時辰的秋雨也終於在入夜時傾盆而下。

「相爺？」

「魏耽見蕭公子房中還亮著燈，擔心蕭公子為這夜雨所擾，無法安睡，特意來問候公子。」

「相爺有心了，能住在如此華麗的水榭里，清影又怎麼會無法安睡呢。」

「既然蕭公子還沒有就寢，那不如就隨魏耽到荷園中，魏耽還有一件好東西想讓蕭公子見一見。」

蕭清影有些猶豫，他身上只穿著一件中衣，魏耽突然來訪，顯然不像他說得那樣只是問候一句，後者才是他的意圖，蕭清影身後追逐競爭者無數，他早已膩了這樣的把戲，可魏耽畢竟是獻王的寵臣，蕭清影根本無法拒絕他的邀請。

魏耽在前方帶路，將蕭清影帶至荷園深處，這裡的長廊曲曲折折，卻都相連，廊橋邊點著一盞盞燈籠，在雨夜之中亮著朦朧的光，湖水之中竟也亮著燈，像是水中不滅的火，又像是橋邊燈籠的倒映，映得那殘荷分外嬌艷。

「蕭公子請看，這湖中的燈多像天上的星子，永恆不滅，我們臨水出產一種堅硬的石頭，有玉一般的光澤，也像冰一樣透徹，魏耽命人鑿取這種透明的寶石來做成燈罩，再將鯨脂置於等內，便可使此燈長明不滅。」

然而美景再美，卻也掩蓋不了這之下的野心，魏耽藉助獻王的寵幸，私自動用勞力去開鑿寶石，今夜恐怕也在他的安排之中，蕭清影微微皺起眉，絲毫不覺得荷園的湖水有多美。魏耽也不過是如蠅逐臭的政客，依附主人的權勢而生，暗中攪弄風雲的也從來都是這些人。

「若是尋常百姓家的燈也可以如此長明不滅，或許也會成就另一番美景。」

「蕭公子可是在他人口中聽說了什麼？」魏耽聞言臉色一變，又道，「還請蕭公子千萬不要相信市井百姓的風言風語。」

「相爺誤會了，天色尚早，街上已經沒有店鋪開張，這樣的情景根本不必別人告知清影，但凡雙目清明者，都看在眼中。」

魏耽原本想邀蕭清影一同欣賞荷園別具特色的雨夜風景，誰知蕭清影無心風月之事，說了兩句話便掃了主人的雅興，他不但冷淡，也真真是無情。

「蕭公子，不是魏耽要維護什麼，這是王上的旨意，魏耽不過是一個輔臣，哪來權力可以扭轉王上的心意？至於臨水的亂象，公子看在眼中，但可曾想過當中的因果？」

「西庭三郡向來是富饒之地，從來不缺米糧，只是這撫青郡的百姓時常遇到洪災便把流民往臨水驅趕，先王念在燕宮當年的恩德，才沒有拒絕流民，難道這對先王，對我們臨水是一件公平之事嗎？」

蕭清影無言以對，先王剛剛過世不久，長子獻王繼位，父子二人治國論調不同，他此行正是要遊說獻王，可聽魏耽一言，獻王大抵早對燕宮此舉頗為不滿，認為燕宮故意放任西府州官不理會流民，不追究其失職，反而藉此削弱周邊諸國的勢力。

「不知蕭公子此次來臨水，是探親訪友，還是......」

「實不相瞞，清影離京遠遊，在外地聽聞西庭發了洪災，我此行正是來向獻王借糧。」

「蕭公子，魏耽一早言明，我王對燕宮仁至義盡，這不是臨水的家事，我王不該幹涉。」

「相爺不必對清影隱瞞，假設日後燕宮有變，不管誰主天下，哪怕獻王真的復國，那麼昔日的瑤國百姓，不也一樣會成為獻王的子民麼？那麼這件事總該要有人做，就算王上要殺了清影，清影也一定會傾盡全力試一試。」

魏耽面露為難，獻王有心復國，根本不可能把糧草借給撫青郡救急，蕭清影又何必攬下這吃力不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