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司殿。」

「奴才在，鳳主有何吩咐？」

「外頭是幾更天了？」

「回鳳主，東方露白，已是五更天了。」

話音落下片刻，一隻蒼白的手便慢慢掀開帷帳，蘇太後下榻走到窗邊，疑疑惑惑地看著窗外那片已

是微亮的天。

「哀家只是坐了一會兒，怎麼天就亮了......」

「鳳主心事重，光顧著想事兒了，哪裡曉得眼下天色亮得快呢。」

蘇太後聞言扭過頭來，看了一眼身後的趙司殿，從冊封皇後時起，趙兒就跟在他身邊，一轉眼不知

過去了多少年，連趙兒的頭上也隱隱見了些雪痕，蘇太後下意識捧起自己的長髮，心尖又是一涼。

「哼，宮裡盡剩下咱們這些老不死的，留在這裡耗日子了。」

「鳳主怎的說這話？」趙司殿神色惶恐，蘇後向來忌諱旁人拿年齡說笑，內宮裡的人無不希望自己

芳齡永駐，可如今蘇後反倒自個兒調侃起來了。

「哀家與銀燭......已經沒什麼可爭奪的了，可是趙兒，哀家還是不甘心，我的錦兒本是堂堂正正

的太子，憑什麼要他委屈一等，去做了那小小封地上的王？」

「鳳主，傲文小主來給您請安了。」

「哀家病著，不見。」蘇太後不快地揮了手，上回見蘇傲文也僅是太後圖「一時新鮮」，想看看那

位同是姓蘇的孩子究竟資質如何，顯然，蘇傲文在宮裡的種種事跡讓太後失望透頂。

「傲文小主一早就來了，說想見見鳳主，怎麼勸也不肯走呢。」趙司殿還想為蘇傲文求情，好在蘇

太後不看僧面看佛面，沒有讓趙司殿下不來台。

「去把哀家的發簪配飾挑出來幾件，裝好了賜給他，就說哀家知道他一片孝心，特意賞的。」

趙司殿差人去送首飾，蘇太後明知道傲文小主要的不是這些首飾，卻偏偏裝作不曉得他的心事，簾

子後隱約傳出來一聲冷笑。

「險些讓人害死在宮裡，還是借著哀家的聲威才苟活至今，他還有什麼顏面來見哀家？」

「鳳主犯不著和小輩兒生氣。」

「哀家眼不見為凈，省得心煩。對了，這批新人里是不是還有個叫元小冬的？」

「是有一個，住在御陽殿里，鳳主怎麼問起他了？」

「那元小冬品貌如何？」

「趙兒聽說，元良娣人緣兒不大好，下人們都怕他，其餘人又嫌他為人刻薄刁鑽，可不是盞省油的

燈呢。」

蘇太後扶著梳子，一面梳頭一面聽趙司殿說著元小冬從進宮之初到前陣子在銀燭太妃面前一哭，直

把蕭皇後哭出了宮，他聽完之後竟笑了出來，直嘆有意思。

「論相貌，他遠遠不及蘇傲文，才華也不見得就比高靈凡出眾，唯一讓人深刻的，竟然是那副尖銳

張狂的性子，這樣的人在後宮可活不長久。」

「誰說不是呢，倒是高靈凡圓滑世故，什麼話都能往好聽了說，怨不得這兩個人是天生的冤家，一

見面就要吵起來的。」

「哀家倒想會會他。」蘇後放下梳子，說完就立即吩咐人去了御陽殿，這就要召見元小冬。

「鳳主，元小冬橫極了，說不定連您也敢衝撞呢。」

「哀家不怕他衝撞，就怕他和蘇傲文一樣，是個外頭光鮮裡面脆的花瓶兒。」蘇後皺眉拂開宮侍遞

過來的首飾，怒喝下人連這點眼色也不會瞧了，再是鮮艷的配飾，若無人來欣賞，戴在身上又算是

個什麼東西？

宮侍顫抖著連連磕頭求饒 ，先皇走了快有兩年，太後的心底大抵也正被一股凄涼的落寞侵蝕著，一

個極愛美麗的人也漸漸不貪戀新鮮了。

元小冬受召來了長樂宮，依舊是那身鵝黃色的袍子，快入夏的節氣里，他的肩上還披著一件禦寒的

外衣，永遠離不開他那隻寶貝的手爐。

元小冬等人從入宮時拜見了銀燭太妃之後就來長樂宮給蘇太後請過安，可蘇後偏偏覺得像是頭一次

見到他，也許是其餘三人的姿容遠勝於他，才讓他被淹沒在了春色中。

趙司殿說起元小冬的容貌，只用了周正二字，不是不美，而是他太過清瘦，乃至於病態羸弱，像一

片吊在枯木上的黃葉，一捏就要碎了。那張蒼白的小臉上永遠帶著多疑而輕蔑的神情，這個娃娃心

思不淺，且又善於做戲，擺布了蘇傲文不說，更是不到半年就給了蕭皇後一個下馬威。

「你多大了？」

「十九。」

「怎麼不跪？你進宮的時日也不短了，這樣簡單的規矩不會沒有人教你吧？」蘇太後盯著他的腿，

發覺元小冬的膝蓋筆直地立著，絲毫沒有彎曲的意思。

「禮官教過，臣也記著，只是臣的身子不好，跪久了要傷氣。」

「你好大的膽子，怎麼哀家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什麼病是不能跪的？」

「太後沒聽過的病太多了，這當中就有一種病，連臣也沒聽過，可華陽夫人卻給臣配了一味藥，也

不知怎麼的，喝的人心裡肺里都是火，偏又撒不出來。我每晚咬牙切齒地恨，倘若有機會，我也要

讓開方子的太醫天天吃那苦藥。」

「呵，誰要你落在了那小蹄子的手裡，」蘇太後嫣然一笑，又道，「哀家比你早幾年認識軒轅，他

幾年前就敢公然在哀家面前耍花招了，那時候他也只有十六歲，比你還小三歲呢。」

「難怪這麼辛辣，原來是塊老薑了。」

「後宮裡，只有他敢橫著走，哀家料定沒有人敢挑釁他，不過你也許能和他斗一斗，蕭皇後不是也

栽在你手上了？」

「太後抬舉了，臣有什麼本事把皇後拉下來？我不過一個沒落貴族的公子，連給皇後提鞋尚且不配

，怎敢謀害蕭後？」

「你有沒有害過蕭皇後，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太後今日召見我，無非是為了籠絡，何苦還要兜這一圈子？」

「放肆！你可知自己站在誰的跟前兒？小小一個良娣，也太無法無天了！」趙司殿厲聲呵斥，元小

冬卻面無懼色，仍是筆直地站著。

「你說你不配給蕭皇後提鞋，難道就配得起讓哀家來籠絡你麼？」

「微臣不敢。」

「哀家不喜歡太張狂的人，你憑什麼以為後宮容不下你，哀家就能容下你？哀家雖然不喜歡銀燭，

但更討厭唯恐天下不亂之人，你若心術不正，哀家也不介意替太妃處置了你。」

「微臣並不怕死，只是恨那些想要利用我的人，趁自己還留著一口氣，小小反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