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後冥誕一過，軒轅昭便交接了協理六宮之權，小主們齊聚桐芳台內，來給他這信任的主子請安。

軒轅昭不似蕭清影晨興夜寐，小主們習慣了早起，破曉時分就來了桐芳台，結果華陽夫人還沒有起身，眾人無召不敢入內，只能站在清晨的涼風裡幹巴巴地等著，一直到申時才有宮人出來傳話，終於將小主們請了進去。

一行人進了桐芳台，又在殿前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到宮人托著一隻玉手緩緩從內殿里出來。宮人小心翼翼地將主子扶到主座上，軒轅昭穿了一身淺粉色的華衣，外罩一層白色素紗，眯著雙眼連底下來了什麼人也不看一眼，只是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軒轅昭是皇帝的側室，照理不能穿正紅色的衣服，然而軒轅昭對粉色情有獨鍾，最鍾愛的衣裳里十件就有六七件是藕粉色的。

興許是宮人催促著軒轅昭起床，他平常比這起得還要晚，竟然懶得束髮，只散散地綰在腰後，用的是攢絲貼翠的一條髮帶，柔軟細滑不說，色澤更是艷麗奪目，上乘翠鳥的羽毛色如藍寶石，一絲絲嵌在髮帶的紋樣上，華美至極。

軒轅昭習慣地交疊起雙腿，不料那粉色的袍子下沒有穿長褲，一雙光潔如玉的腿就這樣曝露出來，上面斑駁的吻痕清晰可見，小主們不慎瞧見了，都暗自羞紅了臉，趕緊把目光移開。

「蘇良娣怎麼不來？可是嫌本宮這桐芳台不好？」軒轅昭瞌睡未醒，才坐了沒一會兒就將手撐在了後頸子上，合著雙眼懶懶地問著話。

「蘇良娣之前染了癮症，現今正在春軒里養病戒癮，故不能來，小主怕夫人怪罪，所以就托臣把這佛經帶來了，這些都是蘇良娣在病中親手抄寫的。」

軒轅昭忽地張開眼，從高靈凡的手裡接過厚厚一沓手抄佛經，卻只是隨意瞥了一眼便讓宮人收起來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又道。

「瞧我，真是睡糊塗了，竟忘了這茬兒。怪不得皇後常和本宮說，靈凡小主穩重練達，性格又好，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本宮今日領教了。」軒轅昭在眾人面前毫不遮掩地大力誇讚高靈凡，後者以淺笑回之，並不引起為傲。

「能得皇後和夫人的厚愛，是臣的榮幸。」

「連聲音也像唱歌似的好聽，真叫人羨慕。」軒轅昭誇完了高靈凡，隨機慢慢收住了笑容，眼簾也接著一垂，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皇後離宮之前，是不是還落下了什麼事？聽說那天他很生氣，不知是為了什麼，本宮起得晚，沒趕上熱鬧，你們誰來和本宮仔細說說？」

高靈凡一顫，臉色也灰了灰，一時間，殿上無人說話，高靈凡唯恐得罪了華陽夫人，不得已只能由他來開這個口，又將當日蘇良娣被罰去太廟的始末細說了一遍。

「如此說來，你也是有責任的。」軒轅昭聽完，接著他的話往下說，語氣仍然如方才一般輕鬆，「哎......皇後惜才，不然也不會欽點了你去督學，本宮就不同了，本宮見識淺薄，行事也不玲瓏透徹，只認得內宮裡的規矩，否則本宮明兒個也難去見太妃，高良娣應該能體諒本宮吧？」

「臣明白。」

「這就好了，你縱然有錯，可也不算什麼大錯，就罰你兩個月的俸祿，先前皇後要蘇良娣抄的宮規，你去分擔一半，自然，你若心疼蘇良娣還生著病，想一人承擔所有宮規也不是不行，本宮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的。」

高靈凡恭順地跪下領命，縱使心中再如何不滿，此刻也不敢表露出來，華陽夫人金口已開，高靈凡只有全部承擔，否則難以服眾。那十冊宮規若要一起抄完，就算每天只睡三個時辰，也要半個月才抄得完。

「蘇良娣既然病著，本宮也就不去打擾了，這次的事你們都要引以為戒，有什麼不對的立馬來回本宮，不要鬧到太妃跟前兒去，誰若讓老人家不得安生，那本宮就要他更不得安生。」

「喲，你是......」軒轅昭的目光落在了元小冬身上，一時半會兒叫不上他的名字來，元小冬等了片刻，只好自報家門。

「回夫人，臣......」

「本宮記起來了，你叫元小冬。」軒轅昭彎起一雙眼睛，笑道，「本宮對你記憶尤其深刻，你是淮南王的小兒子，因自小體弱多病不得不跟妾室一個姓，家裡盼你能平安長大，好養活，就又給你取了個賤名。」

「夫人的記性真好。」

「多好的人兒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也比蘇良娣差不了多少，就是身子太弱了些。怎麼取了賤名，諸多避諱，還是這副老樣子？」軒轅昭煞有介事地說著，又趕忙讓宮人去取了一張藥方子來，「你看看，都瘦成什麼樣了？本宮看著怪心疼的，今兒就賜你一張我家祖傳的方子，你日日服用，身子骨慢慢就好了。」

元小冬對軒轅昭的藥方將信將疑不敢收下，只好往地上一跪，無奈道。

「多謝夫人疼愛，臣這頑疾脾氣古怪，太醫特別囑咐了不能亂吃藥，怕衝撞了。」

「傻孩子，本宮既然要賜你藥方，自然不是亂給的，我早就替你算計好了，也問過了所有太醫，這藥方子是為你量身營造的，你若不喝，可就白白浪費本宮的一番心意了。」

「藥方如此貴重，臣更加不敢收了，既然是補藥，臣以為還是賜給傲文小主為好，臣和傲文小主一同進宮，我不想看著他一直病著，求夫人成全。」

「他吃得，你怎麼就吃不得呢？大不了本宮多賞一份給他也就是了。既然進了皇宮，那咱們就一家人了，何必見外呢？你呀，別總是拒人千里，常來我這桐芳台走動走動，說不定呀......」軒轅昭拖了一個長音，又道，「還能有幸得到陛下的寵愛呢，只不過你如此消瘦病態，陛下偏愛豐腴些的美人，你可得多加把勁兒了。」

「臣何德何能，敢和夫人分寵？只要夫人在，陛下眼裡自然只有夫人，無論臣是什麼樣子，陛下都不會感興趣，這藥，對臣來說自然就多餘了。」

「獨我一人得了寵愛，那還有什麼意思？春天講究的就是一個百花齊放，雨露均沾也是本宮的心願。」

「臣......」

「還是你覺得本宮真是別人口中的霸王，只會欺壓你們，不讓你們接近陛下？」

「臣等不敢！」元小冬最後也沒能拒絕軒轅昭，只好收下了藥方，誰料軒轅昭還是不肯放過他，竟然早已讓人煎好了補藥，要他現在就喝下去。

「剛熬好的，趁熱喝吧。」

「......」元小冬遲疑地看著宮人端到他面前的一小碗棕黑色的藥，高靈凡和蔡飛玉隔著幾步遠就能聞到那藥的苦澀味道，兩人不約而同皺了眉，屏息躲避那難聞的味道。

「怎麼不喝？」軒轅昭挑眉朝元小冬笑了笑，催促他服藥，「你別怕難堪，是太妃讓本宮仔細照顧著你們，本宮不敢大意，怕蘇良娣的事又在內宮重演，所以才要看著你喝完。你不肯喝，是不是怕本宮要毒害你？」

「夫人怎麼這樣想？臣斷斷不敢懷疑夫人。」元小冬的臉色越發難看，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接過了藥湯，一口接一口地灌下去，「咳咳！......」

雖說元小冬自小在藥罐子里泡大，早就習慣了藥味兒，可軒轅昭的這碗「補藥」卻是他畢生喝過最苦的，野蒲公草苦到難以下咽，新鮮的蓮子心苦得像鐵刷子刮過喉嚨，蛇膽更是又辣又澀，一股腦地灌下去，逼得元小冬紅了雙眼，不由得掉下了眼淚。

「苦口良藥，重症當然要下重藥，元良娣千萬要忍住才是，從明天起，每日到桐芳台來，本宮親自看著你喝藥。」

「......是。」

「蔡良娣。」

「是。」蔡飛玉被最後一個點名，看著前面的人被教訓得這樣慘，他也不自禁蒼白了臉。

「好美的硨磲蝴蝶，和本宮殿里的那株珊瑚樹一模一樣，一定是皇後賞賜你的。」

「皇後見著喜歡，就賞給臣了。」

「是麼？」軒轅昭召蔡飛玉到他跟前兒來，讓他在自己面前轉了一圈，最後才道，「也不失為一個美人胚子，既然皇後送了你東西，那本宮也隨個禮，來人，把本宮那件香妃羅牡丹紋的袍子取來。」

什麼香妃羅，蔡飛玉連聽也沒有聽說過，連高靈凡家中經營皇商也只是在傳說里聽過這種布絹。

「這件袍子是用香妃羅裁剪的，香妃羅是桑陽名產，只進貢，不外銷，前幾年秦王還是華照君時，讓人運了四匹進宮，陛下賞了本宮一匹，只裁了這一件袍子，剛剛好，就賜給你吧。」

「太貴重了，臣受不起！」

「你想想皇後為什麼送你這隻硨磲蝴蝶，就知道本宮為什麼送你這件衣服了，同樣的話不需要再說第二遍，你收下吧，不要藏著供著，明天就穿起來，到桐芳台來陪本宮說說話。對了，記得仔細裝扮，陛下不喜歡看到衣冠不整的人。」軒轅昭說著就把自己用來綰髮的攢絲翠帶解了下來，遞到了蔡飛玉手裡。

蔡飛玉在後宮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接連受到皇後和華陽夫人的賞識，這份殊榮令人望塵莫及，但卻並不意外。

軒轅昭見完了小主們，又說犯困，便遣散了眾人。

可憐高靈凡這一回不能獨善其身，回了秋軒之後沒日沒夜地抄寫宮規，光是蠟燭就燒去了好幾根，元小冬在殿上喝了一碗補藥，嘴裡的苦澀味道經久不散，噁心得他整整三日吃不下任何東西，好生折磨。也只有蔡飛玉逃過一劫，從當初不聲不響的一隻悶嘴葫蘆，變成了四位小主里最風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