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合歡如雨(下)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3358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34
宋織綰的胞兄在外打死了人,現今正關押在大牢里聽候發審,又因宋王後去宸宮跪求秦王饒恕兄長,不慎動了胎氣,宋王後早產誕下王子,秦王卻沒有心情慶祝這件喜事。
大雙兒承諾宋織綰去牢里接他哥哥進宮,街頭巷尾四處傳著流言,都是辱罵秦王昏庸無道之類刺耳的話,雙兒心有不滿,秦王上任已有三四個年頭,三郡的百姓十分愛戴秦王,一轉頭他的政績便斷送在了宋家人的手上。
「你還真給他做了飯菜,」小雙看了一眼大雙手邊的食盒,哼了一聲不屑道,「要我說,不如一杯毒酒灌下去,幹凈省事。」
「宋織綰剛生產完,愛疑神疑鬼,我若不把人送到他面前,他是不會死心的。」
「他早晚要認清事實,說什麼死心不死心,遲早的事罷了。」
大雙兒無奈一笑,搖了搖頭,囑咐小雙在大牢外等候,他提著食盒就進了牢房。獄卒在前頭為甄後帶路,說起這兩日牢里的瑣碎事,無意間也提起了宋織綰的親哥哥。
他哥哥性子猖狂,在外害了人命被關押在此,日夜吵嚷著要出去,砍了這班獄卒的腦袋,絲毫不為自己的過錯感到羞愧,可見他習慣了仗勢欺人。
「王後誕下和君的事,他知道麼?」
「怎麼不知道,他人雖在牢里,可消息卻比我們還靈通,只是鬧的越發凶了,還大罵獄卒對他不敬重,要我們都叫他一聲國舅爺。」
獄卒停下腳步,拿著一串鑰匙打開了牢房大門,這動靜吵醒了正窩在草席子上昏睡的男人,罵罵咧咧地張開眼,卻見骯髒陰暗的牢房裡忽然站了一位紅綢綠帶、衣著光鮮的美人。
「宋國舅,大甄後來看你了。」
宋織綰的哥哥愣愣地盯著大雙兒看了一會兒,後者蹲坐下來,將食盒打開,把做好的飯菜一一擺在了牢房簡陋的木桌上。飯菜雖香,此刻卻遠不及大雙兒衣袂下的香味來得動人,這「宋國舅」的老毛病又犯了上來,他好奇地湊了上去,呵呵痴笑了兩聲。
「怎麼是你來看我?」
「王後剛生下王子,要休養身子,就先讓我們來探望國舅爺。牢里飯菜簡陋,奴家從宮裡帶了御膳來,國舅爺嘗嘗,填一填肚子吧。」
宋國舅一咧嘴,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條縫,心裡也不由得羨慕起秦王的艷福來,難怪秦王不肯把大小甄後送給魏相爺,這麼一對溫柔可人的寶貝,換了是他也絕不肯拱手讓人。
「讓我看看,你臉上的傷都好全了沒有?」宋國舅說著就伸手去撩大雙兒的下巴,此舉嚇得大雙兒臉色一白,羞怒之下推開了他那不老實的手。
「請你自重!」
「裝什麼清高,不過是秦王的妾侍罷了,」宋國舅不以為意,又滿口胡說起來,「小綰生了王子,要是個帝君,等他日後長大成人,秦王一死,就把你們賣了!不如現在跟了我,日後還能做個誥命夫人。」
大雙兒悄然攥緊了手指,面上亦冷若冰霜,宋國舅犯了雙兒的大忌,還恬不知恥,以為只是個玩笑。
待宋國舅用完了膳,上了馬車進王宮,宋織綰惴惴不安了一整日,日暮時分才終於等來哥哥的消息,一見到宋國舅,還沒說上兩句話便又哭又罵。宋國舅本想著進宮來看望弟弟,順便見見剛出生的王子,誰知卻被宋織綰罵了個狗血淋頭,他說起自己在宸宮裡大著肚子下跪求秦王的事,又說王子未足月就早產,差點被他這個舅舅害死。
宋國舅羞紅了一張老臉,再也沒有臉面待在王後殿里,隨便敷衍寒暄了兩句就說要回家去,宋織綰亦不挽留,臨走又叫他日後安分守己,別再讓自己,讓整個宋家丟臉。
宋國舅逃也似的離開王後殿,雙兒正在殿外等候,說是奉秦王之命送他出宮,宋國舅點點頭,眼神在雙兒之間來迴轉悠,笑道。
「我也見過不少雙生子,都沒有像你們這樣整齊的,怕是至親也分不出來,不知你們在秦王身邊服侍,他會不會認錯?」
「從雙兒第一天服侍秦王起,王上從來沒有認錯過。」
「奇哉!秦王是怎麼看出來的?」
雙兒漸漸停下腳步,又要宋國舅轉過身去,小雙兒笑道。
「王上說我們兄弟雖生得一模一樣,可手卻略有不同,他一摸就知道誰是誰了。國舅爺,你也要摸摸看麼?」
宋國舅聽得心動,立即點了點頭,他心想著,若能摸一摸大小甄後的玉手,就算死也值了。
雙兒對視了一眼,突然伸手將宋國舅的胳膊反扭,押到白渠邊,將他腦袋狠狠按進水裡,宋國舅猛烈掙紮起來,奈何他越是掙扎,那冰冷的河水便越往他喉管里鑽,連一聲救命也喊不出來,沒多久就耗盡了力氣,溺死在了白渠里。
大雙兒不緊不慢,將宋織綰送給哥哥的酒打開了一壺,又打開宋國舅的嘴,灌了半壺進去。
「你怎麼不把他送到宮外去,讓他死在白渠,真是污了這裡的水。」小雙兒皺眉擦了擦手。
「我只後悔自己心腸太軟,沒有聽你的話,在大牢里就喂他喝毒酒。」大雙兒眼底起了一陣寒意,回想起宋國舅對他的戲弄,他至今仍覺厭惡透頂,咬牙切齒。
秦王原以為自己不會喜歡這個孩子,可當雙兒將王子抱到他面前,初生嬰兒那柔軟的觸感便讓他心底一柔,那是他的骨血,一個會哭會笑的生靈。
嬰兒的手臂上帶著一枚小小的,淺色的海棠花印,像是害怕父王不喜歡自己一般,王子在宋織綰肚子里辛苦長成可愛至極的模樣,無論是白里透粉的肌膚,還是水靈美麗的五官,無一不是照著秦王的容貌刻畫的。
秦王抱著王子看了許久,卻只是沉默,他雙眉緊鎖,似乎十分矛盾。
「王上,為小王子選個好名字吧?」
「月見。」秦王臉上漸漸柔和起來,懷裡嬰兒脆弱的呼吸令他格外憐愛,「今夜的月色真好,希望月宮裡的那位仙子,可以庇佑他平安長大。」
雙兒為王子擬了十幾個寓意不錯的名字,不料秦王一個也沒有選,偏偏給王子取名「月見」,又說今夜月色清朗,淡淡的月光照拂在宮殿里,映得王子的肌膚如玉一般。
「王上已為人父,按我們秦國的規矩,是該由王上親自給王子月種海棠樹了。」秦王聽後搖了搖頭。
「種合歡吧。」
「合歡?」大雙兒詫異地看向秦王,不解道,「王上,合歡是夫妻樹,這不合乎習俗啊。」
「月兒也不是按著規矩投胎來世的,就算不種海棠,有什麼關係。」
大雙抿了抿唇,似乎想說什麼,可最終又壓在了心底。合歡花是夫妻之花,王子月本不該來世,秦王因思念情人,一夜荒唐之下才有了他,在秦王心裡,早已娶了蕭清影為妻,為幼子種合歡樹,大抵也是為了寄託這份舊情。
宋織綰在王後殿里安心靜養,不料幾日之後卻傳來了哥哥的死訊,宋國舅因貪酒醉倒在了白渠便,當夜就溺死在了河裡。
宋織綰驚聞噩耗,整個人都呆住,回過神來之後只是大哭,勸也勸不住。宋織綰哭了幾個時辰,直哭得兩眼的淚也流到幹涸,他傷心至極,抽抽噎噎地想起來這幾日秦王宮似乎有些不同尋常,他隱約察覺自己被算計,可又無處說起。
「王子呢......我要見王子!」宋織綰忽然臉色蒼白,不斷掙扎著要出王後殿,生怕有人要謀害他的孩子。
宋織綰踉踉蹌蹌走到門邊,遠遠地看見幾個侍奴朝王後殿走來,說來傳秦王的口諭。
「宋織綰,你包庇兄長,任其在城中逞凶作惡,他的罪狀足以株連宋家全族,你哥哥雖意外暴斃,但宋家依然活罪難逃。王上念你誕下王子月有功,特意免你一死,今廢黜你王後之位,貶為庶人。你是繼續留在宮裡做下等奴才,還是趁早出宮另謀生計?」
侍衛冰冷地傳著話,將宋織綰狠狠打入地獄,他怔怔地看著殿外那一片四四方方的,灰藍色的天際,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宋織綰至今沒有見過孩子一面,甚至聽不到他的哭聲,想不到僅僅只是走錯了一步,他便從王後貶回了庶人。
「......求求你們,在我離宮之前,好歹讓我見一見王子。」
「不行,王子月自有甄後撫養,下等奴才沒有資格見王子。」
「王子是從我肚子里來的,做亞父的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兒,難道這也不可以麼!秦王殿下何必如此決絕!」
無論宋織綰如何哭喊,周邊人只是冷眼看著,等他哭累了,沒了力氣,才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你還是趁早離宮吧,免得觸景生情,給自己找不痛快。」
「我......」宋織綰癱坐在地上,腦袋裡嗡嗡作響,他慢慢握緊雙手,又道,「我要留下來,哪怕做下等奴隸,我也要留在這裡。」
「你這是何苦,你做一輩子奴才也見不到王子,王子月也根本不會知道你是誰。」
「我心意已決,不必再勸。」
宋家被抄,宋織綰從王後被貶為奴隸,搬離了王後殿之後就淹沒在了芸芸宮人之中,很長一段時日都無人知曉他的消息,也沒有人敢提起宋織綰的名字。
王子月日漸成長,只過了兩三個月就重了不少,原來一隻手就能抱過來,現在卻不能了。王子月長得快,才剛合身的衣服穿了沒半個月就不合適了,雙兒細心照顧著王子月,既把他當做小主人,又將他視為自己的孩子。
秦王有了孩子之後似乎也舒心了不少,每日都要去看看年幼的王子月,他有時也會心情大好,親自喂王子月吃奶湯。只是不喜歡下人給王子月穿過分艷麗的衣服,後來索性囑咐雙兒,日後王子月只能穿淺色衣衫,例如白色,米色這類清清淡淡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