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郎的奸計未能得逞，那日的僥倖逃脫也似乎終於被漸漸淡忘，雁門關入了臘月，這數九寒冬越發冷酷，並州連降數日大雪，進出城門的大道亦被厚厚的積雪封鎖了半日，直至駐軍趕到，上下合力才又打開了城門。

今早停了雪，姬消便帶著軒轅昭出了大營，兩人同乘玉獅子出營，他的手便光明正大扣在軒轅昭的腰上，後者神情倦懶，眯著一雙眼，像是不情願被他強拖起來，索性往後一靠，枕在了他胸前。

「一清早的，還躲懶，不怕著涼？」姬消這樣說著，手上卻老老實實把肩頭的披風扯過來，緊緊將身前的人兒一同裹住。

「你才是的，合著雪才剛剛停下就拉著我起來，又不說要去做什麼，總在我這裡賣關子。」相處時日越久，軒轅昭如今就算閉著眼也能立馬把主子的話頂回去。

「好，我不瞞你，」姬消淺笑著，又把手臂緊了緊，貼在軒轅昭耳邊道，「這次拉上你出來，是我有求於你。」

「哦？」軒轅昭闔著雙眼，驀然聽了這句話，竟忍不住笑出了聲，「到底何等『大事』，還要太子殿下來求？軒轅願聞其詳。」

「上等佳釀我就會挑，只是普通人的喜好我卻未必拿捏得准，所以想請我的昭兒過來，好為我作參謀。」

軒轅昭聽罷，又將這句話細細咀嚼了一遍，片刻之後才睜開眼，白茫茫的雪地之中，立著一座並州邊城。

「君上終於肯為伊勒德除奴籍了？！」

「這不是應你所求，讓你如願麼？」

軒轅昭聞言輕笑，往下握住他扣在自己腰上的雙手，似乎自兩人表明心意以來，軒轅昭處世的姿態較往日柔和了不少。

「你真知道我的心願麼？」他頰邊透出兩抹淺淺的紅暈，「君上願意提拔伊勒德，我為他高興，可更多的卻是為君上你高興。我早就不恨他了，相反，我希望君上將伊勒德收為己用，他是雁門關的神將，將來他一定能襄助君上大破鍛奴鐵騎。」

軒轅昭脾氣頗硬，何曾對他人說過這般至情至深的話？十里平湖掀起浪濤，姬消心一動，一下捉了他的下巴過來，啄了一口他的唇。

這一路上的駐兵全都看得呆住，太子消在人前從不與軒轅昭過分親密，怎的今日竟敢當著外人的面卿卿我我？軒轅昭亦回吻過去，纏綿了好一番才依依不捨地放開。

「我還記得剛從趙莊逃命回來時，你連手也不敢讓我牽一下，生怕讓人家瞧了去，誤會了什麼。」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自然要坦蕩處世，」軒轅昭理直氣壯把小嘴兒一撅，行走在冰天雪地間，人面若桃花，艷殺千山晨霞，「命運固然不由己，難道還要苦了本心麼？軒轅既然不會因為君上尚未婚配便趨炎附勢，自然也不會因為君上已有妻室就勸自己放手，我只知

道我心裡有你，你心裡亦有我，要我忍一輩子？我可沒有這般大度。」

「軒轅知道楚大公子對君上情深義重，我這麼做無異於乘人之危，」軒轅昭說著，忽然軟下語氣，頓了一頓，「軒轅也知道，君上今時今日給我的寵愛，有一半是出於對軒轅的愧疚。其實軒轅根本不在意名分，它既不會讓我感到榮幸，也不會令我覺得低人一等，倘若人

生在世可以不留遺憾，我要那些虛名豈非多餘？」

「昭兒，」姬消又一次這樣親昵地叫他的乳名，似乎漸漸成了一種習慣，他皺起眉，展臂將軒轅昭抱得更緊，「你若是乘人之危，那我不就成了忘恩負義？你說的不錯，生而為人，自當坦坦蕩盪，我既然喜歡你，就要承認。只有一件事你猜錯了，我寵你，是因為我想寵

你，雁門關這樣的地方，光是待著就已經很辛苦，如今有你在我身邊，我責任更重。」

「但是昭兒，我再也不會說出要把你送回燕梁這樣的混賬話，」姬消一笑，又道，「我知道你是不畏懼生死的，怪我當日沒有告訴你我的計劃，害你隻身入虎穴，險些喪命，如今想來我仍然後怕。往後......我一定什麼都老實交代，不再讓你冒險。」

說著，姬消又勾起他的手指，圈住，雖未再往下說，但卻將他的真心曬得清清楚楚，便是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你嘴上說得一通甜言蜜語，但現在卻要把我推給伊勒德，真是好算計！」軒轅昭羞得雙頰發燙，佯怒著掙了掙，彆扭道，「你的鬼話別人會信，我可不信你這樣大方的主人，會不知如何籠絡人心。」

「好昭兒，你就饒了我吧，我那點心思你還不知道麼？」姬消連連求饒，「那伊勒德是一根筋，楊將軍縱有令牌在手，都不能叫他心悅誠服，天下間，唯有你是他的死穴，我相信他一定會聽你的話。再者......你不是不知道邊關有多麼兇險，徐威在燕梁虎視眈眈，胡郎

又在趙莊等候機會，待將來若是大哥與我真有一戰，我橫豎都是躲不過的，只有將你託付給值得信任的人，我才可以安枕無憂。」

「你！」

「好了，前面就是市集了，你快幫我選幾份得體的賀禮，一會兒還要送去一道營。」

軒轅昭忍了又忍，終是把嘴邊的話壓了下去，他猜得到姬消對伊勒德頗有興趣，一直以來都想找機會提拔他，卻沒有想到，他藏了這樣多心思，想得如此長遠，可這一切又都是被迫綢繆。

前有虎狼，後有豺豹，姬消腹背受敵，連自身也難保，軒轅昭時至今日才終於明白姬消當日的決定，離開京都，遠赴雁門關，他捨棄的何止是榮華富貴，甚至自他踏上並州的土地時，便沒有想過活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