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擇定在上林苑觀魚，蔡望舒陪伴在姬消身側，不論是花還是草木，聖上所指之處，他皆能作詩，博得一片嘉許，姬消稱讚他是百年難得的才子，不該屈就區區的翰林院博士。

楚聽風姍姍來遲，蔡望舒正要詠渠塘中菡萏的蓮花，不想一抬頭，卻被那遠處而來的佳人奪走了目光。

銀燭太妃看向已形如呆雁的蔡望舒，確信他早就被楚聽風靚麗青春的容貌俘虜，於是笑了笑。

「蔡博士，你怎麼不詠詩了，該不會……江郎才盡了吧？」

「……太妃恕罪，我！……」蔡望舒頓時回過神來，臉上通紅一片，不敢承認自己看得入了迷。

「蔡郎是真性情，何罪之有？你若是見過寡人的華陽夫人，恐怕還不止眼前的驚艷。」姬消笑他見識淺，在他人面前誇讚起自己的夫人來，總是三分得意七分寵溺。

蔡望舒久聞桐芳台那位華陽夫人的大名，世人贊他風情萬種，艷而不俗，與出身名門的蕭皇後不分伯仲，然而他們都是聖上的愛妃，誰又敢放肆欣賞。

「聽風來遲了，該罰。」

「不要啊！消哥哥，您先問問我為什麼遲到，」楚聽風討好地躲到太妃身邊，嫣然一笑，「我精心裝扮，就是為了今天，誰知道耽誤了時辰……」

「原來聽風是為了見蔡郎……」

「消哥哥又在取笑聽風了！」

蓮池邊一片笑聲，楚聽風忽然拽了拽太妃的廣袖，用下巴指了指不遠處一個「鬼鬼祟祟」的宮人，接著附在太妃耳邊輕聲道。

「太妃您瞧，那個小宮人長得有七八分像華陽夫人呢。該不會真的是他吧？」

「這話可不能亂說，」太妃皺眉駁回，「他現今應該在桐芳台，暫代皇後之職，怎麼會假扮宮人？」

「也許是聽風多心了，華陽夫人接手了皇後的職務，其他人眼紅他的地位，在背後詆毀他的也比比皆是，傳聞可比聽風說的難聽多了。」

「什麼傳聞。」

「只是流言罷了，太妃不用放在心上，聽風也只是隨意聽到的。」

「連你終日在朱鳥殿，閉門不出也能聽到關於他的流言，可見一定不是什麼小事，究竟傳了什麼，你現在就告訴哀家。」

「我聽說……華陽夫人不甘寂寞，在宮外結交了一位知己，瞞著陛下，日日與那位知己魚雁傳情。」

「這一定是造謠！宮裡人多眼雜，他未必敢做這等事。」

「太妃還不了解他的品行嗎？我還聽說，即便像傲文小主那樣大膽的人，一旦到了華陽夫人面前，就嚇得一句話也不會說了。聽風以為，就算有人知道內情，在夫人的威嚴下，也絕不敢說出來的。」

這話正巧說到了太妃心裡，誰不曉得軒轅昭嬌縱霸道？他甚至敢在朱鳥殿里衝撞自己，更何況從前就是舞伎出身，骨子裡還是水性楊花，不知廉恥。

銀燭太妃神色冰冷，眼神也悄悄定在了那個神似軒轅昭的可疑宮人身上，那宮人徘徊在上林苑裡，只往偏僻的地方走，似乎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走路一直低著頭。

「來人，把他給哀家帶過來。」

正打算隨隊退下的宮人被突然而至的視為一把拽出隊伍，姬消吃了一驚，隨即看向身旁滿面怒容的亞父，連隨侍一旁的蔡望舒也被驚住。

「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你的臉。」

那宮人低著頭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太妃命令已下，他卻遲遲不肯抬頭，惹怒了本就起了疑心的太妃，無奈，侍衛只好奉命強行抬起他的下巴，摘下了他的頭冠。

「軒轅？！怎麼是你？」見了這個宮人的真面目，姬消頓時呆住，不知作何反應，軒轅昭不好好在桐芳台里待著，鬼鬼祟祟來了上林苑，還穿著一身宮服，混進宮侍里，莫非是想偷偷出宮？若是想去見清影，又何必喬裝？他賜一道口諭就是了。

正當姬消還在猜測軒轅昭的意圖時，太妃已然怒不可遏，堅信了楚聽風的話。

蔡望舒明白好戲即將登場，可惜他不能意留下，太妃乃至於陛下，都不願意讓任何人圍觀看戲，故他趕忙為自己找了一個借口退下，避免自己捲入紛爭。

「軒氏，此處已經沒有外人，哀家給你機會好好解釋，為何穿成這樣？」

「亞父，不如先讓他起來吧，兒子最清楚他的性子，他是胡鬧了些，不過沒分寸的事他是不會做的。」

「哀家不想聽你為他辯解，他也有嘴，又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辯，哀家就聽聽他要如何說。」

軒轅昭看了一眼站在太妃身後，那個眼神陰鬱的少年，即便計劃落空，他也挺直了背脊，理直氣壯地回覆。

「這是軒轅的私事，太妃所有興趣知道，那我也只好說出來了。」

軒轅昭交代了自己的身世，此事原本只有姬消一人知道，現如今鬧得整個宮裡都知道了他還有個同胞哥哥，然而太妃卻覺得荒唐離譜。

「你說謊！若果真如此，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我已經把所有事都告訴太妃，可惜您不肯相信，那麼軒轅想問太妃，您究竟想從我嘴裡聽到什麼話？要我認罪嗎？只因為我沒有順您的意思行事，您為此惱羞成怒，卻以為是我在愚弄您嗎！」

「住口！哀家知道你一向我行我素，宮裡無人能管束你，可你不要忘了，哀家不殺你，不是因為怕了你。」

「亞父！您越說越離譜了，」姬消不顧銀燭太妃還在氣頭上，上前就把軒轅昭拉起來護在了懷裡，「方才軒轅所說的都是事實，兒子也早就知道，只是沒有及時告訴您。您究竟聽了誰的風言風語，竟然這樣污衊昭兒？您看看，皇後不在，是誰在協理六宮？為了讓我能安心，他寧可自己辛苦，也不和我抱怨，為什麼您不能體諒昭兒的一片苦心？就算他穿成這樣去見哥哥，又如何？這不是什麼罪過，兒子能理解，怎麼到了您這兒就成了別有圖謀？您說，昭兒他圖什麼？昭兒沒有外戚，全靠著兒子寵他才能在宮裡站住腳跟，您為什麼不想想，那些拚命想拉他下地獄的人究竟在圖謀什麼？不如您告訴我，該相信誰。」

「消哥哥息怒，畢竟空穴不來風，您是局中人，有些事未必比太妃看得清楚。」楚聽風毫不迴避和軒轅昭對視，甚至驕傲得意地呈上這些天里軒轅昭和宮外「知己」的往來書信。

「不知夫人還記不記得這些書信？這上面可有你的印鑒呢，印鑒總不能造假吧？」

「你算計我！虧我全心全意信賴你，沒想到你卻想害死我！」

「夫人說什麼？聽風一句也聽不明白，您自己的私事，聽風怎麼會知道？聽風不過是得到了消息，想求證一番罷了，畢竟除了太妃和陛下，別人不敢把你怎麼樣，在內宮裡隻手遮天的你，恐怕沒有消哥哥說得那麼孤立無援，嬌弱可憐吧？」

「……軒轅昭，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太妃看完書信，氣得說不出話來，抬手就要往他臉上招呼，萬萬沒想到軒轅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狠狠瞪了太妃一眼。

「您還想像上次打蕭皇後那樣，再打我一次？您還想不分青紅皂白誣陷好人？我錯了，宮裡只有鬥爭，根本沒有王法啊……您被一隻小狗拴在手裡做傀儡，難道不覺得可笑嗎？」

「昭兒！不要在亞父面前放肆！」

「放你的屁！」軒轅昭在上林苑對一家子皇族破口大罵，嚇得一班宮人大步退後，「我才不會被你放到宮外去，委屈自己去成全別人下作的謀劃。」

「太妃，我軒轅昭出身草莽，您還是別指望我嘴裡會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來，可我至少知道，凡事要講證據，若我是被冤枉的，我要那個謀害我的人不得好死。」

「哀家就看你能翻出什麼花來！」

「二公子，你真的以為，這些天來你在桐芳台演的戲，我半點都沒有察覺？你就不想想，這是我為了引誘你上鉤，故意裝出來的？我猜你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你一口咬定，我給你的印鑒不會是假的，對嗎？」軒轅昭扯過寫在絲帕上的書信，笑了笑，「這當然不怪你，只是你忽略了一點，我和陛下是夫妻，我們之間多的是你不知道的小秘密，這個印鑒雖然是假的，但的確是御府親自為我營造的，可惜我冊封夫人當日，印鑒不慎摔壞，為圖吉利不得不重新做了個一模一樣的，你也不會想到……我懇求陛下把那隻摔破的印鑒留了下來，即便殘缺了它也是我的寶貝，真正的印鑒上有陛下刻給我的兩句詩，你恐怕連是哪兩句也不知道吧？」

「……夫人，不是聽風在質疑您，您不必對著我撒氣，處處針對聽風。」

「虧你能把責任撇得幹幹凈凈，」軒轅昭冷笑道，「有一點你倒是沒有說錯，宮裡人人都懼怕我，我當然不會不承認啦，我就喜歡看別人怕我的樣子，你們要是把我和蕭皇後那樣的活菩薩放在一起，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害我，放眼整個內宮，就只有二公子敢這麼做了。」

「您這麼說，是懷疑聽風故意算計您了？」

「不敢，我再如何，也不敢讓長輩在壽辰上為我跳舞助興。」

太妃皺了皺眉，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的矛頭不再對準軒轅昭，卻無論如何也不忍心去盤問楚聽風。

「就算印鑒是假的，焉知你不是為了自保，故意造假？」

「二公子太高估我了，誰不知道我從前只是個舞伎，又不是什麼文人騷客，且看這信上的詞句，無一不是情真意切，感人至深，且又曖昧不明，如果我能有這樣的筆法，我還做什麼舞伎，不如去考狀元，豈不美哉？你以為陷害了皇後一次，就能用同樣的手法來陷害我，二公子，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哥哥是因為什麼才得了重病，現在你也要用同樣的毒計來加害別人，先皇後泉下有知也不會原諒你的！」

「住口！——」楚聽風幾近失控，「你沒有資格提我哥哥！」

「你想也不想就來見蔡望舒，可我怎麼聽說之前說給你的人，你一律拒絕了？只因為蔡家與蘇家勢均力敵，就算日後陛下要拔除蔡家，也不會那麼容易，你盯上的，只是蔡家不可撼動的地位，方便你將來躲在蔡望舒背後，處處與陛下為敵，是麼？」

「……」楚聽風沒有回話，只是眼淚不斷從眼角滑落，顫抖的手掩藏不住他此刻的害怕和彷徨，太妃心裡縱然有一千一萬個不願意，這會兒也沒有理由再護著楚聽風。

軒轅昭沒有把「弒君」二字說出口，讓他心生歹意的根源，是已經去世一年的哥哥，是他策劃毒害蘇傲文，蕭清影顧及太妃對楚聽風的溺愛，才委曲求全，答應出宮。

「皇帝……」太妃的聲音有些痛苦，「此事哀家不再插手，是哀家縱出來的……哀家沒有臉面去護短，只是你不要忘了，虧欠聽雲的人，終歸是你，他臨終時沒有留下遺言，可他唯一的弟弟，你應該善待。」

「兒子知道，來人，送太妃回宮吧。」姬消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送走了太妃之後，才轉身看向木然的楚聽風，幾番猶豫之後，還是下令讓他在宮裡閉門思過，一個月後流放滇南，楚大將軍生前駐守過的地方。

「你不要以為自己贏了，」臨走時，楚聽風刻意擦過軒轅昭的肩膀，笑容陰鬱中帶著些許扭曲，「我也告訴你，就算我設局陷害你，可有一句話我沒有騙你，我千真萬確知道你哥哥的下落，但只要我不開口，你這輩子都別想找到他。」

軒轅昭咬了咬牙，卻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他從不懷疑楚聽風真的知道哥哥的下落，但若是被他這樣的人抓住了弱點，他能確信自己會被報復得渣也不剩，比起那種悲慘的下場，他只能把楚聽風從宮裡剔除。

「哼嗯……」

「怎麼了？」

「剛才被侍衛押過來，腳扭了。」

「又不是斷了……來人，把轎子抬來。」

「我不坐轎子。」軒轅昭看得出來姬消心情不佳，但卻故意火上澆油似的和他作對，「要不是陛下在場，我也沒有底氣說那些話，到時候傷的恐怕就不只是腳這麼簡單了。」

「多事！你還想怎麼樣？」

軒轅昭根本不怕姬消生氣，還朝他打開雙手，後者雖然黑了臉，但卻還是走過去，俯身橫抱起了軒轅昭。

姬消黑著臉把軒轅昭抱回了桐芳台，他把臉整個埋在姬消懷裡，渾身顫抖不止，像是仍有餘悸，直到進了內殿，軒轅昭摟著他肩膀的手臂才稍稍鬆開，突然抬起頭來，而映入姬消眼簾的卻是一張得逞的笑臉。

合著軒轅昭是因為一句忍著笑才發抖，回到自己的「老巢」就本性暴露，飛揚跋扈地大笑起來，姬消的臉色更黑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軒轅昭居然連一聲招呼也不和他打，就逼著他發落楚聽風。

軒轅昭笑完了，一對玉手便捧起姬消的臉，撒嬌道。

「陛下生氣啦？」

「別這麼叫我。」

「那該叫什麼，不然……夫君，官人？」

「聽雲只有這麼一個弟弟，我一點也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我已經對不起雲哥兒，現在連他唯一的弟弟也……」

「那你是怪我，還是在怪你自己？你心裡清清楚楚的，何必裝糊塗，是誰把楚聽風流放的？是你嗎？還是我？都不是！是他辜負了兄長的期望，親手葬送了自己，再者……他還年輕，過幾年再召他回來，盼他洗心革面不是更好？你以為我就這麼歹毒，一心要他去死嗎？」

「昭兒……」

軒轅昭忽然將他推入木椅，在姬消面前跪坐下來，雙手纏上他的腿，抬頭楚楚可憐地望向姬消。

「我知道你生氣，那好，我這就給你賠罪。」

姬消張了張口，正想解釋時，軒轅昭的手已經攀上他的腰帶，他狠狠皺眉，一把阻止軒轅昭繼續。

「我現在沒心情做這個。」

軒轅昭眼中閃過失落，嘴裡輕輕嘟囔了一句，姬消嘆了口氣，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我又不是真心生你的氣，這麼垂頭喪氣做什麼？你說想給我看看新衣服，還想給我也做一件，是我誤會你了，我不好，你打我吧，出出氣。」

「還不是你腦袋裡總想著那事兒。」軒轅昭破涕為笑，站起來解開衣衫，三兩下就把長褲脫下，再接著捲起長衫下擺，顯擺起了他的新褲子。

姬消見了他穿在身上的褻褲，險些吐出一口血來，與其說是褻褲，不如說是兩片破布，姬消向來知道軒轅昭極度怕熱，連曬會兒太陽都能要了他命似的。如今天氣漸漸轉熱，他自然「未雨綢繆」，折騰起那一屋子的衣裳來，這條褻褲裁剪貼身，由前後兩片三角的布片縫合而成，絲綢最輕盈透氣，故軒轅昭一定要穿絲綢的褻褲，還特意選了桃粉色的絲料，左右兩邊又有絲帶系著，脫著也方便。

只是絲綢太薄，裹出那隆起的小東西可愛的形狀，姬消盯著軒轅昭腰下，咳嗽了兩聲。

「這什麼東西，都露出來了，什麼也遮不住，換回去。」

「多涼快呀，褻褲又不是穿在外面給人看的，我就樂意這麼穿。」軒轅昭低頭一看，後者下意識把雙腿一夾，惹他一陣發笑，「什麼嘛，結果還不是看得這麼開心。」

「不鬧了，未央宮還有事，我得回去了。」不料他才起身，就又被軒轅昭推了回去，兩手被綁在椅背後，像不幸落網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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