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虞美人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4345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34
蘇傲文前一陣子因病缺席,他人雖未到玄都宮,可要熟悉的宮規卻一樣不能落下。
蕭清影遣奴才將未摘錄過要點的十冊宮規全部搬去了春軒,並讓高靈凡做他的監督,倘若有怠慢,有抱怨的,便去皇後面前回話。這可為難了高靈凡,兩頭都得罪不來,那十冊宮規足有幾十斤重,莫說是抄十遍,只抄一遍也要累壞手指不可。
雖說宮裡規矩多,可也不至於能找出這麼多來,大家心眼兒里都明白,蕭後明面上說只是要傲文小主熟悉熟悉,實則是對他的懲戒。
蘇傲文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蕭皇後,皇後若不治他,恐怕內宮裡的人要在背地裡笑話他無能了。
只是蕭清影不知,蘇傲文前次稱病是作假,興許是謊話說得太多,犯了煞神,沖了自己的福壽,第二日果真就病倒了。蘇傲文上半夜又吐又哭,捂著肚子在床上打滾,汗流不止,奴才們又是煎藥又是勸藥,誰也沒想到蘇傲文得了急病,一個個慌腳雞似的在前屋後院亂轉。
這病折騰了三兩天,用了太醫的藥才慢慢好了些,蘇傲文的病才稍見了些好轉,下人們又來說抄書的事,蘇傲文聽了好不惱怒,可又沒處說理去,的確是他亂了規矩,令皇後不得不罰他。
倘若只是抄宮規蘇傲文也認了,可偏偏蕭皇後不讓他好過,還親自點了高靈凡來督學。高靈凡是何等人?他是皇商出身,揚州家裡的哥哥在鄉間任糧長多年,這兩年裡才提拔上來做了監察御史。
高家雖富有殷實,可論身份還是次了一等,連那黃白木作馨槌子的元小冬也處處看不起他,何況聽說高靈凡私下和蔡飛玉很是要好,兩人常常互相串門子,以蘇家對蔡氏的深惡痛絕,蘇傲文自然將高靈凡當成和蔡飛玉一夥的,對他也多少帶了偏見。
高靈凡也知道蘇傲文內心裡抱怨他,蕭皇後要他督學,他也不敢完全照做,春軒與秋軒隔得不遠,走幾步路倒不要緊,可這傷情分的事是萬不能做的。
高靈凡思來想去,後來總算擠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索性對外宣稱身子不適,日日把自己關在秋軒里,什麼事也不理會,什麼人也不見,每日只讓奴才去春軒取傲文小主抄好的宮規。
蘇傲文抱怨不止,頭一日憋了滿肚子的火氣,一個字也抄不下來,第二日又說病情反覆,沒有精神抄書,第三日又說自己一直在房裡養病,又悶又累,想要出門去透透氣。
下人們該勸的都勸了,奈何蘇傲文橫豎不肯認罰,只是一味推辭,說要出門透氣,便又虛度了一日。
蘇傲文不喜歡四宜殿,更不喜歡春軒,可又不能像元小冬那樣,借著自己身患頑疾,搬去御陽殿,蘇傲文不喜與別人一起擠在合宮裡,他一邊散步一邊在心裡盤算著怎麼求蘇太後開口,為他選一間比御陽殿更好的居處。
春夏兩軒交接之處有一小片暫時荒廢的花壇,平常沒有下人打理,今日一見,花壇里不知何時長出了幾株虞美人。
都說蕭皇後待蔡飛玉極好,甚至准許在他的夏軒里種上了牡丹花,這份殊榮可不是誰都有的,眼下又正好是牡丹陸續綻放的時節,連杏花桃花也遠遠及不上牡丹的濃艷富貴。
蘇傲文因此有些妒忌蔡飛玉的左右逢源,便更加不喜歡自己的春軒,原本在屋子裡憋著,受的是高靈凡的氣,現在出來走動,又要受蔡飛玉的氣。蘇傲文越來越煩悶,直到看見這幾株悄然盛開的虞美人,他才舒展開了緊鎖的眉。
「好漂亮的虞美人,怎麼從前不知道這裡有種?」蘇傲文難得高興了片刻,見虞美人花朵碩大美麗,便喜歡得不行,過去就伸手要摘,只是奴才卻害怕起來。
「小主,這花應該是飛玉小主栽在花壇里的,您若冒昧摘了......」
蘇傲文聽了奴才的話,不由得怒從胸中起,直恨得牙癢。
「蔡飛玉好大的架子!難道因為這花是他種的,別人就摘不得了麼?他日蕭皇後若喜歡,要下人摘兩朵來玩,我倒看他敢說半個『不』字。」
蘇傲文不聽勸阻,執意要摘花,接著又讓侍奴們把花壇里的虞美人都鏟了出來,帶回春軒種著。胳膊終究是沒本事和大腿斗的,蘇傲文自知不能和蕭清影敵對,但他蔡飛玉又是什麼貨色?大家都是良娣,非要分個高低出來,他還不夠資格呢。
蘇傲文心滿意足地回了春軒,把虞美人栽在了自己院子里,此花果真不是凡品,蘇傲文起初還懷疑這是黃土堆里自己長出來的花,可無論品質還是花色,這幾株虞美人都要勝過其他種類。
虞美人嬌艷而帶有淡淡的香氣,夜裡折一朵放在枕邊,亦有安神之效,蘇傲文身邊的奴才們也懂得取悅主子,把那些紅艷艷嬌滴滴的花瓣摘下來洗凈,做成甜餡兒的糕點,蘇傲文很是愛吃,無意間覺得自己多年的胃病也好了一些。
蕭清影到底是個讀書人,論騎射遠不如軒轅昭,姬消帶著蕭清影上馬,胯下騎的正是夜照玉獅子,玉獅子不喜生人,但凡有陌生人靠近便要性情大變,蕭清影不知這馬的脾氣,也像軒轅昭當初第一次見到玉獅子那樣,伸手就大膽地摸了摸玉獅子的腦袋。
玉獅子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用腦袋拱了拱蕭清影的手心,這一低頭,蕭清影又見到玉獅子的腦後生著一塊形似芙蓉的胎記,他淺淺一笑,又給玉獅子取了個名兒叫「芙蓉白龍駒」。
姬消將他抱上馬背,感慨了一聲,玉獅子本性難移,最喜歡親近美人。
「我說不想出來,現在你這樣帶著我,又要和軒少比試騎射,我豈不是成了你的累贅?」
姬消摟著蕭清影的腰肢,輕聲一笑,接著便把眼睛蒙了起來,又把韁繩交到了蕭清影的手裡。
「我就是想帶你出來吹吹這山裡的春風,從前我和昭兒也常在駐地外的草原上狩獵,他總是不滿意,說我欺負他來著。咱們今天就來個公平比試,我蒙上眼睛,你就代替我的雙眼,你說打哪裡,我就打哪裡。」
話音才落,軒轅昭便在前頭催促起來,顯然已有些迫不及待,蕭清影緊了緊手裡的韁繩,見軒轅昭換了一身紅底黑紋的武士袍,袖口和褲腿都幹凈利落地收著,作胡人打扮,既新鮮又好看。
蕭清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三年前出走燕梁城時的情景,若是他當年就和姬消在一起,他會不會也像今天這樣帶著自己馳騁在山林間,亦或是帶他踏遍關外的風景。
「你要小心些,別亂來,誤傷了別人。」
就這樣,一個在前頭指路,一個僅憑耳力捕捉獵物的蹤跡,總是打不對方向,蕭清影起初還埋怨姬消像個沒頭的蒼蠅,後來才漸漸發覺這是他在故意「放水」,好讓軒轅昭得意炫耀。看他亂打亂射,又偏說蕭清影指揮得不好,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彼此爭著對錯,蕭清影又氣又笑,臉上紅撲撲的,幹脆奪過了姬消手裡的弓箭,罵了一句「你不行,不中用」。
姬消撤下了布條,把手臂用力一收,又轉過了蕭清影的臉來,狠狠吻了兩口,在他耳邊吹了口熱氣。
「我行不行,你昨晚上還不知道麼?」
「......呸,我說東,你非猜西,我不理你了。」
結果不必再猜,自然是軒轅昭贏了比試,作為獎勵,姬消送了他一匹金山赤蛇馬,獵犬從灌木叢里叼出被打中的獵物,軒轅昭滿載而歸,好不暢快。
「昭兒的身手越來越好了!」
「哼,懷裡擁著溫柔鄉,你又不是柳下惠,只怕早已經心猿意馬了。」軒轅昭撫著手裡的弓箭,不由得嘆了一聲,「好想再回到關外,什麼都不理,像大鷹翱翔天際那樣自由自在。」
「怎麼昭兒不喜歡如今錦衣玉食的日子麼?」
「銀燭太妃也錦衣玉食了大半輩子,可你覺得他開心麼?」軒轅昭說完,又笑了笑,「點到為止,以後這樣的話我再也不說了,沒的讓你第二天真就不當皇帝了,那豈不成了我的罪過。」
都只當是玩笑話,可姬消卻若有所思,昭兒不是想回到苦寒的雁門關去,不過是眷戀那時的自在,想回去曾經的桃源。
以他對蕭清影和軒轅昭的寵愛,不至於到現在還沒有半點動靜,姬消回宮繼位時,曾秘密讓太醫配了一味不會致孕的藥,只為將來有了孩兒,不會讓他再經歷自己委屈隱忍的童年。
燕宮遲遲沒有消息,倒是秦王的孩子日漸長大,不日就要出世了。
宋織綰知曉秦王並不喜歡自己,幾個月前他送去宸宮的血燕,王上一口也沒動,之後又出了其兄毒打大雙兒一事,更讓秦王惱怒。
宋織綰原本只想借著哥哥的兇悍為自己出一口氣,卻不料報復過了頭,反而遭到王上的厭惡,他如今在王宮裡抬不起頭來,終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留在王後殿里安心養胎。
眼見著肚子越來越圓了,秦王心腸硬,竟是一眼也不曾來探望。宋織綰的爹給他未出世的孩兒做了兩身小衣服,宋織綰見了父親送來的衣服,這才展露笑顏,安慰了些許。
「父親老了,他做織工做了大半輩子,也該歇歇了,你們去傳話,就說是我的意思,別讓老人家太辛苦了,這些衣服就別做了,宮裡本來也不缺。」
「老父親算計著王子就快出生了,心裡高興就做了兩身衣服,還吩咐了些話。老父親說,王宮不像在家裡,王後從前自在慣了,住在宮裡一定不習慣,他也不求什麼,只盼著王後和王上恩恩愛愛,做一對好夫妻。」
「夫妻......」宋織綰的笑容漸漸冷淡下來,變作愁雲滿布,他嘆了口氣,搖頭道,「王上如今連看我一眼也不願意,我寧願沒有這個孩子,也就不必讓他為難了!」
「王後!可千萬別說這些話,王子會聽見的。」
宋織綰憐愛地撫摸著腰前隆起的腹部,孩兒已經這麼大了,正如侍奴所言,已經會聽大人講話,不知他有否察覺,他的父王並不期待他的降世。
秦王寵愛大小雙兒,之前魏相爺奉命來桑陽城,誤將雙兒認成了王後,後來才解釋清楚了,不料魏相爺過了一陣子又讓人送來一封信,竟說要討雙兒作妾。
那雙兒本是一對雙生子,魏相爺不敢讓秦王割愛,只問他要了其中一個,秦王見後遲遲沒有回信,指望著魏相爺能淡忘此事。不想魏相爺不依不饒,又接連送來好幾封信,秦王不得已,只好回絕。
魏相爺愛攀附勢力,他或許真的喜歡雙兒,可一旦涉及他頭頂的烏紗帽,把妻妾送給臨獻王享用這樣的事,魏相爺不是做不出來。秦王不願意讓雙兒去受這份苦,正如雙兒當初的承諾,既然跟了他,這一輩子都是秦王的人,不敢再有二心。
秦王不肯送出雙兒,並且給了兩人名分,雙兒做了秦王的妃妾,又得了秦王的賜字,封號為「甄」,人稱大小甄後。在他人眼裡,宋織綰只是個相貌醜陋的奴才,正應了大雙之前的話,他就算做了王後也只是個笑話。
「哥哥還好麼?我好不容易才求王上為他安排了一份差事,他如今做得怎麼樣了?」
宋織綰忽然問起家裡那個不爭氣的哥哥,虧得父親還期望他能入仕當官,可恨他安逸慣了,總是貪婪懶惰,不務正業,一年到頭窩在家裡,不問窗外事。
奴才沒有回話,宋織綰便又問了一遍,不問不要緊,宋織綰最怕這樣突然沒有了消息。
「你快說呀!」
「王後,此事說來話長,你哥哥他又在外面闖禍了,如今還關在牢里呢。」
「他犯了什麼事?獄卒難道不知他的身份麼?既然知道他是王後的兄長,那也不該這麼關著他才是啊。」
「從前是不敢管的,可這一次是在沒法子了。」
「你說什麼?」
「你哥哥他......犯了人命案子。」
宋織綰聽罷,猛地一顫,險些要昏厥過去,哥哥仗著他是王後,一向在外為非作歹,秦王念在他腹中骨肉的份上,對他哥哥的惡行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他竟鬧出了人命。
「王上......王上知道此事麼?」宋織綰由下人攙扶到床榻上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外頭鬧得沸沸揚揚,王上怎麼會不知道?他正為此生氣呢。」
「扶我起來。」宋織綰面色蒼白,掙扎著起來,不顧奴才們的勸阻,執意扶著腰艱難地跨出王後殿。
「王後,您不便走動,況且秦王殿下正在氣頭上,您何苦去討個不愉快呢?」
「放開我!我要是不去,他非斬了我哥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