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終不忘,京華風月系蕭郎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9705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32
六日孝期已到,一夜之間天氣涼了不少,地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霜,瑤國還沉浸在先皇駕崩的哀傷之中,宮內侍從每日早晚各哭十聲,官員每日朝會也是各哭十聲。巍巍宮闕,冷清極了。
忽然在一片哭聲之中,一個芝麻大小的影子由遠及近,馬蹄聲漸漸驅散了晨霧,回蕩在灰白色的上空,那匹俊美的白馬上,騎著個極瀟灑的男人。
侍衛正要阻攔,但一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卻又紛紛退開,惶恐地跪成了兩排。殿下回來了,太子殿下終於活著回來了。
侍衛忙要去稟告新上任的衛尉,白朮新任衛尉,依靠著蘇後才有了今日的成就,驚聞姬消回了皇宮,白朮一拍桌子猛地站起來,立即集結了所有禁軍,誓要將姬消攔在含元殿外。
卻不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另有一隊人馬在半路上殺出來,先將白朮堵截在了宮門前,姬消在京中根本沒有親信,他何以能操控軍隊?直到見了眼前之人,白朮才終於解了疑惑。
那領兵之人竟然是他的親外甥,姬孝舒。白朮輕輕將劍收起,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朝姬孝舒笑了笑。
「舅舅這是要上哪裡去?」
「下臣請公子舒的安,也沒什麼要緊事,只是去巡視內宮。不知公子舒帶著這些人,又是要到哪裡去?」
「舅舅好容易升遷做了衛尉,孝舒自然該來給舅舅道喜,順便送賀禮,以盡心意。」姬孝舒亦不揭穿,只是順著他的話又往下說,「既無要緊事,舅舅不打算請孝舒喝一杯麼?」
「不敢,公子舒若有雅興,就讓下臣在日落之後,挑一處雅緻酒樓宴請公子,眼下正是國喪期間,在宮中飲酒到底不便,沒的讓公子落人口舌就不好了。下臣還要去含元殿巡視,就不打擾公子舒了,告辭。」
「且慢。」姬孝舒皺了眉道,「含元殿正在早朝,舅舅帶著這麼多禁軍去巡視,若鬧出了什麼動靜,驚動了蘇後,恐怕不好。舅舅,孝舒不說並不是不清楚,只是我勸你不要一錯再錯,命運自有主張,天意不可違,請舅舅撤軍。」
「孝舒,這是你的大好機會,只要他永遠消失在世上,宮裡就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子非我,焉知我之樂?宮內爭鬥不休,損的是國運,若是舅舅不肯撤軍,孝舒也不會相讓,除非你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難怪夫人說你是木石腦袋,不會開竅,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不要,我要。」
甥舅倆兵戎相見,白朮投靠在蘇後手下,對姬孝舒並不真心,這便拔刀廝殺起來,先皇還未起靈到帝陵,竟已有人要作亂。
含元殿內,哀哭將歇,朝政暫由華照君代理,蘇後仍然端坐在龍椅旁,主持著大局。華照君手捧詔書,念著詔書上的各項事宜,只是念到最後一條時,他卻忽然沉默,久久沒有作聲。
「怎麼不繼續往下念?」蘇後明知詔書上寫了什麼,此刻卻反問兒子為何不往下念,似乎問,亦更像是逼迫。
「亞父。」
「念!」
華照君仍無動於衷,眉頭深鎖,蘇後臉上愈發冷酷,索性起身奪過詔書,扔下白玉階。
「既然識不得上面的字,那也不必為難了,詔書在此,眾卿都傳閱下去吧。」
詔書上的最後一句寫著,若竟無人,則另立新君,華照君是嫡系,又是長子,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百官傳閱完了詔書,這時又從殿外進來一個小吏,來報了太子消的死訊,雖真假難辨,但蘇後已哭倒在地。
「先皇帝也,汝何不佑己子!我聞消兒死信,憂心如裂者亦得,彼雖非吾生之,而與吾之生也,事至於此,國家將何?」蘇後聲淚俱下,面上都是哀色,好不容易由宮人攙扶回了座,又掩面哭泣了好一陣,末了,才稍稍安定一些。
百官齊齊跪下,連聲讓皇後保重鳳體。
「本宮生已無義了,日夜裡常撫膺長嘆,但恐本宮去後,國無人來主矣。本宮今日來,並非欲求不當,若不復立帝,恐天下必亂矣,故為將來,今日必有一定。本宮已負罵名,亦不悔。」
說完,又再哭起來,然而蘇後還未哭完,一齣戲才到精彩處,大殿上卻忽然傳進來一道有力的聲音。
「誰在造我死矣?」
眼淚凝在了蘇後頰邊,哀傷的神情立即轉為冰冷,蘇後坐在龍椅旁,看著那個男人一步步朝他走來,他越是靠近,蘇後便越是覺得威脅,空氣像凝固了一樣,大殿上靜得可怕。
「誰在殿上放肆!還不來人拖出去!」
「皇後殿下,孩兒只是三年不在京中,怎麼您卻不認識我了?」
「你?」蘇後驚訝之後又再勾懷疑,他繞著姬消將他打量了一圈,「你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要找一個相似的人出來冒充也不難。」
華照君終於按捺不住,站出來阻止自己漸入瘋魔的亞父,對著姬消笑了一笑。
「二弟,難怪亞父認不出你了,你在並州任職三年,人也瘦了不少,莫說是皇後,就連我一時半刻也沒認出你來。」
蘇後功敗垂成,誰能想到姬消如此命大,讓人更沒有想到的是華照君在錯失良機之後,竟然並未為此感到苦惱,在他心中,似乎還有比做皇帝更重要的事。
「聽雲!」姬消從含元殿下來便迫不及待去了蘅蕪殿,他想不出來,還有誰比楚聽雲更想聽到這個好消息。蘅蕪殿自從姬消走了之後就不再像從前那樣熱鬧,這也沒什麼,畢竟治了國喪,各宮冷清些也屬正常。
姬消在殿前下馬,還未進去就先看到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枯葉,再抬頭一看,石階上空無一人,三年上前他從南陲回來,楚聽雲就是站在石階上等著他,怎麼今日卻見不到他的人影?
「聽雲?」姬消抱著劍,往園子里,偏殿里都轉了一圈,最後上了紅橋,甚至去了芍藥圃。到處都是枯葉,四面都是灰塵,這與他記憶中的小上林似乎一點也不像了,彷彿少了什麼,空蕩盪的。
「聽雲......」姬消還以為楚聽雲一定是去了朱鳥殿,他那般孝順的人,總是最先敬重長輩的,姬消茫茫然回到內殿,此時他的臉上已經不再帶著笑容。
奴才們跪在地上,圍著一隻銅盆低低哭泣著,一面哭一面往盆里倒東西,火苗躥得老高。忽然,一隻貝殼狀的盒子掉進了火盆里,姬消見了,立即惱怒起來。
「你們怎能這樣不小心!這是夫人的東西,燒壞了怎麼辦?!」那是多年前他從南陲帶回來,親自送給楚聽雲的潤膚脂。
「殿下,就是夫人的東西我們才燒,您來晚了,夫人他......他染了時疫,在六七日前,歿了......」
姬消聞言如遭雷擊,他腦中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話來,只是淚珠先他一步落了下來,貝殼錦盒漸漸被火苗吞噬,淡淡的香氣四溢開來,他一生不曾如此崩潰,淚水越流越急,難以控制。
「夫人的遺體在何處?」
「夫人是得了時疫走的,遺體不能保全,只得火化。二公子已經去為夫人送葬了。」
「夫人去世前,可有留下遺言?」
侍奴搖了搖頭,只說楚聽雲臨終時滴水不能進也開不了口說話,只是嘔血,張開眼睛便大口大口地嘔血,趙夫人雖然常來探望,但楚聽雲的病情總是不見好轉,反倒越來越惡化,最後只剩下一絲力氣,也要看著殿外,等殿下回來。
「徐威......」姬消默默念出一個名字,不由得握緊了拳,除了他,再不會有人處心積慮地加害楚聽雲,姬消收起眼淚,立馬將劍拾起,一陣風似的衝出了蘅蕪殿。
賊人的府邸早已人去樓空,恐怕他早已有所察覺,狠心拋妻棄子,逃之夭夭。徐威妄圖逃回鐵勒國,並不知曉姬消已經追上來,他在路上設下關卡,想在燕梁城外就將姬消治死,誰知如今苟延殘喘的人反倒成了他自己。
徐威在逃亡路上與陌刀騎狹路相對,那時正是夜晚,雙方都分不清對面是敵是友,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夜色中顫動,徐威已是亡命之徒,自是抱著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心,於是殺了上去,交戰至四更天,才將對方覆滅。
誰知翻開滿地的屍體,徐威才認出來這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陌刀騎,陌刀騎直命於魚符,而魚符又掌握在徐栩手中,恐怕這些人里,還有他親兒的屍首。
徐威固然狡詐,但對這個兒子卻是出自真心的喜歡,此刻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說不難過才是假的。然而不等他為徐栩哭上一聲時,不遠處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徐威!——」這聲音似曾相識,徐威一驚,立即上馬要逃,身後的人緊追不捨,馬蹄聲跑得越來越急,徐威聽得出來身後只有一人,好在他身邊還剩下幾個人,倒是不必太過慌張。
「姬消,憑你的性子,一定會精心布置陷阱捉我回去,怎麼今日卻莽撞得隻身前來?」
姬消不回答他的話,聽見了這個可恨的聲音,他便止不住憤怒填滿胸腔,只橫衝直撞地殺過去,也不管徐威身邊究竟還有多少部下,直把那些個人像穿珠似的挑起來,小路上四處瀰漫著血腥氣。
這小子失了常性,瘋一般殺人,徐威見勢不妙,當即掉過馬頭逃走,姬消豈能饒他?追上去便把馬腿砍斷,摔了徐威一個跟頭。
「楚聽雲,是不是你害的。」姬消走到徐威面前,冷冷問道。徐威見再躲不過去,也只好承認,姬消恨極了他,卻不立即殺了他。
「他與你無冤無仇,視你為叔伯長輩,到頭來,卻被你害死。我不殺你,是想你回去,親自到他墳前謝罪。」
「......」徐威顫巍巍站起身來,見姬消稍一鬆懈,便從腰裡帶出一柄鋒利匕首,直刺入他腹中。
「唔!」姬消聽到楚聽雲的死信,本就傷心不已,整個人都是木的,這會兒閃躲不及,便中了徐威一刀,氣惱之下兩人纏鬥起來,姬消負傷將徐威制服,利劍一落,斬下了他的首級。
天快亮時,姬消才又回到宮裡,他的意識已有些模糊,只是憑著本能踉踉蹌蹌走到一座熟悉的宮殿前,眼前是紛亂的重影,只有熟悉的聲音傳進耳朵里。
「你去哪裡了!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把整個皇宮都......」軒轅昭又氣又恨,正要抬手打他一巴掌,誰知姬消卻突然朝他走過去,一聲不吭地將他死死抱住,把下巴靠在了他的肩上。
軒轅昭一怔,聽見他時急時緩的呼吸,他伸手到姬消身上,輕輕地摸了一遍,來到腰腹處時,似乎有什麼東西沾濕了他的整個手掌。
「來人,去準備一盆熱水和幹凈衣裳來。」軒轅昭冷靜地吩咐侍奴,似安慰一般撫了撫他的背脊,姬消在他身上昏睡了過去,手裡一松,一個圓圓的人頭便滾了出去。
幸虧這一刀沒傷著要害,姬消不過是失血昏倒,休養一陣便能痊癒。蘅蕪殿已經沒有了主人,一切全靠著軒轅昭的調動,才不至於大亂,正是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姬消才沒有昏迷了太久。
姬消雖還在養傷,可大事卻不能拖延,新君臨位,宮內各皇子都將要就國,春秋時以「晉、秦、齊、楚」四國最為繁榮強大,被後世用做尊貴封號,由來已久。故華照君受封秦王,因受三郡百姓愛戴,封地仍在桑陽,姬消能順利繼位,姬孝舒功不可沒,故也封了齊王。
太子消終於登位,這是他的勝利,同時也是他追隨者的勝利,有勝者,便自然有敗者,蕭甫便是其中之一。
蕭甫為人剛直,為官時亦得罪過人,本以為退出了官場就能清凈下來,誰料姬消回京不久,便立即有麻煩找上了門。從前的冤家一個個翻臉不認人,四處收集蕭老爺所著典籍,雞蛋裡面挑骨頭,非要找出個錯處來治他的罪。
此事令蕭家上下始料未及,蕭甫僅僅只是華照君的太傅,又自退出官場之後便不再參與政治,他又怎會明知故犯?
一日,衙門忽然來了人,咚咚咚敲響蕭家的門,不等門童去迎,衙役便把大門撞開,絲毫不將蕭太傅放在眼裡,一面往廳堂走,一面大聲嚷嚷,說要查書。
「查什麼書?諸位若是想要什麼,讓下人送去便是,何必親自來蕭府?」虧老爺是讀書人,到底好脾氣,不與這些粗人計較,哪怕他們大搖大擺地進來,像要抄家一般。
「小的奉命來請蕭太傅去沈園住幾天,咱們大人近日來查抄了不少禁書,又知悉蕭太傅府上藏書無數,恐怕......」
「荒謬!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府上藏了禁書?」
「蕭太傅息怒,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小的是怕下人們不小心,沒留意書上寫了什麼,不慎收在了書房,只是抄檢一番罷了,望蕭太傅不要讓小的為難。」
「我蕭甫的府邸豈是你們這些腌臢胚子能抄檢的!好,你們要查,我就去沈園協助你們查,要是你們搜不出來罪證,我拿你們試問!」
「老爺!」蕭夫人驚得臉色蒼白,想那沈園是個什麼地方?說得倒是好聽,只是過去住幾日,其實不過是用來關押人的牢房罷了。蕭夫人還打算先瞞著此事,誰知一轉身,就看到蕭清影站在庭院那扇芭蕉小窗前,愣愣站著,一雙眼睛驚恐地睜圓,腳下是散落一地的,剛
從花園采來的秋芙蓉。
老爺雖是個清清白白的人,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蕭老爺一去沈園便是七八日沒有音訊,之後好不容易等來了消息,沒想到卻是刑部下來的公文,蕭夫人見了那公文,便猶如天塌下來一般,昏厥了過去。
蕭清影自小到大,從未想過蕭家會以如此局面收場,他何嘗不是茫然?眼睜睜看著父親被衙役押去沈園,亞父又坐立難安,日日以淚洗面,他至此才知道自身難保是何等滋味。
雖然他與姬消之間還稱得上算是朋友,可如今他已貴為天子,又怎麼會理睬這些小事?況且,就算蕭清影願意去宮裡找他,以蕭家如今的地位,恐怕是連宮門也跨不進去了。
「夫人!夫人!門外有人來提親了!」育伯捧著一封大紅喜帖匆匆跑進來,蕭夫人氣得奪過那喜帖,狠狠摔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來提親,到底是安的什麼心?老爺還在沈園,他年紀大了,怎麼受得了?!都給我轟出去!」
蕭夫人一氣之下說的話,蕭清影一字一句地聽在心裡,他俯身撿起掉在地上的喜帖,翻開看了一眼,忽然開口叫住育伯。
「育伯,請他們進來吧。」
「清影,你這是做什麼?你就算要成親,也總該等你爹回來再商議。」
「就是因為我什麼都做不了,才想碰一碰運氣,今日他們不來,明日還會有別人來。」蕭清影這才把喜帖重新塞進蕭夫人手裡,淡淡道,「這家人在沈園當差,或許......能幫得上爹。」
育伯奉少爺之命,帶提親的人進來廳中,提親的人家姓張,在京城開了兩間商鋪,也在城外有幾畝膏田,家境殷實,很是富有。
蕭夫人哪會不知道張家是來趁火打劫的?因此也不命人沏茶倒水,更不給人好臉色看,只有蕭清影語氣溫和,好言好語和人說話。張家的小廝一見了蕭清影,便盯著人家不放,連眼睛也看直了。
聞名整個燕梁的蕭家公子穿著一身雪樣的袍子,眉眼比畫里的天仙還好看,臉蛋兒又粉嫩,談吐與舉止盡顯大家之風,蕭清影被人像看貨物一般上上下下地打量,忍不住迴避了些。
言談間,他才知道張家那位少爺,在家裡還有十幾房小妾,小廝怕蕭清影不高興,於是便哄他說,家裡人多熱鬧,他家少爺是個極愛熱鬧的人,只要蕭清影肯點頭,成親了之後就讓他做正室,決不會受委屈。
「不知蕭公子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我所求的,只有一件事,你家少爺若是能辦好了,我就答應。我爹如今還關押在沈園,你們若能贖他出來,我千恩萬謝,必定報答張家。」
張家的小廝忙謝了恩回去,揚言說這等小事難不倒張家,還讓蕭清影等著收聘禮。
「清影,這事若叫你爹知道了,他斷不肯答應的!你看那張家的下人,賊眉鼠眼的,主人又能好到哪裡去?何不去求華照君?」
「亞父,我早已和華照君沒有關係了,最多也只是朋友,他如今封了秦王,很快就要就國,我現在再去求他,耽誤了他的行程不說,還會令他瞧不起。我的事,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我若是不救爹,那是不孝,我與張家少爺成婚,他若不是個好人,那也只是不幸。」蕭
清影頓了頓,又道,「不幸與不孝,我寧願選擇不幸。」
張家果然不負囑託,又過了三四日,果真買通了關係,將蕭老爺平安無恙地送了回來,只是蕭老爺去時沒有帶幾身禦寒的衣衫,回來時染了些風邪,需在府上休養幾日。
蕭老爺還病著,張家又很快命人送來了聘禮,滿滿十九隻大箱子,張家來人說,公子年屆十九,聘禮是按著公子的歲數挑選的,裡面金銀首飾樣樣不缺。
蕭清影卻連一眼也沒看,只顧著照顧病榻上的父親,良久之後才流著淚回話。
「去回你家少爺,我爹還病著,等老人家康復了再定婚期,多謝你家少爺的打點,我......一定信守承諾。」
不過一會兒,小謝便推門進來,說秦王要見他。哪個秦王?蕭清影心中亂成一團麻,正想推說不見,又過了片刻之後才記起來是華照君,蕭清影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應下了。
今日天氣不大好,蕭清影獨自出門去見華照君,不想走到半路天就下起了秋雨,街上行人紛紛躲雨,只有蕭清影木然地走著,似乎毫無知覺。
「清影!」遠處有個人影急匆匆朝他跑來,氣喘吁吁地將傘撐到了蕭清影頭頂,又不住地道歉,「都是我不好,明知道天色不好還叫你出來。都怪我。」
華照君忙從懷裡取出汗巾,仔細為蕭清影擦拭臉上的雨珠,後者卻下意識躲了躲,含蓄地從他手裡拿起汗巾,自己擦了去。蕭清影一聲不吭,他那冷淡的模樣讓華照君實在有些熬不住,他只以為是自己無禮的要求惹怒了蕭清影,卻不知蕭家才剛發生了變故。
「清影......這幾年裡,我好想你,連做夢也都是你的樣子。我知道三年前,你去過桑陽城,你為什麼不等我回去?」
「不知秦王何時就國。」
「三日之後,清影,你何不如像從前那樣稱呼我?」
「這恐怕......是你我最後一次,再走在京城的市集上,王上,請恕清影三日之後不能送你出城了。」
華照君一怔,只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看不懂蕭清影,他急忙攔在蕭清影身前,想要向他問個明白,頭頂黑壓壓的烏雲遮天蔽日,一場急雨險些要蓋過他的聲音。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你才這樣對我?做皇帝,做大王,對我來說根本沒有區別,我唯一不想失去的人只有你。為了你,我可以連皇位都不在乎。」
「唔!」不等蕭清影回答,華照君便一把將人抱住,誰知蕭清影並不願意,只一味地掙扎,奈何華照君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
這一幕引來不少好事之人紛紛圍觀,蕭清影勸說無用,只會激起華照君更衝動之舉,他還想再勸,誰知張家的人已聞訊趕來,才把兩人分開。蕭清影簡直不敢置信,面前那個五短身材、腦肥腸滿的人就是冰人嘴裡的張家少爺,他一張口說話便臭氣熏天,正巧這日又吃了
些酒,聽了小廝對蕭清影的一番形容,便忍不住起了色心,跑去蕭府找人,不料蕭清影出了門。
張家少爺直勾勾盯著蕭清影,垂涎其美色,目不轉睛,華照君便把蕭清影往身後一藏,沒好氣道。
「你是什麼人?再看,我就剜了你眼睛。」
張家少爺吃了一驚,再看蕭清影身邊的男子,那可真是器宇軒昂,容貌俊美,好一個玉人,他手裡牽著蕭清影的腕子,如此親昵的舉動惹得張家少爺醋意大發,張嘴便罵。
「是我的人,我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幹你何事?」張家少爺說著就要搶人,不料惹怒了華照君,後者一亮寶劍,立即嚇得他沒了脾氣,只看向身後的蕭清影,對他笑了笑,「蕭公子,你去告訴他,我是你的什麼人。」
蕭清影難堪地垂下頭,輕輕掙開華照君的手,艱難地開了口。
「他是我未婚夫。」
「......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白字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他的確是我的未來夫君。我來為你引見,這位是秦王殿下......」
蕭清影話未說完,又被華照君拉了回去。
「你和這種人還有什麼話可說?憑他這副德行,怎算是你的良配?」
「你是秦王?呵呵,我還以為是專搶人妻子的強盜呢!你既是皇室,卻知法犯法,你說草民配不上蕭公子,哼,這門親事可是蕭家點頭同意的,殿下要抓我,殺我,可就理虧了。」張家少爺說完便把兩邊袖子一卷,忽然重重打了蕭清影一掌,「混賬!才去你家找人,都
說你出門了,沒想到這麼快就給我紅杏出牆了,什麼朱門繡戶的大少爺,不過如此!」
蕭清影的臉蛋哪裡經受得住這樣一巴掌?何況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蕭清影當街受辱,往後哪還有面目見人,他半邊臉頰又紅又腫,疼得麻痹。
「你這畜牲!今日不殺你,我!」
「華照君......」蕭清影按住他拔劍的手,含淚懇求,「你忘了我吧。」
張家少爺以為得逞,於是耀武揚威似的要去牽蕭清影的手,可惜後者卻恨恨地一把甩開,遮著臉跑回了蕭府。
蕭清影回到府上,任誰同他打招呼一概不理,直奔回了自己的卧房,將門反鎖了去,獨自悶在房裡痛哭。連先皇和郡王都要敬他三分,蕭清影這十九年裡,不曾吃過什麼委屈,今天卻讓人在街上打了一巴掌,狠狠羞辱了一番。
他淚涔涔地抬起頭,看著漏進房裡的一點點月光,不由得又想起張家的少爺來,那般不堪的人,竟會是他的夫君。要他委身下嫁,不如死了作罷,可偏偏蕭清影卻做不到,他若死了,又指望誰來照顧老爺夫人?
「少爺,你怎麼回來了?少爺,出來用飯吧。」
「不餓。」
「不餓也該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呀,沒的傷了身子,夫人又該念叨小謝了。對了,門外又來客人了,說要見你呢。」
「不見。」
「可他說,要是少爺不肯見他,他就跪在堂屋裡不走吶。」
蕭清影啜泣不止,拿手輕輕碰了碰被摑傷的臉,疼得鑽心,他這副樣子還怎麼去見客?可惜蕭清影心中明白,他若還是以前那個蕭家少爺,根本不至於讓人當街羞辱,他若是不去見客,只怕又要再得罪人。
萬般無奈之下,蕭清影只好尋來一把扇子,遮著臉開了房門,小謝見了少爺臉上的傷,直嚇了一大跳。
「少爺?誰把你打成這樣的?小謝找他說理去!」
蕭清影搖了搖頭,不肯說出名字,徑直去了廳堂,果真看到有人跪在堂屋裡,於是說是跪,不如說是賴,蕭清影見了他,立刻煞白了臉色,嚇得手裡扇子也掉了,只好側過身去。
「你來幹什麼?還想再打我一巴掌?」
「好夫人,好太太,我錯了還不行嘛?方才多吃了些酒,發了昏,我......我以後再也不打你了。我專程來跟你謝罪,你就發發慈悲,饒了我這一次吧!」
「好哇,原來是你!」小謝恨得牙根癢,沒有主子的吩咐,他竟敢抄起了手就打了張家少爺一嘴巴子,「呸!誰是你家夫人?把你送來的髒東西都收回去!還沒過門,你就動起手來了,我家少爺若真的跟了你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只怕不出一個月就要被打死了!」
「哎喲喲,好夫人......」
「你再敢亂稱呼,仔細我再打你的嘴!」
「好,好......蕭公子,我真不是有心的,還不是看你和秦王在一起親親熱熱的,我心裡不舒服,才......我保證!再沒有下次了!」
「我和秦王殿下只是舊友,別的什麼都沒有,你若是不信,大可退婚。」蕭清影拉住正在氣頭上的小謝,只想快些將人打發走,「你別跪著了,回去吧,晚上風露重,仔細著涼了。」
張家少爺痴痴地看著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心裡不由得愈發喜歡,任是誰來勸,他硬是要在國喪之後就接人去張家,就連這一個月也讓他等得心急如焚,恨不得明天就迎娶蕭清影。
為此著急的又何止張家的少爺?此刻在皇宮裡,也有一個人煩惱得吃不香,睡不著。
姬消腰腹上的刀傷才好了些許,太醫讓好生休養,他卻不聽,從白天起就在蘅蕪殿里來回踱步,不是嘆氣就是跺腳,奴才大膽問他有什麼心事,他卻不屑地一句「說了你們也不懂」。
原來是今早他讓人出宮去探望蕭太傅,藉此向蕭清影道謝,多謝他在益州城的妙計,讓他掩人耳目,順利回到宮中。誰知卻意外得知蕭清影就要成親,若是嫁給了秦王,倒也是對天造地設的璧人,可偏偏......
「唉!——」姬消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可不慎牽扯到了傷口,又叫他疼得哼了一聲。
「做什麼唉聲嘆氣的,誰又死了?」未見其人,但聞其聲,軒轅昭緩緩跨進內殿,見姬消捂著肚子,一臉的痛苦,他嘖了一聲開口便罵,「我從前怎麼不知道你是這麼個多愁善感的人?去躺著,我給你換藥。」
姬消乖乖躺下,讓軒轅昭幫著給換藥,半晌之後,他忽然瘋起來,一把抓住了軒轅昭的手,愁道。
「昭兒,我心裡不舒服。」
「嗯。」軒轅昭一門心思為姬消擦著藥,隨口應付了一聲。
「你說,蕭公子怎麼就要成婚了呢?那麼一個天上有地上無的人,竟然和一個土財主訂了婚約,我真替他不值。」
軒轅昭聽罷,手裡動作驀地一停。
「弄了半天,你就是為了這件事在殿里叫喚了一天?蕭公子和土財主訂婚,固然不值,」軒轅昭一笑,拿他打趣,「配你才最好,是不是?」
「我哪裡是這個意思,我和你在一起這些年,什麼時候提過蕭清影?只不過相識一場,我......我不忍心罷了。」
「躺下!你要是再把傷口崩開,我可不管你了。」
「不要!」姬消忙將他手拉住,討好般勾住他的手指,「昭兒,今晚就留下來陪我睡吧。」
「不行,不然你又該動手動腳了,上回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呀,一衝動起來就忘了國喪了。」軒轅昭說完便走,一個商量的機會也不給姬消。
又是個百無聊賴的漫漫長夜,姬消橫豎睡不著,心裡頭總像是梗了一根刺,好半晌後,他從枕頭下取出一塊方巾,那方巾上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不禁令他回想起過往種種。
聽聞,是他的登位,害蕭太傅無辜遭了陷害,聽聞,蕭清影為了救父親出沈園,不得已才答應了婚事,聽聞......他在人來人往的熱鬧市集,被當眾羞辱。
姬消怔怔看著手裡的方巾,想他君臨天下,卻不能阻止一樁荒唐的婚事,即便能阻止,想必蕭清影也不會答應,他歷來如此,拒人於千里。姬消想過對他不聞不問,可又忍不住想到他婚後的日子,他將面對一個齷齪的夫君,受他的凌辱與玩弄。
他口口聲聲對軒轅昭說,三年來不曾想起過蕭清影,卻不知益州城裡再相逢,姬消才發覺他對蕭清影的一切記憶,半點也不曾減少。
「一隻水餃,兩隻水餃......八隻水餃......」
一夜無眠到天亮,數了兩千多隻餃子的姬消仍然合不上眼,蕭清影折磨了他整夜,任天下再安定又如何?只要他不開心,姬消的心就這麼永遠痛下去。
軒轅昭總說他不老實不規矩,也罷,既然他是這副性子,索性就再錯一次。姬消喚來宮侍,讓人端來紙筆,立即洋洋灑灑寫了一道聖旨,命人送去了蕭府,寫罷丟了硃砂筆,他才安心往床上一躺,睡了個好覺。
蕭家這回可熱鬧了,來府上提親的人,又多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