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雲深無處尋【H】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5179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32
軒轅昭領兵與鐵勒軍正面交鋒,精銳多半已被項伊抽走,剩下常駐的,能否抵禦鍛奴還是未知之數。
偏偏軒轅昭膽色過人,早在隨軍來並州時便有所顯露,他在營中放話,絕不做縮頭烏龜,此刻也倒一諾千金,憑他那看似荏弱的身子沖在最前頭。
對面就是鍛奴的千軍萬馬,僅是一丘之隔,兩軍擺兵布陣準備交戰,鐵勒人投擲的火雷和彈藥已將低矮的山丘燒得一片通紅,嗆鼻的硝煙從四面八方升騰起來。軒轅昭分明是第一次打前鋒,尋常人見了這陣仗,指不定要嚇得魂飛魄散,他反倒波瀾不驚,自在洛陽學藝起
到後來名動四方,軒轅昭見得最多的,恰恰是人。
鍛奴戰力驚人,哪怕是身受重傷的士兵,也要撐著最後一口氣起來衝殺,只見那些鐵勒軍一片片倒下,又紛紛勉力站起來,光是這份鬥志,瑤軍已遠遠不及,因而不到半柱香的時間,瑤軍氣勢略減,開始受人壓制。
然而要軒轅昭認輸,那簡直比登天還難,楊武訓出來的兵都是欺軟怕硬之輩,紙皮糊起來的燈籠,一吹就滅,軒轅昭索性把馬肚子一夾,獨自衝上去,沖入敵軍的陣隊中,要攔普通士兵容易,可要攔軒轅昭可不簡單。
軒轅昭從腰裡別著的傘中抽出蛇牙寶劍,一抬手,刀劍紛紛閃爍寒光,一切人與事都在眼前起伏、晃動,軒轅昭遇人便殺,霎時間人頭飛滾,健壯的戰馬栽倒在地,他沖入軍陣深處,竟如入無人之境,勢不可擋。
瑤軍一向懦弱,什麼時候竟多了這樣一員悍將?金人見軒轅昭如此神勇,一時間誰也不敢衝上去白白地送死,軒轅昭亦如願見到了楊武口中那個「形容嬌媚」、「粉面丹唇」的統帥。
「胡玉,想不到這麼快我們又見面了。」軒轅昭橫刀立馬,隻身一人來到那統帥面前,此刻在他所見到的,是一位跨在馬上,身著戎裝風姿無限的美人。
那美人與軒轅昭打了個照面,亦有些吃驚,胡玉搖身一變,立即就從勾欄院里的戲子變成了如今手持權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鐵勒國師,當日軒轅昭從他安排的小築里逃脫,險些壞了胡玉的大計,如今再見面,不由得令胡玉心中滋味複雜。
「中了毒箭還能活到現在,你可真是好運氣,不過,恐怕今日......你的運氣就要用盡了。」
胡玉說罷,又命士兵退開數步,在中心空出一個圈來,好似一堵人牆圍著二人。
「我這根權杖上的飾物,是用初生嬰孩身上的皮纂刻而成,」胡玉揚起一笑,嫵媚中透著狠辣,「我見過無數副人皮,獨你身上的,最得我喜歡,正好今日能剝下來。」
胡玉從部下手中取了劍來,揚言要剝了軒轅昭的皮,後者也不怕他,只管迎頭殺去,豈料那胡玉也不是個好惹的,他能任鐵勒國師,必定有他的過人之處,軒轅昭只覺得與他交手斷不敢分心,難怪鐵勒軍如此剽悍,原來有他這個大薩滿在背後支持。
兩人交手十數個回合仍不分勝負,軒轅昭被打退一步,胡玉便步步緊逼過來,揚手舉起手中的劍,劈頭朝軒轅昭砍去,後者出於本能擋了一擋,胡玉卻並不放在心上,軒轅昭手上那把樣式獨特的劍看起來纖細脆弱,又何以能抵擋住他的冷鋼長劍?
誰料這一刀砍下去,的確有劍斷了,但卻不是軒轅昭的那柄,胡玉大驚,不可思議地看著蛇牙劍,軒轅昭躲過了一劫,又見胡玉手中失了兵器,只剩一柄殘劍,他這才鬆了一口氣,扳回了一局。
胡玉正要換劍,卻不料軒轅昭又用那無堅不摧的蛇牙劍,將他胯下的馬一刀斬成兩段,胡玉大駭,遂跌下馬背,方知道那劍的厲害。
胡玉墜下馬背負傷,敗局已定,於是棄軍而逃,鐵勒軍見連國師也慌張逃走,也便丟了兵刃,紛紛各逃性命,誰肯回身廝殺?
自鐵勒人血洗趙莊之後,瑤軍已經好幾年沒有打過像樣的一仗,這次總算一雪前恥,瑤軍士氣大振,對著落敗而逃的鍛奴窮追不捨,直將鍛奴趕入雁門後山才肯罷休,胡玉哪能想到,項伊的五千精銳騎兵已趕到了後山,只等鍛奴一到,便猛攻其殘部,令鐵勒軍潰敗。
瑤軍重回趙家莊,趕走了欺壓百姓多年的鍛奴,掀翻了插在城樓處的軍旗,只是胡玉極其陰險狡猾,早已在戰前撤走了儲備在城內的軍火,雖贏回了趙莊,但卻也實在什麼都沒撈著,趙莊只剩一個空殼子罷了。
雁門關的上空,竟難得見了一次晴天,一縷橙紅色的光悄然從陰雲之後墜落,日光隨之逐漸驅散陰霾。春日裡初生的草芽正是最肥美鮮嫩的時節,玉獅子在河邊靜靜吃草,日光將它雪白的身子映得銀亮,遼闊的草原在去年來時還只是一片荒原。
離玉獅子吃草處不遠,有一條蜿蜒細長的河流,融的是冬天積攢在恆山頂上的雪水,河水不甚深,人與馬皆能下河吃水,河岸邊散落著男子的腰帶與飾物,軒轅昭坐在河邊清洗著身上被血染紅的衣衫。
河水清且淺,不摻一絲泥沙,軒轅昭愛潔,洗了衣衫,又把髮帶解開,放了一頭長髮下來,仔仔細細地濯洗。姬消在一旁見了,不由得興緻一起,上前將軒轅昭帶到腿上,親自為他沐發。
軒轅昭枕在他腿上,不知是這春季的日光太過熱烈,還是數日不曾親熱,他頰邊浮起淡淡紅霞,無處安放的雙手也乖巧地交叉在胸前,無論多麼美麗的人,只要曝露在天光之下,也必定瑕疵盡顯,可日光卻似乎對軒轅昭偏心厚愛。
軒轅昭將滿十八,正是妙齡,他那青春緊緻的肌膚如凝新荔,在淡淡的日光下,反倒更顯得細膩動人,姬消看得痴了,便伸手去撫他的臉,又揉開那如塗丹般的唇。
「世人見了你,又有誰會相信此處是征戰之地?只恐怕......要把這荒原,誤認作江南。」
軒轅昭聽得耳根一紅,立馬掙開他的手,想笑,卻止不住臉上更羞。
「你越來越會胡說了。」說完,軒轅昭忽然起身,縱身往河中一躍,嚇得姬消臉色一白。
「昭兒!」
河面翻起層層浪花,最後又漸漸恢復平靜,姬消明知那河水不深,卻依舊急得要下河「救人」,又過了片刻,那調皮的人兒才竄出水面,反潑了姬消一身水花,笑得直招人恨。
「君上不記得了?昭兒的家鄉在漢陽鸚鵡洲,那裡山清水秀,四面都是水,我爹以打漁為生,所以我自小就會水。」
「過來,」姬消皺眉朝水裡的人伸出手,似乎有些不悅,「河水還有些涼,別泡太久。」
「嘁!」軒轅昭愈發放肆,不肯聽姬消的話,回嘴不說,還把白花花的腿猛地一抬,又帶起一片水花,徹底潑濕了岸上的人。
氣得姬消只好親自下河捉人,橫著怒眉一把抓住軒轅昭的腳腕,將這隻滑溜溜的魚兒捉在了懷裡,他撲騰,他掙扎,捲起水珠無數,慢慢的,姬消心底也開朗了些,方感到戲水之樂,竟也妙不可言。
「你這小蹄子!這水是冰雪化的,你也不怕冷,難為本宮擔心你,你還不領情。」雖然口中還在責備,可姬消的語氣已然柔軟下來,倒像是親昵的情話。
軒轅昭咯咯地笑起來,笑得渾身發抖,笑罷了,才回頭求饒似的追尋他的唇,湊上去啄了一口。
「那你就這樣抱著我,不要鬆手,我有你護著,就不會著涼了。」
軒轅昭在他懷裡轉了個身,兩隻胳膊環住姬消的肩頸,抬頭吻上他的唇,這妖精,真箇令人又愛又恨。這兩人雙唇一相貼便再也難分開,軒轅昭摟著姬消,慢慢將他拖入水中,後者也任憑他調動,像被河妖迷惑了去。
兩人在水下擁吻,你渡一口氣給我,我又舍半口氣給你。
「唔!......」軒轅昭浮出水面,靠在河水中的石塊上換氣,他兩腮的紅霞還未褪去,本是換氣,誰知過了片刻,他的呼吸反倒比在水下時更急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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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夕陽落盡,姬消才抱著軒轅昭回了趙莊,兩人說去河邊飲馬,誰料一去竟到天黑才回來,往新布置好的卧房裡一鑽,又不知道做了些什麼。
下人端茶到房前,只聽裡頭響起軒轅昭不滿的聲音,原來是在擦藥呢。
「疼!輕點啊......」軒轅昭趴在姬消腿上,理所應當地使喚著太子,那太子倒也好脾氣,事事順著他,寬厚的手在他腰上又捏又揉,今日做得略狠了些,這小蹄子一回來便喊疼,非要人給揉腰。
姬消嘴角帶著笑,眼底全是軒轅昭的模樣,他說要重便重,他說要輕便輕,量誰能想到,他竟被這小蹄子給轄制住了。
江南第一茬春茶才落地,趙夫人便親自挑了最上等的幾罐,親自送到蘅蕪殿中,不料楚聽雲正卧病在床,不能親迎。好好的人,身子骨也不見得弱成這副模樣,怎麼才一年光景,就成了藥罐子。
趙夫人到宮中時,恰逢楚聽雲吃完藥,見殿里有貴客來,楚聽雲即便身子不適,也極力想起身迎接,終於被趙夫人扶著回了床榻。
「下人們也不通傳一聲,聽雲不知夫人要來,沒能親迎夫人,請夫人......咳咳......」
「雲哥兒何必跟奴家這樣客氣,」趙夫人一面為他順氣,一面嘆道,「奴家聽太醫說,雲哥兒的傷風早就在去年痊癒,怎麼如今一看,竟是斷斷續續不肯停呢?雲哥兒,你別怪奴家多嘴,你在這深宮裡住著,總要多寬些心才是。」
「我寬心不了。」楚聽雲懨懨地搖搖頭,皺起眉,「自打去年從沁朱苑搬回來,我心裡就一直不好受。本就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怎麼就在一夜之間平息了呢?聽雲不笨,我知道這是銀燭夫人為我著想,不得已才找了只替罪羊,我都知道......」
「雲哥兒,奴才為主子賣命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又何必愧疚?料想那奴才泉下有知,也不會怪你的。」
「對了,夫人,我聽宮門外灑掃的奴才說,殿下他傳書信來京城了,可有這回事?」
「我道你為了什麼寬心不了,原來是心裡牽掛殿下呢。」趙夫人笑了笑,見他望穿秋水,迫不及待,於是只好如實相告,「殿下的確來信了,不過那是一封策論信,殿下要舉薦一位神將,讓他去攻趙家莊。」
「要打仗?」楚聽雲一聽攻城,整顆心也懸了起來,嚇得趙夫人不敢再往下說。
「怪我不該亂說話,雲哥兒聽了又該胡思亂想了。」
「無礙,我也出身將門,父親生前何嘗不是征戰四方,許多年也不曾歸家,我和聽風早就習慣了。夫人只管說,我雖病了,但這副骨架子一時半會兒還散不了。」
「那好,雲哥兒千萬別多心,殿下也算是奴家看著長大的,人人都說華照君是個完人,可論排兵布陣,華照君是遠遠及不上殿下的。趙家莊地勢險要,前幾年趙莊失守,被那鐵勒人佔了去,一直沒能收復。」
「鐵勒人果真如此厲害?」
「大將軍在世時,打退濞軍三十里,聲威大震,威名也傳到了關外,那些鐵勒人聽了一時也不敢放肆,可惜大將軍如今已經過世,正如堤壩崩潰,黃河之水就要泛濫,能不能鎮住這些鍛奴,就要看殿下的了。殿下此行任重道遠,沒有個三五十載,怕是回不來的。」
「咳咳......」
「你看你,罷了,奴家再也不多說了,雲哥兒好生保重身子才是。」趙夫人就要離宮,臨行前,他千叮萬囑,「雲哥兒,心病還須心藥醫,眼下你的心藥都不在身邊,你更要好好保重才是。」
楚聽雲點頭銘記,儘管在心裡一遍遍安慰自己,可到了夜裡,仍是做了一場噩夢。
此時正是春夏交接之時,天氣變幻無常,白天尚算暖和,一到了夜裡就寒風陣陣。深夜裡,楚聽雲忽然從噩夢中驚醒,這樣冷的夜裡,他竟出了一身大汗,面色愈發慘白,忽然腹中一陣翻江倒海,楚聽雲趴在榻邊,將睡前才喝下去的藥一股腦兒全吐了出來。
宮侍聞聲趕來掌燈,一見楚聽雲吐了藥,當即嚇住,立即又叫了人手來服侍,連夜召太醫入宮診病。
「太醫,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殿下渾身血淋淋地躺在亂葬崗上......」
「夫人只是偶然夢魘,皆因心事太重,不得紓解所致。待下臣開一劑安身寧氣的房子,夫人每日按時服用便可。」
宮侍送走了太醫,楚聽雲仍在回憶方才的噩夢,心口依舊隱隱作痛,遂咳嗽起來,胸里刀割似的難受,他伸手一捂,誰料指縫間竟溢出鮮血來。
楚聽雲見了掌心裡的血,久久不能回神,案上的宮燈忽明忽滅,映得那鮮血越發地駭人,他心一涼,立馬慌亂地擦去血漬,喚來宮侍。
「你們快替我,把聽風穿壞的衣服,踢壞的蹴球全部找來。」
「夫人要做什麼?」
「咳咳,找來就是了。」
宮侍領命去找破舊衣物,用竹筐子盛了再送到楚聽雲面前,誰知楚聽雲撿起破了的衣衫,對著昏暗的燭光就要縫補,這可嚇壞了侍奴們。
「夫人,夜已經深了,這些功夫明日再做也來得及,您是金枝玉葉,這些粗活兒就讓奴才們做吧。」
楚聽風搖搖頭,執意不肯假手於人,他一面熟練地穿針引線,一面笑道。
「你們不懂,我和聽風從小就沒了亞父,他穿的衣服和鞋襪,從四五歲起到進宮之前,每一件都是我親自做的。自從我生病到現在,算算日子,也有很久沒有好好照顧聽風了......」
若是不趁著現在還有力氣,再為聽風盡一點身為兄長的責任,只怕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楚聽風只在心裡,對著自己說這番話,那一口鮮血讓他驚慌失措,唯恐自己時日不多,無法再照顧弟弟。
是年深秋,玲瓏帝胸前舊傷發作,突然一病不起,此事傳到長樂宮中,已有兩年閉門不見客的蘇後始知陛下將身上的重傷對他隱瞞,這一瞞,就是三年。
當年出走雁門關的二皇子姬消,不得不奉召回京,那時他雖有幸冊封太子,但朝野之中並不得勢,人人都猜他遠離京城,在京中並無親信,不出兩年就會被排擠,罷黜。誰料他倒爭氣,半年之內收復了趙莊不說,還把鍛奴逼退至恆山北側,諒他再不得勢,也始終是瑤國
的有功之臣,且沒有陛下的聖旨,任何人不得動搖他的位置。
太子回京的消息傳遍全城時,在深宮之中,卻還有一個人還默默等待。
「夫人!喜事啊!殿下終於要回來了!」宮侍尋遍整個蘅蕪殿,今年的桂花開得早,楚聽雲難得身子好了些,出來走動走動,卻發覺桂花早已凋謝,空餘枯枝殘葉,冷月如霜。
遙聽侍奴來報喜,月下那個消瘦的人影一怔,尚不及回味,卻早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