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死無對證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4532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31
楚聽雲因不肯妥協,執意要去掖庭,右都侯得罪了太子妃,又怕驚動了聖駕,因此只好讓楚聽雲暫居在太極宮一處棄置的小院里。
小院名喚沁朱苑,原來也是一間極熱鬧的宮苑,只不知是何年何月荒廢了,沁朱苑再也沒有住過人,到處都是死氣沉沉的一片,四面院子里的桃花也早就枯敗腐爛,因今年冬天甚寒,堆在沁朱苑門後的積雪,竟然厚得連門也推不開。
太子不在宮中,楚大將軍又正病重,楚聽雲出宮照顧父親只有十天,不料一回宮竟無風起浪,無故蒙受不白之冤。
沁朱苑雖然已經著人清掃幹凈,但依然太過簡陋,楚聽雲帶病住進沁朱苑,小院子里徒剩四壁,陣陣陰風從窗縫中鑽進來,屋內的咳嗽聲再沒有斷過。
沁朱苑外有禁軍看守,活脫將楚聽雲當作囚犯一般關著,與人私通是大罪,更是令全族蒙羞的恥辱,事情雖仍未查證清楚,可流言卻早已鋪天蓋地,都嘲笑楚聽雲難以忍受深宮寂寞,遂在宮外與人偷歡。
銀燭夫人聞訊趕到沁朱苑,卻在門前被看守的禁軍阻攔,夫人正在氣頭上,若是攔了他,豈不是火上澆油?右都侯急急忙忙趕來,見了銀燭夫人,立馬要跪,然卻沒能平息銀燭夫人的怒火,他還未跪下,夫人便揚手劈下一巴掌,打得右都侯跪在地上不敢吭聲,在部下面
前丟盡了顏面。
「下臣該死!」
「好一個放肆的內廷小官,搜了宮還不夠,如今竟然讓太子妃住在這樣破舊的宮苑裡。」
「下臣勸過楚夫人,是......是楚夫人非要來這裡。」
「你這樣說,倒成了主子的不是?」
「下臣不敢!」
「你不敢?」銀燭夫人冷笑道,「從昨夜到現在,你搜遍了蘅蕪殿,本宮問你,可搜到了什麼罪證?」
右都侯捂著臉不敢回話,銀燭夫人更加惱怒,大罵了一聲便讓右都侯帶著自己的部下滾出沁朱苑,大抵是外頭的聲音驚動了屋裡的人,楚聽雲起身出來開門,一陣寒風便撲面襲來。
「聽雲,」銀燭夫人忙上去將人推回屋內,用自己的雙手握著楚聽雲的,將他冰冷的十根手指暖起來,「都是本宮不好,讓你受了那些狗奴才的欺凌,蘅蕪殿里出了這樣的事,你怎麼也不讓人來告訴本宮?」
「有夫人關心聽雲,這已經足夠了,只是一件小事,聽雲不想讓夫人太過擔心。」
「傻孩子,你這是在放任他人踩在你頭上,況且此事本宮早晚會知道,」銀燭夫人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驚住,「聽雲,你病了?」
「只是有些傷風,吃兩副藥就好了,夫人放心,聽雲來這裡住著不是發傻,只不過是為了證明清白,我沒有做過的事,憑別人捏造,也成不了真的。只是聽雲不明白,我向來恪守本分,從無與人結怨,此事頗為蹊蹺,聽雲很想知道究竟是誰要害我。」
「眼下誰也沒有證據,還可以慢慢去查,只是這間屋子實在太破舊,你又病著,大將軍......」銀燭夫人不經意提起楚大將軍,似是想起什麼,遂將話頭收住,不敢在楚聽雲面前說下去,楚聽雲垂下眼簾,每每想起病重的父親,他便難過。
「生死有命,父親的後事已著禮部去辦了,我們楚家幸得陛下抬愛,父親能得陛下親自去探望,想必......也該沒有遺憾了。」
楚聽雲的氣色越發不好,近來不順心的事一樁接著一樁,幾乎就快要壓倒他這瘦弱的身子,銀燭夫人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在楚聽雲肩頭,又命自己的侍奴留下來,好生照顧楚聽雲。
「聽雲,縱然大將軍不在了,你亦是我的掌中明珠,我便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護你安穩。既然你不願意走,那就留在這裡好好養病,別的事無須你操心,自有我去替你擔著。」
銀燭夫人的話像是一枚定心丸,楚聽雲心裡總算好受了一些,他想著這是一宗荒唐可笑的案子,總不至於最後真的找出一個姦夫來,況且拿這些下流不堪的事來誣陷別人,未免太低劣了些,風波早晚會平息。
之後又過了兩天,右都侯一行人還是找不出任何證據,楚聽雲依舊住在沁朱苑裡,吃了太醫兩劑藥,傷風已經好得差不多,面色也比之前紅潤了些。
一日清晨,楚聽雲起身梳洗,沁朱苑很小,尚不足雨雪閣一半大,下人們有什麼動靜,屋子裡都能聽得見。宮侍忽然開始收拾行裝,楚聽雲在鏡子里瞧見了,一時好奇就問起來。
「怎麼收起東西了?」
「主子你就快搬回蘅蕪殿了,這些衣服被褥自然就該收拾了。」
「這麼快?可是事情有進展了?!」
「這個還沒有,不過是奴才們擅作主張罷了,」宮侍一面收拾,一面又回答道,「不過......奴才聽說,右都侯搜了好幾天也沒個結果,咱們夫人一氣之下就告到了陛下面前,陛下也覺得他這樣搜宮實在眼裡沒有主子,還說,要是他最後沒個交代,就立馬要斬他的腦袋
。主子放心吧,銀燭夫人最疼愛的就是主子了,他一定不會讓主子受委屈的。」
「咳咳......」
「主子還是咳嗽?」
「已經好多了,太醫說是身子好了,喉嚨好得慢一些,不要緊的。」
楚聽雲說完,送藥的宮侍就提著盒子進了小院,藥還很燙,只能先放在桌上晾一會兒,好在天氣冷,熱氣散得快,才晾了片刻就能喝了。
楚聽雲正要喝藥,誰知門外又來了人,那人一路從蘅蕪殿跑來,滿身大汗,神情也焦急得很。
「夫人,不好了!今兒個一早,咱們蘅蕪殿的荷花池裡撈出來一具硬死的浮屍!屍首身上穿著暗色衣服,還......還在懷裡藏了夫人的髮帶。」
「什麼?!」楚聽雲皺起眉,又道,「既然抓住了,那也好,我不必再受冤屈了。想來,是那個竊賊偷了我的髮帶,又看到這麼多人要搜宮,一時害怕就畏罪投湖了。」
「真要是這麼簡單,那奴才也就不必跑這一趟了。」
「這話怎麼說?」
「夫人身邊的那個小奴才,偏偏在這時候一口咬定,髮帶是在宮外丟的,既然在宮外丟了,那竊賊又何必還進宮來行竊?這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通的,現在大事不妙,所有人都說,那賊是夫人您下手殺的,為了封他的口呢!」
「荒謬!我連見也沒見過他,為何要殺他滅口?!咳咳!」楚聽雲一時急怒攻心,氣得猛烈咳嗽,喉嚨愈發疼痛了。
侍奴忙給他順氣,將藥端過來。
「主子喝藥吧,千萬保重身子。」本是好意相勸,可楚聽雲如今心亂成一團,什麼心思都沒有了,他皺眉推開藥碗,繼續問下去。
「他還說了什麼。」
「他還說,他發覺髮帶丟了時曾討過饒,可是夫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第二日他起來找遍了整個別苑,夫人您又讓他不必找了,像......像是刻意不想讓人知道此事,還吩咐下人不準再提髮帶的事。」
「咳咳!......我不過是為了平息這件小事,不想讓他受責罰,怎麼......怎麼反倒成了我有意隱瞞?!難道就憑這樣,就能入我的罪麼!」
「夫人,那竊賊已經死了,如今死無對證,夫人恐怕......恐怕難以洗脫罪名了。還有一件事,奴才不知該不該說。」
「說吧,我已經落得這般田地,還有什麼可怕的?」
「奴才也是剛剛得知,聽太醫院當值的大人說,今天一早,大將軍就......就歿了。」
「......什麼?」楚聽雲雖知道父親的病已經藥石枉然,可驟然聽到這樣的消息,他仍舊悲痛難忍,昏厥了過去。
楚聽雲昏迷到了夜裡,一張開眼睛,眼角便有淚珠滑落,屋子裡悶著滿室的濁氣,小小的一葉木窗,透著朦朧暗淡的月光,冷清至極。
宮侍推門進來加炭,卻見楚聽雲坐在榻邊,將木窗打開,望著院子外一片蕭瑟的夜景,目光獃滯,再看桌上還擺著一碗已經涼透了的藥,宮侍吃了一驚。
「主子,你怎麼不喝藥?是不是嫌冷了,不好下口?奴才這就去溫了來。」
「不用了,我不想喝。」
「這怎麼成?主子不喝藥,才好了不久的身子豈不是又要病了?主子再病倒,可讓聽風少爺怎麼辦?」
「聽風......聽風如何了?我不在蘅蕪殿里,他是不是又讓人欺負了?!」
「主子放心,聽風少爺很聰明,一早就去朱鳥殿了。」
「有夫人照顧聽風,我就放心了......」楚聽雲鬆了一口氣, 轉而又把目光放到了窗外,痴痴地看著那躲在一片薄雲後的月亮,「縱然沒有證據能證明我真的與人私通,可我知道,更傷人的是流言,因為我,夫人恐怕也要被人恥笑了。」
「主子千萬別這麼想,銀燭夫人答應下的事,一定不會反悔。」
「要夫人這樣為我操心,我倒不如死了幹凈,也好保住楚家的聲譽。」
「主子!」
「我很累了,你下去吧。」
荷花池裡撈出一具男屍,偏偏男屍身上攜著楚聽雲的髮帶,即便竊賊已死,但幾乎已經坐實了楚聽雲在宮外偷歡一事,銀燭夫人正因此事惱怒,楚聽雲這般清白的一個人,怎能任由歹徒算計?
銀燭夫人不肯罷休,連夜將蘅蕪殿所有的侍奴召到殿中,一個個地盤問過去,尤其是跟著楚聽雲出宮的兩個奴才,更該嚴加拷問。
那個聲稱髮帶是在宮外遺失的侍奴被留下來,帶到銀燭夫人面前,夫人還未問話,那小宮侍已經瑟瑟發抖。
「夫人,奴才已經知無不言,您還要問什麼呢。」
「你敢肯定,楚夫人的髮帶的確帶去了宮外?」
「奴才敢以性命擔保,不敢說一句謊話,那髮帶的確就裝在隨行的盒子里,盒子是上了鎖的,沒人打開過。」
「那你可曾見過楚夫人與外男曖昧?」
「這......」小宮侍猶豫了片刻,搖搖頭,「夫人一直都在大將軍身邊端茶喂藥,累得連坐一會兒的功夫都沒有。」
「本宮最疼愛的就是聽雲,他若是一天不能洗刷冤屈,本宮便一日不肯罷休,若叫本宮抓出那個內鬼,他的下場一定會很慘烈。」
小宮侍嚇得一哆嗦,聽出來銀燭夫人這是在懷疑他。
「夫人,奴才冤枉!主子對我有恩,奴才一輩子不敢忘記,怎麼還敢謀害主子呢?」
「可如今,人證物證俱在,陛下也已經得知了此事,若是本宮這時候告訴陛下,蘅蕪殿一事只是一樁無頭公案,不止本宮說不出口,就連陛下也會怨責本宮太過兒戲。你說楚夫人曾對你有恩,難道你忍心看著一個好人遭受侮辱麼?」
小宮侍雙手絞著衣擺,淚珠子一顆一顆往下墜,如此搖擺不定了許久,連銀燭夫人身邊的奴才也看不下去了,正要催促時,卻被銀燭夫人抬手攔下。
「你家中可還有什麼人?」
「回夫人,奴才家裡......還有一位年事已高的爺爺。」
「你與楚夫人主僕一場,本宮就替你做主,好生安頓你的家人。」
「......謝夫人,奴才知道該怎麼做了。」小宮侍爬起來,跌跌撞撞,哭哭啼啼離開了朱鳥殿。
「夫人?」
「今夜的事,千萬瞞著聽雲,若是問起來,就告訴他,是他房裡的奴才與人裡應外合,偷了他的髮帶。聽雲這孩子,輸在心腸太軟,此事鬧得六宮皆知,倘若再不給出一個交代來,只會毀了聽雲。」
「是。」
翌日,小宮侍被人發覺在房中自縊而亡,右都侯在他房中又搜出了幾卷情詩,至此,事情總算有個了結,原來太子妃的確無辜受害,和人偷歡的不是他,卻是他身邊服侍的奴才。
楚聽雲終於從沁朱苑搬回了蘅蕪殿,一切歸於平靜,來得兇猛,去得也匆匆。
可惜楚聽雲聞得父親的死訊,心中哀痛至極,大悲大怒之後,楚聽雲的身子越發脆弱,傷風才好了不久,現在又因為心病而倒下,連走路也由人攙扶著。
楚聽風急匆匆從朱鳥殿回來,奔向內殿,一進去便看到哥哥躺在榻上,面色青白如紙,和進宮前簡直判若兩人。
「哥!」楚聽風撲上去,抱住哥哥大哭起來,誰知一抱住他,楚聽風便嚇了一跳收回手,呆愣愣地看著昏睡過去的哥哥,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又不敢置信地慢慢伸過去,悄悄滑到被子里,輕輕撫過那瘦削的身子。
眼淚掛在頰邊,楚聽風忘了要哭,只覺得心如刀割,他竟沒有察覺,哥哥居然已經這樣瘦了......去年還尚合身的衣服,現在穿著已有些過分寬鬆。
「嗯......」楚聽雲懶懶地睜開一條眼縫,見弟弟守在身邊,淚涔涔的樣子,他一笑,從那肥大的袖子里傳出一截瘦若枯枝般的手來,揩去了楚聽風臉上的淚痕,「小乖,從今往後,就只有我們兄弟兩個相依為命了。」
「哥,你清白了,那個手腳不幹凈的奴才已經認罪伏誅了,往後我再也不準別人欺負你。」
「好......」楚聽雲淺淺一笑,似乎累極了,又把雙眼合上,輕輕嘆了一聲,「聽風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