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芙蓉事變(下)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4958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35
蕭小謝從迷濛的一簾春夢中醒來,身子的痛楚才剛剛退去了一些,他臉上仍羞紅著,扭頭一對上齊王的雙眼便立馬慌張地躲開。心裡忽然跳出來一句話,猶記得少爺曾經教過他,叫木已成舟,意思是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
「蕭後還交代了什麼沒有?」姬孝舒看著小謝的眼淚盛滿了笑意,誰能料想到比當年的華照君還尚且冷淡幾分的齊王,竟也有如此「性急」的時候,大膽放肆地跨過了主僕尊卑,寵幸了蕭小謝。
「......主子說,說......讓我不必太早回去。」
姬孝舒聞言笑得更開,一個翻身又把小謝罩在了身下,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那就今晚也別回去了」。小謝這才回味過來,自己又被齊王套了話!可他又能奈齊王如何?還不是淪陷在他這溫暖的掌心裡,再一次迷失自己。
高靈凡與蔡飛玉結伴到蘅蕪殿時,蕭後的鳳駕還未至,兩人知悉蕭清影的個性,不敢比皇後來得晚,穿著上也周到得體,二人皆穿了素色的袍子,連同手腕、頸項和發間的配飾都摘得幹幹凈凈,蕭後尚且如此敬重先皇後楚氏,誰又敢在這時候穿紅著綠?
「靈凡,你說傲文小主今日還會不會缺席?」蔡飛玉看著身旁空缺的位置,不由得皺起了眉,「他這次可不能再得罪蕭皇後了,若是蕭後告到陛下面前,還不知要怎麼處置。」
高靈凡聽著他的擔心,只是淡淡笑過,並不回答,蕭後命他督學,高靈凡陽奉陰違,對蘇傲文的倦怠輕慢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皇商之家帶出來的圓滑世故成就他這副不溫不火的性子,連起初與他針尖對麥芒的元小冬,如今對他的惡語也少了許多。
「皇後早已傳了口諭去春軒,說不怕蘇良娣病著,就算是病得起不來了,哪怕是用轎子抬,也一定要他抬來蘅蕪殿。」門外傳來第三個聲音,這略帶刻薄尖酸之味的聲音無疑是元小冬的。
「這又是從何說起?蕭皇後不像是會傳這樣口諭的人,元小主可別胡亂杜撰。」蔡飛玉的反駁令元小冬覺得好笑。
「憑你對皇後的了解能有多深?你怎麼就知道他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幸而皇後不在,你這話還是收回去吧,等他來了再奉承也不遲。」
「皇後對傲文小主關照有加,這話也許並不假,只不過......也可能是皇後和傲文小主開玩笑罷了。」高靈凡沉默至今,終於開口護了蔡飛玉一句。
「這麼說來,皇後對你們三個都十分關照,看來只有我一個人住在御陽殿,分不到雨露,可真叫我羨慕。」元小冬話中另有一番意思,高靈凡聽後微一皺眉,也不再和他鬥嘴。放眼內宮,除了華陽夫人,還有誰的嘴比他更厲害?
元小冬嘲諷他們三個一入宮就各為其主,只有一個高靈凡曉得隔岸觀火,卻是個誰都不願意得罪的老好人,蕭後用了一隻薰爐就收買得蔡飛玉對他忠心耿耿,然而就算蕭後再如何「關照」他,不也至今沒有安排他侍寢?可惜蔡飛玉到現在還看不清蕭後的心思。
話音落下沒多久,從進宮起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蘇傲文才緩緩行至蘅蕪殿,他並不和在場的人打招呼,跨進了大殿便冷冷地候在一旁。
蘇傲文的容貌原本是四位良娣之中最標緻俊俏的,可今日一見,他的臉色已被胃疾折磨得憔悴了不少,整個人看著昏沉沉的,像那霜後的茄子,打不起精神來。
蕭清影隨後到了蘅蕪殿,眾人行禮請安,他特意看向蘇傲文,這次他總算沒有再缺席,殿中一切平靜,可這平靜並未維持多久。
今日是先皇後的冥誕,蕭清影為楚氏敬香時,命宮人撤下了柔軟的蒲團,祭拜時就跪在那冰冷生硬的地上,幾位小主自然也不敢貪享安逸,也讓自己的奴才撤走了蒲團。
膝蓋跪在地上終歸是不舒服的,只有蘇傲文神色輕鬆,只是跪下來時動作略顯笨拙,元小冬的視線好奇地移到了他腿前,見蘇傲文今日穿的袍子下擺寬鬆肥大,正好能遮住雙腿,像是裡面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似的。元小冬忍不住笑了一笑,突然哼了一聲,打破了蘅蕪殿內這短暫的平靜。
「元小主怎麼了?」
「也沒什麼,只是膝蓋不習慣這麼跪著,有些疼罷了。」
「來人,把蒲團拿來。」
「多謝皇後,都怪我這副身子太矯情,經不起這麼跪著,從前在王宮時,每逢族中祭祀,下人們都會給臣縫製一雙柔軟的護膝,可現在進了燕宮,臣卻再也沒有碰過護膝。不曉得各位小主是不是也聽過那小玩意?」
蕭清影聞言在四人身上掃視了一圈,蔡飛玉和高靈凡都是能放心的人,只有那蘇傲文......蕭清影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後者果真不自然地縮了縮雙腿,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分明是有鬼。
「蘇良娣,可否把衣服下擺掀起來,讓本宮看看你的膝蓋?」
「皇後......」蘇傲文籠著衣擺不肯鬆手,支支吾吾道,「臣可沒有聽說過那樣新鮮的玩意兒。」
「傲文小主,皇後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懿旨,您若不照做就是抗旨了,抗旨不遵可是大罪。」身邊的奴才提醒了一句,蘇傲文才緊緊皺著眉頭,慢吞吞地掀起衣擺,動作了一半又扭扭捏捏地停下。
「你的病才好不久,本宮也無心要為難你,算了。」蕭清影難得給了蘇傲文一個台階下,不叫他在所有人面前丟醜,蘇傲文鬆了一口氣,正要謝恩時,卻聽蕭清影提起了另一件事。
「本宮幾個月前讓你抄的宮規,可都抄全了?」
「我......」蘇傲文一怔,他本以為蕭清影早已淡忘了此事,不想蕭皇後竟突然提起來,可惜那十冊宮規,蘇傲文別說是抄,就連翻也沒有翻過幾頁。
「皇後恕罪,我......啊!」
一片淺銀色的如雲一般的衣袖忽然從蘇傲文頰邊掠過,啪地一聲在他雪白的臉上留下了恥辱的痕跡,一應人噤若寒蟬,連元小冬也收起了戲虐,沒有想到蕭清影如此溫吞的一個人,居然會在先皇後的蘅蕪殿里懲戒後妃。蘇傲文半邊臉上火辣辣地疼,羞恥感令他雙眼立刻盈滿了淚水。
「你在先皇後靈前舉止褻瀆,本宮尚留你半分顏面,寬容至此,你卻不謹記教訓,竟然連本宮吩咐你的事也不放在心上。」蕭清影頓了頓,喚來侍衛架起蘇傲文,拆下了他腿上的護膝,又道,「如此看來,你是不知羞恥的,本宮現在命你去太廟前跪著,你不會抄書,那就對著列祖列宗的靈位,大聲宣讀十遍宮規」
「謝皇後恩典。」蘇傲文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含著眼淚也不敢往下掉,被皇後打一巴掌也不算什麼,只是要他在別人面前丟醜,這才真真讓他覺得羞恥。
「高小主。」
「臣在。」
「蘇傲文會像今天一樣放肆,你也逃不過責任,本宮要你督學,是看重你有管束旁人的能力,且自身又清白規矩,本宮希望你能成為蘇良娣的榜樣,可惜收效甚微,你也辜負了本宮的期望。」
「臣知罪,願皇後殿下降罪。」
蘇傲文被趕出蘅蕪殿,由侍衛帶去了太廟,蕭清影剔除了眼中這粒不安分的沙子,才轉身為先皇後上了最後一炷香,緩緩開口道。
「你們要知道,先皇後於陛下有知遇之恩,只要本宮還在內宮裡當權,就絕不容許有人玷污了蘅蕪殿。」
「臣等謹遵皇後教誨。」
怨不得蕭皇後要拿蘇傲文立威,蘇傲文與太後同出一姓,旁人都以為蕭清影要看在蘇太後的面子上,對蘇傲文多忍讓些。蘅蕪殿里那一巴掌,徹底打醒了蘇傲文,如若蘇太後真的對他疼愛有加,何至於對他受辱一事不聞不問?蘇家從來不缺俊美少年,蘇傲文的容貌只能算是中等,太後未必瞧得上他,更何況蘇傲文並不在太後本族裡,一個遠方親戚罷了,何須如此上心?
天氣漸漸轉熱,從蘅蕪殿出來之後,蕭清影便帶著一班良娣小主到上林苑賞花觀魚,說些笑話逗樂,一眾人似乎都忘了方才過去的事。
「擾你們起個大清早來陪本宮看花,眼下時候也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好好歇息吧。」蕭清影遣散眾人,卻唯獨叫住了蔡飛玉,後者不知所措,還以為是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未知皇後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本宮上回病得嚴重,聽小謝說,你日日都來看望本宮,還親手做了點心。」
「皇後是六宮之主,臣等伺候皇後也是分內之事,何足掛齒。」
「本宮細想來,不該把你的一番心意當作本分,本宮也不送你金銀珠寶,那些賞賜太過媚俗,你過來.....」蕭清影將蔡飛玉召到身旁,笑道,「你隨我到玄都宮去,本宮殿里的寶石花已經開了,正等你去看呢。」
蔡飛玉隨蕭清影去往玄都宮,聽蕭後說要請他看一株寶石花,卻原來是一株金色珊瑚樹,看那寶樹上的枝杈和紋路,少說也有百餘年的生長,樹上又停著幾隻雪白的蝴蝶,那不是玉的白色,也不是珍珠的白色,甚至比雪更潔白無瑕。
這寶石花太過絢麗美妙,反倒讓人不敢觸碰,生怕碰壞了這尊寶物。
「這蝴蝶的顏色,好像我爹放在書房裡的官印,不......皇後這株寶樹上的蝴蝶比我爹的官印更白,更通透。」蔡飛玉看著珊瑚樹上的蝴蝶,不由得想起家中的官印。
「蔡侍郎的官印乃是硨磲所制,南海硨磲是世間最潔白的寶物,本宮這寶石花上的蝴蝶也是硨磲所雕,不過本宮的硨磲蝴蝶已經玉化,是千年沉積下來的寶貝。」蕭清影說著便把樹上其中一隻蝴蝶摘了下來,轉身換下蔡飛玉項上的琥珀如意。
「皇後!這蝴蝶太貴重了......」
「貴重的寶物只有尊貴的人才佩戴得起,本宮送你這隻蝴蝶,是想讓你的心像這硨磲蝴蝶一樣,歷經千年而不變色,反而更加奪目耀眼,純潔無瑕。」蕭清影又一笑,「你不要曲解了本宮的意思,我不是要你對我忠心,憑你的資質,封妃只是遲早的事。」
「......皇後是想要我的心時刻向著陛下?」蔡飛玉臉上一紅。
「從你進宮起,你的心就該向著陛下,可本宮要的,是你們蔡家的忠心,無論他人如何閑話,甚至出言侮辱蔡侍郎,你都要沉住氣,為陛下奔走效勞並不可恥,本宮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得到厚愛,不是高貴的出身,也不是漂亮的容貌,本宮要的,只是一顆心。」
蕭清影隨後說要去換一身衣裳,令蔡飛玉等候在內殿里,可等了好一陣也不見蕭皇後回來,蔡飛玉只能繼續留在玄都宮。
不知過去了多久,蔡飛玉始終沒有等來蕭後,隨著殿外響起一陣整齊的唱喏,他吃了一驚,沒有料到自己最後竟等來了陛下,蔡飛玉慌張失措地往簾後一躲,他和高靈凡等一行人入宮至今,還沒有人見過聖駕。
「清清放肆了,寡人都走到殿里了,你也不出來接駕。」姬消才從蘅蕪殿過來,此刻他哪裡也不想去,只想過來和蕭清影說說話,以排解他心裡的苦悶,誰知玄都宮裡空無一人。
「清清?」姬消往內殿走去,一眼便看到珊瑚樹上的蝴蝶少了一隻,這寶樹是他特意淘來送給蕭清影的,桐芳台里也有一株,世上僅有這麼一對南海之寶,如今蕭清影宮裡這棵樹竟殘缺了。
微風吹動明黃色的簾子,隱約勾勒出一個人形來,姬消才發覺簾子後面還躲了一個人。他有些驚喜,看來蕭清影心情著實不錯,還和他情趣起來了。
「這下你休想逃跑!」姬消一把將簾子後的人捉進了懷裡,懷中人大驚失色,害怕地叫了一聲陛下饒命,這聲音並不是蕭清影的,姬消臉上笑容一僵,立馬抬起他的下巴來,卻只看到一張陌生的漲紅的臉。
「你怎麼會在皇後殿里?」
「是......是蕭後讓臣過來的。」
姬消目光往下移去,原來珊瑚樹上遺失的硨磲蝴蝶就在他的脖子上掛著,姬消勾起那蝴蝶,皺眉問道。
「這也是皇後賞你的?!」
蔡飛玉明顯察覺到姬消的怒氣,雙腿一軟跌坐在了低上,點點頭。
「胡鬧......」姬消輕聲斥責了一句,蔡飛玉這才明白蕭皇後為何將自己留在內殿里,蕭後與華陽夫人寵冠六宮,陛下退了朝不是來玄都宮就是去桐芳台,蕭後這是有意安排他與姬消見面。
「皇後人在何處?」
「蕭後說去換身衣服,可是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罷了,剛才嚇著你了。」姬消扶起蔡飛玉,重新把硨磲蝴蝶掛回了他頸上,「既然皇後疼你,把這蝴蝶送給你,那你就好好保管著,千萬別弄丟了。」
「臣知道。」
姬消趕緊出門去尋蕭清影,說要去換衣服的人並不在玄都宮裡,他早已離開內殿,在東苑附近的楊柳橋旁歇息,一雙黃鸝正從水塘上飛過,鑽入柳叢。
「皇後明知道陛下不會喜歡,何苦去牽這線?」
「喜不喜歡,和要不要做原本就是兩回事,陛下可以不喜歡,但他必須提拔蔡飛玉。陛下知道我的用意,他不會對蔡飛玉太冷酷,就算今日沒能令他接受,往後時日還長,我終究會把蔡飛玉送到他身邊。」
「皇後如此大度,只怕華陽夫人要不高興。」
「身為皇後我必須這麼做,可要如何對待後妃,卻是陛下身為皇帝應該權衡擺平的事。」蕭清影微微笑起來,眼前彷彿已經預見到了姬消左右為難的模樣,
「不好了!皇後殿下,蘇良娣在太廟出事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蕭清影起身質問,「本宮不是讓你們好好守著蘇良娣麼?」
「傲文小主起初還好端端的,後面跪了兩個時辰就開始一邊哭一邊胡言亂語起來,像失心瘋似的。」
「還不帶路!」蕭清影正要趕過去瞧一眼蘇傲文,誰知還沒走出去幾步,又有宮人來傳話。
「太妃讓奴婢來傳話,說想見見皇後。」
「皇後殿下,傲文小主那邊......」
「先送蘇良娣回春軒,讓太醫院好生照顧著,你們查明白了就來回明本宮。」
「是。」
蘇傲文在太廟出了事,這麼巧太妃又要召見蕭清影,十有八九是太妃比蕭清影先知道了今早蘅蕪殿里的事,要問他討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