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荒謬！這樣的事還來請本王示下做什麼？不管他是誰，一律按著秦國的律法，叫他認罪伏誅。」

宸宮裡，秦王背著手狠狠訓斥著跪在地上的一班奴才，大雙兒站在桌前磨墨，眼見得秦王怒火滔天，那雪白的一張臉也氣得微微漲紅，他卻不勸秦王息怒，只是冷眼旁觀，靜候秦王的決定。

「王上息怒，這要是個平民百姓就好辦了，可犯事的人偏偏是王後的親哥哥，好歹也算您的親戚，若是處決了他，王後自然要傷心，王上對外也沒有臉面。」

「豈有此理，本王哪怕豁出了臉面，也要處決了那個不知所謂的畜生！留著他，本王只覺得恥辱！王子犯法，本該與庶民同罪，誰若要為他求情，本王就先斬了他！」

又過了片刻，宸宮外忽然起了一陣異動，殿外的奴才急急忙忙來通傳，說王後來了宸宮。

秦王沉默不語，只是眉頭越皺越緊，王後是個向來沒有眼色的人，上回借著哥哥的手毒打大雙兒的事還未過去，秦王心裡尚且埋怨他的愚昧自私，不想在這氣急頭上，王後竟又來火上澆油。

秦王也沒說讓王後進來，只是讓宋織綰在宸宮外幹著急，如此僵持了許久，殿外已經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哭聲，大雙兒一皺眉，娓娓走到秦王身邊，輕柔地挽住他的手臂。

「王上，您不看在王後的面上，也到底想一想他腹中還懷著王子，別讓王後站在外頭吹風了。」

「這個宋家仗著王子，在外做欺壓百姓，魚肉鄉鄰的惡事還少麼！現在連你也要拿那個孩子來壓本王了？」

「雙兒不敢，」大雙撫著秦王的胸口，要他消一消氣，又道，「雙兒只是覺得，王後一聽說自己的親哥哥犯了人命，王上一定要斬他，王後必定傷心著急，也沒想那麼多就來宸宮了，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別人是不曉得痛的。王上既然生氣，說話一定不好聽，未免讓王後動了胎氣，您就讓我去給王後說道理，他雖目不識丁，但也總算是個講道理的人，總不至於一味要包庇哥哥。」

秦王正在氣頭上，不願意見宋王後，可又無法不顧及他的孩兒，大雙知曉他心中的矛盾，於是便提議秦王到內殿迴避，讓他去應對王後的求情。

「要是我能早一點明白你的好，何至於變成今天這副樣子。」姬錦愛憐地撫過大雙兒的臉頰，滿心只有懊悔，後悔自己沒能早一些給雙兒名分。

「只要能為王上解憂，雙兒什麼都不在乎。」

宋織綰在殿外哭哭啼啼，看著面前的侍衛重重阻攔，他縱然著急，更多的卻是無奈，事關他哥哥性命，是死是活他都要來求秦王網開一面。

又過了一會，侍衛才退開，宋織綰滿心以為秦王終於肯見自己，他那顆懸著的心也稍稍落下了些，宋織綰腳步緩慢吃力，只能由侍奴攙扶著走進去，走了不過百十步，背後身上就出了一層熱汗。可到了宸宮裡，卻左右不見秦王，只有雙兒在殿里為秦王整理公務。

「王上在哪裡？我要見王上！」

「王後不必如此心急，小心身子。」大雙兒忙把宋織綰攔下，先說了兩句好話要他放心，又要他先坐下來喝杯茶，可宋織綰哪裡還有心情喝茶？

「甄後，我求求你，讓我見王上一面吧。」

「不是我不願意幫你，是你哥哥這次犯下的實在不是小事，你這樣縱容他，難保下一次他不會再犯事，王上氣的不是你哥哥害了人命，他氣的是你們宋家在外仗勢欺人，您又是個軟弱的，在家裡說不上什麼話，不知管教兄長，他如今混賬成這樣，你敢說你沒有責任？」

「我知道他罪該萬死，我也不多求什麼，只要王上好歹留他一條賤命，苟活在世上也就罷了。」

「說來簡單，可哪有這麼容易就平息了？」大雙兒仍然攔著宋織綰，不讓他尋到內殿里去，「王後深居簡出，大概不知道外面都傳了些什麼，你哥哥的惡行，連街上三歲的孩子都會編童謠到處傳唱了，孩子是什麼都不懂，可那些大人卻不一樣。若沒有王上點頭，宋家哪來這麼大的膽子？這樣下去，損的是王上的名節，他早些年為三郡百姓做的好事，不就都一一被抹殺了麼？」

「我勸你再仔細想清楚了，到底是要給你哥哥求情，還是大義滅親，你若肯點頭，王上也不會真就這麼絕情，好歹厚葬了你哥哥，不叫宋家丟臉。」

宋織綰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人人都勸他不要來向秦王求情，難道此事真的沒有迴旋餘地了麼？宋織綰內心無比掙扎，他的哥哥固然不是個東西，的確該死，可他在宮裡遭受大小甄後的欺壓，如今更是連秦王的面也見不著。

大雙兒這時候勸他大義滅親，何嘗不是口蜜腹劍，嘴上處處為他著想，焉知不是在為上次的事報復宋家？他哥哥若是就這麼死了，家裡只剩下二老，將來受了欺負，還有誰來替他出氣？

思及此，宋織綰一咬牙，越發決心要保住哥哥的命，他當著大雙兒的面，拖著沉重的身子，屈起雙膝，在他跟前慢慢跪了下來。

「王後？！」

「甄後，上回的事，是我哥哥對不住您，誠然我也有罪，不該放任他對您無禮，只是求您高抬貴手，饒他不死。就算要砍掉他那雙不幹凈的手腳，讓他日後上街做個乞丐，我也答應。」

「你怎麼就不明白呢，」大雙兒嘆了口氣，看他這可憐模樣，又忍不住犯了心軟的毛病，想要扶他起來，「王上一心要你哥哥死，你這時候越是勸阻，就越讓王上堅定決心，對你半點好處也沒有。且不說他是你親哥，可你想過沒有，秦王也是你的夫君，你不為他想一想麼？你要秦王殿下日後如何抬頭做人？」

「甄後沒有家人，怎麼會理解我此刻的痛苦......」

大雙兒聞言色變，立即冷淡下來，他抽回了自己的衣袖，不再對宋織綰伸出雙手，冷冷道。

「你既這麼說，我也就不瞞你了。你與其來宸宮求秦王 ，不如去大牢里探望你哥哥，喂他幾頓好飯，遲早送他上黃泉路。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可憐，我和小雙自幼遭家人轉賣，王上就是雙兒唯一的親人。你要是做半點對王上不利的事......就不要怪我沒提醒過你。」

宋織綰無力救回哥哥，一閉眼就想到菜市口的斷頭台，不由得心口發疼起來，頭也暈乎乎的，侍奴奉命扶他起來，不料他跪過的地方不知何時已留下一灘血泊。

「來人！」大雙兒頓時有些慌張，「愣著做什麼，王後要生了，還不快去準備！讓你們好好看著王後，一個個都把我的話拋到腦後去了！」

秦王聽見了聲響，這下再也坐不住，忙從內殿出來，見了宋織綰一面，宋織綰喘著氣，伸出手來牢牢抓住秦王的衣袖，流淚懇求。

秦王見了宋織綰身下的血泊，又聽見他虛弱的呻吟，就算再是鐵石心腸的人，也為他動惻隱之心，秦王漸漸有些動搖，如若不答應他的請求，只怕宋織綰死也不肯鬆手。

「王上，您就點頭吧，宋王後快撐不住了。」

秦王心裡其實早已赦免了宋織綰哥哥的死罪，只是還差大雙兒一句話，宋織綰親眼看到秦王點頭，這才安心鬆開手指，可身下劇烈的疼痛又開始折磨起了他。

「王後聽見了，你哥哥免了一死，你大可以放心了，來人，快送王後回去。」

宋織綰動氣早產，宮裡請了最好的太醫，大小雙兒更是寸步不離地守著，王後這次是真受了驚嚇，胎氣不穩，孩子若是出不來，連大人也活不下去。

如此折騰了一日半夜，虧得宋織綰身底結實，熬過了鬼門關，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驚動了整個秦王宮，秦國王子終於降世。

「怎麼樣了！」

「王後生下了一位和君，真是好漂亮的模樣，像極了秦王殿下。」

「好生照顧王後，千萬別讓他病了。」大雙兒跨進溫暖的產房，裡面還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他從侍奴手裡接過裹得嚴嚴實實，才剛剛出生的王子，王子未足月份而早產，身子軟綿綿的只有雙兒兩隻巴掌那麼大。

大雙兒抱著啼哭不止的王子，雖是第一次哄孩子，卻也像模像樣的，只是王子才哭了一陣，聲音卻越來越虛弱。

「王子怎麼不哭了？」

「大甄後不必擔心，王子因為沒有足月，力氣也比足月的嬰兒要弱，這是沒力氣哭了，過一陣子就好了。」

大雙兒這才鬆了口氣，抱著小嬰兒來回踱步，宋織綰拼盡了力氣誕下王子，現金正昏睡著，沒能見到孩子第一眼。

「小雙，這是咱們的小主人，你也來看看。」

小雙兒應聲走來，從大雙懷裡接過嬰兒，和哥哥一樣，小雙也十分喜歡這個孩子。

「你說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孩子？像雪精靈化出來的一般，從眼睛到嘴巴，都像極了王上。只可惜，他有個不堪的亞父。」

「孩子沒有辦法決定自己從誰的肚子里出來，可他總是要長大的，」大雙輕輕地用手指搔刮著王子嬌嫩的小臉，笑道，「往後他就是我們的孩子，和宋織綰沒有半點關係。」

小雙點點頭，又給王子加裹了一層衣服，才抱去給秦王那裡，只留下大雙兒守在宋織綰身邊，一直到深夜，他才從昏迷中醒來。

「孩子......我的孩子呢！」宋織綰醒來，發覺身邊空蕩盪的，只有幾個奴才守著，唯獨不見孩子的蹤影，他心裡一慌張，立馬要掙紮起來。

「宋王後，你才剛生產完，太醫吩咐不能這麼快下地。」大雙兒捧著補湯過來，又把宋織綰按回了床上，安慰了一番。

「甄後，我想見見孩子.....」

「等你好了再看孩子也不遲，又沒人和你搶，你怕什麼？」宋織綰對大雙兒的話將信將疑，安定了沒一會兒，喝完了湯，他便又說起孩子來，大雙遮掩著不讓他下床，逼急了宋織綰只能躺在床上哭泣。

產房後的搖籃是空的，兩個奴才躲在簾子後，懷裡抱著一隻貓，只等大甄後眼神示意，便把貓兒放出來，掐著貓尾巴，逼出一陣陣類似嬰兒的叫聲。

「你看，你這麼吵鬧，可把王子吵醒了，又要哭好一陣子才能睡了。」

宋織綰聽見了「哭聲」，徹底平靜下來，只要孩子還在自己身邊，他便放心了。

「王上答應不殺我哥哥，什麼時候才肯放他出來？」

「你身子還沒好，別總是想這些有的沒的，既然答應了你，王上一定不會反悔，王後要是不放心，我明天就去大牢接你哥出來，讓他來見你，如何？」

「甄後的大恩大德，我真不知該如何回報。」

「你好好躺著休養身子，就是對我的回報了！」

大雙兒哄睡了宋織綰，離開產房前又吩咐守在房裡的奴才們，只要王後提起孩子，就讓簾子後的那個「孩子」哭兩聲出來，好讓王後能安心。

「大雙兒，你真糊塗了，你明知道王上不想放過那個賊滑頭，你還幫著宋織綰替他哥哥求情，要我說，就該殺了他才是。」

「我這麼做，也是為了王子，更是為了你我，」雙兒結伴走在白渠邊，大雙又道，「我今日若不開口，只怕宋織綰將來要拿此事作文章，在王上面前參我們兄弟一本，倒不如就讓他以為，我是真心為他好。」

「你可夠毒的，宋織綰把你當菩薩，卻把我當仇人呢。」

「誰讓你莽撞任性，嘴上不饒人，怨不得宋織綰不信任你。」大雙兒與他相視一笑，「明天我去接王後的哥哥出獄，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我不去，我見不得那個畜生。」

「傻瓜，你要是不去，我一個人怎麼搬得動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