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小冬無意中得知了玄都宮裡的「秘密」，卻並未立即去回稟銀燭太妃，他心底清楚，蕭清影擅自離宮絕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這背後之人必定是皇帝。

料誰能有天大的本事，去衝撞皇帝，只為了討好太妃，大可不必如此，何況銀燭太妃本就不喜歡挑撥是非的人。

「小主，起風了，咱們回御陽殿吧。」

「不去，」元小冬漫步在御道上，腳下的路是去上林苑的，他皺眉駁回了奴才的提議，語氣似乎有些煩躁，「那裡活像個金絲籠子，怪悶的。」

身邊的奴才低頭捧著一雙裘皮護手，從不敢在主人面前透露半點想法，也不像別的主僕，外人面前莊重些，私底下卻還能說笑幾句。在元小冬這裡，下人們都乖巧服帖，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元小冬不肯住在四宜殿的冬軒里，蕭後便為他賜了一座御陽殿，後來才和姬消打了招呼，獨他一人排場這樣大，非要和別人與眾不同，蕭清影管束起新人來，時常不記得元小冬在御陽殿里住著，究竟是怎樣一副光景。

他是淮南王費勁了心思送進京城的庶子，全族上下都指望著他去振興王室，元小冬在後宮的日子應當是不容易的，本該小心謹慎，步步為營，豈料他一入宮就和蕭皇後叫板，四面樹敵。

這元小主的身子不大好，三天兩頭就要請太醫診脈開藥，不知是否被身上的頑疾折磨習慣了，元小冬的性子原也比別人要陰鬱一些，下人若有犯錯的，他絕不姑息，總是關起門來親自折磨好一番才趕出去。

正因他是個惹不得的主子，奴才們對他又敬又怕，漸漸都養成了守口如瓶的性子，只要不是主人的命令，哪怕蕭皇後來問，他們也斷不敢開口說主子半點不是。

元小冬不願回御陽殿，執意要頂著風來上林苑看一眼那幾株已經含苞了的薔薇花，他孤僻冷傲，只喜歡往偏僻的地方走，好避開那些吵鬧的宮人。

然而這裡終究是上林苑，不是他在淮南王宮裡的花園，那片薔薇早已有人佔用，一位年輕貌美的麗人坐在成片的紅色薔薇前，和身邊的侍奴們笑鬧著。

元小冬遠遠地停住了腳步，仔細打量著那位美人，奴才見他面露疑惑，於是說起了那麗人的身份。

「小主才入宮不久，不認識這位主子，他是楚大將軍的次子楚聽風，先太子妃去世得早，楚家就剩下這一點血脈，太妃憐憫他孤弱可憐，求了陛下才讓他住在皇宮裡的。二公子不是後妃，又還未婚配，咱們都叫他二公

子。」

元小冬饒有意味地看著遠處的楚聽風，他身上穿著最上等的貢品綢緞，身邊陪同的宮侍足有六個，蕭後出行也只有八人服侍，可見太妃對他十分疼愛，甚至於寵溺縱容。

奴才們捉了幾隻蝴蝶來討楚聽風一笑，可他卻接過蝴蝶，元小冬這才看到他手裡還握著一把嶄新的剪子，楚聽風將蝴蝶的翅膀剪碎，隨意丟棄在地上。在他那雙烏黑髮亮的皂靴邊上，還散落了一地的蝶翅，總有幾分殘

忍。

「小主，二公子性格怪癖，不易相處，如今寧可見到了不如裝作沒見到，咱們還是回去吧。」

聽完奴才的話，元小冬卻只是一笑，不顧旁人的勸阻，徑直朝楚聽風走了過去。

「二公子金安。」

元小冬上前來請安，楚聽風卻仍然埋頭剪著蝴蝶，只是握著剪刀的手略停頓了一下，他不屑理睬任何人，正如奴才所言，性格怪異，不易相處。

「我聽說先太子妃心地善良，世上再沒有比他更慈悲的人，他若是見了這些蝴蝶，想必也會難過落淚吧？」

元小冬刻意提起楚聽雲，果然讓楚聽風徹底停下了動作，再也狠不下手去摧殘無辜的蝴蝶，他放下剪刀，再抬起頭來看向臉上帶著微笑的元小冬，臉色頓時鐵青。

「閉嘴。區區一個良娣，有什麼資格談論我哥哥？」

「二公子別惱，我只是在想，若是先太子妃尚在人世，今年也是他和陛下共結連理的第四個年頭了，可惜，他至死也只是太子妃。」

「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說，只是為太子妃惋惜罷了，他屍骨未寒，陛下就接蕭後進了宮，不到半年就將他扶正為皇後，蕭皇後雖然不肯搬進立政殿，口口聲聲說著要祭奠先皇後。別人興許會誇讚他識大體，可我聽著，卻只覺

得刺耳。立政殿只是做個面子給外人看，何況陛下如此寵愛他，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誕下皇子，試問他對太子妃的敬意到底有幾分，豈是你我可知道的？」

「這話你不該在我面前說，」楚聽風凝視著元小冬，眯起雙眼笑了一笑，「太妃最恨你這樣背後嚼舌根，道德敗壞的人，你就不怕我告到太妃面前去麼？」

「怎麼二公子以為我是貪生怕死之人麼？我身患頑疾多年，這副殘軀早已是燒到底的燈芯，只等一陣風把我吹滅了，遲早都是要入土的。自然，無論如何，我也不該在二公子面前說這樣的話，只是我猜......您心裡的

怨恨還沒有平息。」

元小冬捧起散落在地上已經成為碎片的翅膀，看著柔弱的蝶翅在掌心裡，隨著暮春的暖風飄散而去。

「二公子亦該明白，不論太妃有多麼寵愛你，一切都不過是他對楚家的愧疚。就算給你再多關懷，也不能改變你已經是孤兒的事實，那個鳩佔鵲巢的人，這會兒恐怕正和陛下高高興興在鳳鳴山狩獵呢。」

「......滾。」

「告辭。」

元小冬的一番話顯然刺痛了出楚聽風，他漸漸攥緊了拳頭，捏著見到將初開的薔薇撕碎，扎爛，眼淚失控般滾落下來。

他的哥哥雖以皇後的禮制修建了衣冠冢，可死時，遺體和骨灰卻是屈辱地草草殮葬，生前未能晉陞皇後，死後成為他人口中的笑話。始作俑者卻依然平平安安地活著，楚聽風恨極了現狀。

「小主，您何苦在二公子跟前提先太子妃呢，二公子最忌諱別人說起這個了。」下人跟在元小冬身後，滿臉擔心，元小冬卻不以為意。

「這是我和他的秘密，他一定不會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