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私房話
小說: 南國有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5482 更新時間:2019-09-22 03:26:37
晃蕩的馬車直奔襄陽方向,行了一整日,日暮十分才停下歇息,可這荒郊野嶺,山連著山,一眼望不到頭,連一個普通村莊也找不到,又何來客棧能投宿?
聽部下說,這是為了躲避瑤軍的追蹤,不得已才走遠路,君山到襄陽約摸有半個月的腳程,就算架馬車,不眠不休也要走七八日,且遠離燕梁,就算姬消真的要追來,他的糧草恐怕也難以運送,的確是條極好的退路。
大雙兒纏如亂麻的被迫平復了一些,若能為秦王而死倒也不枉此生,只是料不到秦王的心願,是要他好好活下去,不僅為了他,也為他腹中尚未見天日的孩子。
雙兒從袖中取出一管迷你的骨笛,吹了一支不知名的曲子,節奏略帶歡快,引得部下也不由得跟著輕輕哼唱起來。
「甄後,這曲子很好聽,您能再吹一遍麼?」
「我答應過王上,不再吹哀樂,既然他送我去襄陽,那我便等他回來。」
雙兒撫著掌中的骨笛,應部下之求再吹一曲,只可惜這樣美妙的聲音,卻不能流傳到秦王身邊。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笛聲戛然而止,剛停下來歇息的人馬頓時生了騷亂,雙兒亦大驚失色,不慎從掌中掉落的骨笛也被鐵蹄踏碎。
「甄後,前方迎面來了好些人馬,是敵是友一時分不清。」
「分別前夕,王上從未提起過襄陽方向有援軍的事,十有八九是敵人,快撤。」
「來不及了!他們騎的都是上等的好馬,從蹄聲就聽得出來,咱們已經來不及撤退,索性衝上去跟他拼個魚死網破!」
「站住!」雙兒止住眾人,緩了口氣,「既然已經沒有時間撤退,那便另謀出路。」
「甄後有何妙計,我等願聞其詳。」
「來著是否心存善意,尚不清楚,聽我的,都放下手裡的武器,畢竟這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動幹戈總是不利的。」
幾個屬下面面相覷,似乎都很詫異雙兒的決定,他們是秦王親自帶出來的虎狼之師,若非如此,秦王也不能放心讓他們護送甄後去襄陽,秦王可沒有教他們臨陣退縮。
「恕屬下不能從命,軍人可以死在敵人的刀下,卻不能丟了自己手上的武器,這也未免太窩囊!」眾人齊聲回應,沒有一個人肯放下武器。
「本宮知道你們有膽魄,也知道你們對我王忠貞不二,我們秦軍,哪怕只剩下一兵一卒,也要為王上戰死。但是,這一切都應該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的手上還有一兵一卒!你等奉王命護送我去襄陽,如今與敵人狹路相逢,若是為了我去硬拼,實在太不值得,本宮不畏死,而是要保住你們的性命。」
「屬下該死,險些辜負了甄後的一片苦心。」
「起來吧。」話音落下,來意不明的大批人馬已經趕到,將秦王的車馬團團圍住,堵截在了樹林里。
「你們是什麼人?何故在勇王的地界上停留?」對面人群中,一個挎著長刀的男人騎在馬上,粗聲問著。
「我們從燕梁來,正要去襄陽,並非圖謀別的,只是路過。」
「你們這幫外鄉客,怕是不知道這裡的規矩,勇王的路可不是隨便就能借的。快說,你們到底是誰,要往哪裡去。」
依然沒有人回答,雙兒掃了眼身邊的將士,他們雖沒有開口,可難保日後不會和盤托出,再遮掩又能如何?
「我們是秦王的部下,想要借貴軍的大路去襄陽。」
「秦王?哪一個秦王?」
「自然是先帝的嫡子,華昭君姬錦。你們既稱是永王的人,怎麼我不記得先帝封過這樣一個王?既不是什麼大功臣,又不是王族,也敢自封為永王?」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我家大王封號為勇,是驍勇善戰的勇,可不是什麼永王,咱們高攀不起。不過......」對面的人上下打量著雙兒,忽然笑了一聲,「我們大王看不上敗軍之將,倒是或許對你有興趣。」
「把人都給我帶走!」
眾將士不甘被俘,卻又被大雙兒一個眼神殺退,這半路殺出一個來路不明的勇王部下,將雙兒押回了所謂的「王宮」,原來這勇王並非宗室所封,乃是落草的賊寇,只是一群烏合之眾。燕梁才太平了一陣,這幫賊寇趁亂滋事,從中取利,如今已成了姬消肉里的一根刺,早晚要清算。
領隊的男人將雙兒押送回宮獻給勇王,既然是秦王的部下,此人必定與秦王關係密切,雙兒神秘的身份,引得勇王迫不及待要見他,能讓秦王派遣親信護送的人,若不是他的心腹,便只能是大小甄後。
莫非真的是大小雙?可那對艷名遠播的雙生子,從來都是形影不離,怎麼會只抓到了一個?
勇王在行宮裡苦苦等待,甚至還等不到天亮,連夜便讓人把雙兒送到了行宮。
「大王,人已經帶到......」
勇王不等下人把話回完,便心急地踹開一腳,接著大步跨出行宮,雙兒人還在半道上,就讓勇王攔截下來,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雙兒退後兩步站住,冷冷把臉別過去,避開勇王打量他的目光,僅是這半邊側臉,也足以驚艷勇王。勇王個子不高,身材粗大,一把絡腮鬍頓生凶煞,若不是身上穿著華服,簡直像個市井屠夫。
勇王何曾見過這等美人?雙兒這般細緻雪白的肌膚,正似雪裡出生,好叫勇王垂涎,心裡像是有無數爪子在抓撓。
「你就是秦王的寵妃?都說西洲雙璧,本來是一對明珠,怎麼只有你一個?」
雙兒聽了這話,不由得想起病逝途中的弟弟,便忍不住掩面哭泣起來,幾滴眼淚哭得勇王方寸大亂,想去安慰,又怕嚇壞了美人。
「上天不肯垂憐我兄弟,讓他先我而去,諒你也不會放過我,不如我現在就下去陪他,好叫他黃泉路上有個伴!」
雙兒話畢,順勢上前,拔出勇王腰間的佩劍,後者瞪著兩眼,立馬奪回佩劍,彷彿沒有料到這大甄後是個烈性子。
「本王怎麼捨得你去死,日後秦王若追責起來,本王如何交代?」勇王說完便解了佩劍,由下人送出行宮,接著又目不轉睛盯著雙兒,見他臉上梨花帶雨,禁不住心中一盪,手便不安分起來。
「甄後,刀劍無眼,快讓本王看看傷著你沒有。」
「拿開你的臟手!」雙兒抽回衣袖,惱怒於勇王輕佻的舉止,轉身就要出宮。這勇王從前只是佔山為王的賊寇,生性殘忍霸道,如今他肯忍讓一個俘虜,已算奢侈,不成想雙兒並不領情,竟然將厭惡曬在了臉上。
勇王大為光火,立即命人堵住行宮,野蠻地抓住雙兒纖細的腕子,將人攔腰抱起。
「你出去問問,整個宮裡誰敢這麼和本王說話?老子不是秦王,學不會正人君子那一套,今晚就讓你知道老子的厲害!」
「放開我!——」雙兒被勇王摔進床榻,腰上載來一陣猛烈的鈍痛,他的臉色頓時煞白,雙手下意識護住腰腹,「唔……」
勇王的衣服正脫到一半,忽然見雙兒扶著床榻嘔吐,起初以為只是他在耍花樣,直到看他吐得實在厲害,幾乎要昏死過去,勇王才停下了動作,傳喚了大夫。
大夫匆忙進宮為雙兒診脈,不久便找出了原因。
「回大王,夫人有喜,方才受了驚嚇,身子還很虛弱,若再不及時調養,恐怕會有小產之兆。」
「什麼……他竟然有了秦王的骨肉。」勇王神色一變,又回頭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雙兒,煮熟的鴨子飛了,勇王本應遺憾,但卻沒有跡象,反倒是喚來下人,「傳我命令,送甄後去靈雀台,沒有本王准許,誰也不能接近他。」
「大王,他肚子里懷的可是秦王的孽種,您何必要留他?」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虎毒不食子,這孩子是秦王的,有了他,還怕不能引蛇出洞麼?何況消帝對本王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並非一無所知,等秦王一死,下一個就是我們,這筆賬遲早要算。何不如戴罪立功,替消帝除了這個眼中釘。」
「這倒是個好法子,他這條命看來還值幾個錢。」
雙兒逃過一劫,只是被勇王軟禁在靈雀台,無法得知秦王的消息,同樣是飽受折磨。
那粒小小的豌豆日漸長大,雙兒原本平坦的肚子已能清晰看到隆起的曲線,但四肢卻依然纖細瘦削,服侍甄後的下人們都沒有見過他的笑容,偶有幸運兒見過一次,依稀記得是他坐門中,肚子里突然傳來動靜,他的孩兒已經學會踢腳,這微弱的動作才讓他露出了笑容。
只是還沒高興多久,便又隱約聽見帷後傳來一陣低泣,估摸著是甄後又念起了秦王。
長日怊怊惕惕,使人憔悴,而千里之外,燕宮之中,卻有人因為日子過得太悠哉舒適,變著法子地折騰起來。
眼下才剛六月出頭,燕宮裡換下了春季的器具,蕭清影下令放賞,令內宮各人到織室領了十尺素布,宮服都要新裁的,綉上蕭清影今年欽定的竹紋。
按位份,以為太後、皇後為尊,奈何軒轅昭是皇後的親弟弟,得了姬消的寵愛還不夠,就連蕭清影也十分偏愛這個獨苗弟弟。
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太後選完了就是軒轅昭的,大食國的百匹BMW,其中就有一匹玉獅子,和姬消那匹一模一樣,甚至更年輕有力,送來就被軒轅昭挑走了。
還有會學人說話的鸚鵡,東瀛來的萬葉櫻,更不消說那上百匹珍稀難得的浮光錦,富貴人家也只敢打一尺來做個荷包,如此罷了,軒轅昭卻還不稀罕,隨手就賞給了下人。偏要那御用的古香鍛做衣裳,雖然於禮不合,姬消也只得依了他,誰叫命里欠他的,這輩子是脫不掉了!
這還沒過幾日,軒轅昭又不高興了,一會兒說熱得慌,一會兒又嫌宮外的蟬聲吵鬧,愣是讓宮人滿樹地捉知了。未央宮來的侍奴好巧來送銀耳羹,也被軒轅昭使喚了去,可這六月天里,哪有這麼多知了可捉?明擺著又是華陽夫人拿人尋開心呢。
桐芳台那株最高大的桐樹下圍了好些個人,個個背著網兜,拿著撣子,既是主子的吩咐,就算沒有知了,也要找出幾隻來。其中有個穿青衣的,臉兒一皺,走出人群外,往樹蔭下一坐,說什麼也不肯動了。
「就只聽見你們走路,哪有什麼知了?」
「主子說有就有,你有什麼可抱怨的,仔細讓人家聽見了,要拿你去問罪呢。哎?你怎麼穿得和我們都不一樣,織室給的都是素布,怎麼獨你的是青布?」
「什麼青布,我這是碧綢,織室給的素布太粗糙,穿起來多不舒服,我拿去納鞋底了,就這還嫌紮腳呢。」
人群漸漸朝著青衣少年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他是什麼身份,看樣子不像是普通下人,少年只把臉一別,說了句,不告訴你們。
「都在吵嚷什麼?本宮一刻都不得安寧。」軒轅昭忽然駕到,眾人立即噤若寒蟬,青衣少年也惶恐跪下,因為身上的衣服太過出眾,軒轅昭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他的頭上。
「這綠色很是好看,你從哪裡偷來的?」
「我沒有偷!是進宮前,從家裡帶來的……」青衣猛地抬頭,卻撞上軒轅昭淺淺的笑靨,那雙狹長且蠱惑眾生的眼睛裡透著一絲危險,青衣驚得半句話卡在喉嚨里,再不敢說話。他曉得,這是華陽夫人故意套他的話。
「難怪大夥兒都圍著你,瞧瞧這張臉蛋,多討人喜歡?」軒轅昭伸手托起少年的下巴,笑道,「你是哪個宮房的?怎麼本宮從來沒見過你?」
「回夫人,奴才是未央宮來的,夫人愛吃銀耳羹,未央宮膳房的銀耳羹最好,陛下讓奴才給送到桐芳台來。」
「原來是未央宮裡的人,怪不得這般好相貌,不愧是萬里挑一。不過,本宮念在你剛進宮,還不清楚陛下的喜好,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這萬一做錯了什麼,可就不好收場了。」軒轅昭親自扶起青衣少年,又道,「看到樹上的鳥巢了嗎?本宮的扳指被鳥叼走了一隻,你若能幫本宮拿回來,本宮立即賞你一件更好的衣裳。」
「夫人……奴才不會爬樹。」
「機會只有一次,你若不要,賞賜可就是別人的了。」
「夫人,奴才真的不會爬樹。」
「難道沒有人教過你規矩,不要讓主子重複第二遍?不會做就學,你有手有腳,總不至於笨得學不會吧。」
「阿丑,不要嚇壞了他。」
軒轅昭輕飄飄拋下一句話,接著轉身回了內殿,留下青衣少年站在原地,為免得罪華陽夫人不得不學爬樹,他笨拙的樣子惹人發笑,少年漲紅了臉,擦破了手掌也沒能爬上去。
是日午後,蕭清影順道來看望弟弟,不想在路上碰見了這青衣的少年,只見他哭哭啼啼,不停拿手背擦著眼角,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蕭清影止步下來,轉頭問明因果,才知道是軒轅昭又在欺負人了,那孩子不巧在火里添了一壺油,才落得個笑話,羞憤不已。
「放他回去吧,昭兒和陛下賭氣呢,拿他撒氣罷了,把他調去飛玉小主宮裡,就各自清凈了。」
蕭清影放了青衣少年,轉頭去內殿,還沒見到軒轅昭的人,便先聽見桐芳台里傳出砸東西的雜訊,奴才們慌慌張張跑到蕭清影跟前,甚至來不及行禮,先把蕭清影攔在殿門外。
「皇後殿下還是請回吧,夫人正在氣頭上,您也聽見了。」
「本宮偏不回去,就看看他到底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話音才落,就從不遠處傳來了一串腳步聲,軒轅昭捧著花瓶大步走來,身後跟著一班誠惶誠恐的奴才。
「誰說我鬧了?」也不知是真的氣糊塗了,還是裝作不知道,軒轅昭沒有認出哥哥的聲音,這一見了面,也不肯收斂脾氣,反而語帶抱怨,「我道是誰這麼大膽放了我的人,沒想到連你也來氣我!」
「誰說他是你的人了?人家是正正經經的官家子,來宮裡做侍奴已經算委屈了他,我若不來,你還想折騰他多久?」蕭清影嘆了口氣,皺眉去搶軒轅昭手裡的花瓶,免得他又打爛一隻,「你就好使這些小性子,人是我放的,被我調去春軒了,你若不服就大膽來問我。」
「你保他做什麼!」軒轅昭怒眉一橫,嗔道,「你以為我是吃醋才罰他的?你看他從頭到腳,哪裡像是憑自己進宮的?還不是人家別有用心安插進來的,我就是要逼他回去告狀,要他牢牢記住,到底是要怕他的主子,還是要怕我!」
「我若是他,就算表面上怕了你,背後也一定恨極了你,我可要讓自己活得久一點,好日後看你的笑話。」
「你知道的,我從不在乎這些。你調走了他也好,免得未央宮裡住著我不想看見的人,不把他們連根拔起,我心裡就跟扎了刺似的。」軒轅昭臉上稍霽,走過去攙扶住蕭清影的手臂,小心翼翼將他請到內殿,盯著他渾圓的肚子柔聲問道,「站了這麼久,累壞了吧?我聽人說,二郎他很寵你的孩子,我想也是,連我都等不及想看看你的孩兒,莫說是他了。他把你抱在懷裡,不知偷偷地跟你說了多少情話,你越叱他不正經,他就越愛逗你。」
「是哪個多嘴的奴才......」蕭清影臉上一燙,只覺得像被剝光了衣服,房裡的那些私密話,竟一句不漏透了出去。
「你臊什麼?」軒轅昭笑得眼睛彎成月牙兒,「你不知道自己害臊起來有多麼好看,難怪二郎這麼愛作弄你了。」
「我也不是在怕什麼,只是......」蕭清影在弟弟面前也不隱瞞,「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私話,別人介入不了,我也不想讓外人知道。不過,我倒想和你對一對,看他是不是對你也說了一樣的話,如果是,那我才要生氣呢。」
這下可問住了軒轅昭,他埋頭想來想去,似乎怎麼也想不出來,姬消和他說過什麼悄悄話。
「哥,二郎都和你說了什麼?」
「這我可不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