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溫熱的血飛濺上半空，沾在面頰上帶著幾分驚心的滾燙。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之氣。雲琛長劍橫在身前，不遠處數十具屍體橫陳在地。眼前面容妖冶的男子低眉淺笑，手中擺弄著一把碧玉摺扇。

廉貞宮宮門已破，碎木飛出去幾丈遠。大門殘破不堪，有風吹拂進來。

雖然正值夏季的傍晚，但寧文兮卻只覺得身周一陣陣發冷。她半靠在葉為書的懷中，微眯著眼感受到頭頂眩目的陽光，籠罩著全身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血液滴滴答答地流淌在廉貞宮正殿門口的青石板上，如同她飛速消逝的生命。

雲琛站在他們身前。紫微長劍握在手中，閃爍著清冷而冰涼的淡紫色光芒。他依然一身雪白的衣袍，長發被一根普通的玉簪綰住，萬頃青絲流瀉下來，直到腰際。

經過這樣的激斗之後，也只有他仍舊纖塵不染，宛若一朵遺世獨立的蓮，淡泊寧靜。

自從卓無衣閉關已經過去八年。八年之中，魔界先後攻破幾處仙界鎮守的結界，匯聚在一處的魔氣愈來愈強，而他們的力量也愈發難以抵擋。與此同時，妖界的隔岸觀火間接導致了人界的淪落。大量魔氣湧入人界，激起人心渙散，激發人性惡劣而低下的一面。已經忘記是誰先挑起戰爭，人界亂作一團。而戰爭中的恐懼、痛苦、鮮血都給予了魔界力量，他們最終找上了仙界。從最弱的巨門星結界開始，雲琛雖鎮守巨門星結界，但不知為何在卓無衣閉關之後始終身體虛弱不堪，因此巨門星被破，隨後是武曲星、太陽星，現在終於輪到了廉貞星。

雲琛和葉為書是用傳送陣法趕過來支援的。葉為書由於構建了陣法消耗大量靈力，不得不且戰且退。雲琛帶來支援的弟子多為二代弟子，雖派人出去求援卻遲遲不見迴音，其餘弟子重傷在魔氣之下。而廉貞弟子一多半已經戰死，餘下的幾乎失去行動能力，躺在廉貞宮正殿門口的台階上。

只有雲琛一人了。

「紫微仙尊，久仰大名。」手持碧玉扇的男子微一拱手，狹長的眸子眯起宛如一隻狡黠的狐狸，「我們八百年前曾經打過照面，不知你是否還記得在下？」

「是聞溪。」寧文兮低聲說道，受傷讓她呼吸急促，說話的時候喘息很重，「雲哥哥，你要小心。」

「師弟，你先來照顧文兮。」葉為書蹙起了眉，眼裡閃過一絲擔憂，「我試試他的深淺。」

雲琛恍若未聞，倒是聞溪輕笑出聲。

「紫微，八百年未見，你還是這麼美。」他語調上揚，眉梢也沾染上幾分輕佻之意，那雙眼微微張開，露出一絲露骨的貪婪與慾念，「這麼多年你孑然一身，也難怪如此之多的人惦記於你。」

「多謝你掛懷。」雲琛冷冷說道，俊美的面容上彷彿覆了一層冰霜，連眸光都凍結了起來，帶著幾分凜冽清寒之意，「你的臉也依然讓人如此討厭。」

聞溪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勾唇一笑，頗帶幾分興奮：「你說討厭我的時候真是讓人興奮。紫微，你不知道你越是這樣一副孤高清冷的模樣，越容易引起別人興趣嗎？」他左手緩緩拂過摺扇，稍稍用力竟然從中抽出一把細長的劍，他的語調也詭譎起來，「再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你們難道真的以為廉貞星君就多麼冰清玉潔嗎？聞溪，文兮，你們難道沒有聯想到什麼嗎？」

寧文兮痛苦地搖頭，左腰處的血跡逐漸擴大，葉為書連忙施術遏制。

「不要信他，雲哥哥……」

雲琛冷冽的目光彷彿肅殺的寒風：「無聊。」

那把細長的劍被完全抽出，劍身上滑過一道寒冷的光。葉為書緊緊盯著雲琛的背影：恐怕在場之人除了聞溪就只有他知道雲琛有多麼不能對上心魔，他封印了自己的感情，若是被心魔勘破反噬，那將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在場之人也只有他最為清楚，近幾年來雲琛所受的傷比在場任何一人都要嚴重得多。舊傷未好又添新傷，新傷又添新傷，甚至還有一些傷在致命處，險些要了他的命。

「你們以為心魔聞溪是怎樣製造出來的？」聞溪挑眉輕笑，舉起那把細劍橫在身前，「一千年前，寧文兮被前任紫微星君玄止救下，帶回紫微，結識了葉為書和雲琛。」他一面說，一面將目光落在重傷的寧文兮身上，笑容愈發詭異起來，「她很快被那個俊美又開朗的少年雲琛所吸引，並在每日的相處之中生情，逐漸愛上了他。可惜，雲琛並不愛她，為了跟隨他，寧文兮選擇了登仙。」

寧文兮聞言發出痛苦的嗚咽，流出的血越來越多，身體也越來越冷。

「住口！」雲琛俊眉擰起，身形微動，一劍刺出！葉為書一聲高喝險些衝口而出，又硬生生忍住。

他知道雲琛是為了不讓聞溪繼續說下去，以免刺激到寧文兮加重她的傷勢。但現在的他，怎麼可以對上心魔！

「你想保護她？你不覺得這對她來說是一種折磨嗎？」聞溪飄身而起，好整以暇地閃躲著雲琛的劍，「因為你對她的愛護給她造成了錯覺，明知你只是把她當妹妹她卻依然以為總有一天你會把她當愛人……這成了她的心魔！」

雲琛三劍連環迅捷無比，宛如在空中綻開大大小小的銀色花朵，劍尖破空發出輕微的嗤嗤聲。聞溪不得不凝神躲閃。他連閃兩劍之後第三劍卻無論如何也躲避不開，於是他伸掌按向虛空，一道結界瞬間張開！

這二人都是修為登峰造極的人物，瞬發的術法早已脫離了手勢和口訣。結界張開的同時雲琛左手三指點出，三朵火苗騰然而起，頃刻間便將結界融化幹凈！

「我就是她的心魔！」聞溪一面繼續張開結界招架，一面露出惡毒的笑意，「我是被寧文兮製造出來的，相當於她最不可告人的陰暗面！雲琛，你不知道嗎？她最求而不得、最渴望的東西是什麼？就是你啊！她是廉貞星君，她的另一面又是心魔！多麼好笑啊！一個神仙，她與一個妖魔互為兩面，她對你懷有的慾念甚至給予了我超出她本身的力量！」

雲琛一語不發，再次擊破聞溪的結界之時忽然還劍入鞘，右手捏訣。葉為書大驚：「不可！」

「住手！！！」

與之同時高吼出聲的還有同樣受了重傷的二代弟子林安陽。他的眼底帶著絕望，眼睜睜看著雲琛的手中浮起一團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淡紫色光芒！

似乎整個天地都為之一黯，只剩下那個白衣青年和他手中籠著的、淡淡的紫光。那代表著仙界最強的力量，紫微之力！

聞溪終於收斂了輕浮的笑容，同樣肅然起來。他收起細劍，掌中浮現出淡藍色的光芒。

同廉貞的靈力一樣的顏色。

雲琛抬起眼來。他的面容有如高山之雪，冰冷清寒。

下一秒，他忽然動了。

大篷的紫光翻湧而出，他伸手在身前悠然一劃，姿勢澹泊優美，賞心悅目。淺紫色光芒逐漸伸出雙翼和喙，形成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聞溪卻只是凝然立於原地，淡藍色的光芒在掌心中閃爍不定。

「不……」寧文兮低聲說道，「……不要傷害雲哥哥……」

聞溪淡淡看了她一眼，眼中帶著張狂和嘲弄。

鳳凰振翅飛出，向聞溪俯衝而去。聞溪抬起手，一藍一紫兩道光芒驟然相接，隨後轟然擴散開一波氣流，雲琛瞳孔一縮，聞溪唇邊浮現出笑意。

心魔……

聞溪唇邊的笑意逐漸擴大。

沒想到，這位紫微星君竟然做出了逆轉天命、違背自然運行原則之事，對自己強行下了封印，封印住了一部分情感。

會被自己的力量反噬的啊！！！紫微星君！！

愚蠢透頂！

聞溪遽然揚手，雲琛向後退了一步，二人相對而立。過了片刻，雲琛一口血噴出，染紅了潔白的衣衫。

「師弟！」葉為書大駭，「師弟！！」

雲琛又連退幾步，向來平靜無波的面容上終於浮現出絲絲縷縷痛苦的神色。他的封印被心魔一觸即潰，此刻噬心蝕骨般的痛楚已經席捲全身。被紫微之力反噬的他完全憑藉意志，才支撐著沒有倒下。

更多的血從口中湧出，滴滴答答落在衣服上，彷彿潔白無垠的雪地上恣意怒放的紅梅。雲琛最終像失去了支撐一樣，身體一點點矮下來，最終跌入塵埃。

「不——！」寧文兮顧不得自己沉重的傷勢，撕心裂肺地喊著，「雲哥哥，不……你不是已經放下了嗎——！」

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寧文兮的眼前模糊一片。她想起初到紫微的時候遇見的那個白衣少年——劍眉星目，神采飛揚，劍勢如雲中蛟龍，俊美如天邊朝陽。他那麼美好，那麼翩然，就像一個藏在心裡的夢。

是她害了他。

紫微星君，終其一生不得妄動情念，不得心存愛慕。不然輕則走火入魔，功力盡廢；重則命喪黃泉，墜入輪迴。

聞溪無聲地笑了，一邊笑一邊不能自抑地滑下淚來。他和寧文兮終究只是各自代表兩面，他不能擺脫她的情感，正如同她的內心不能純潔無瑕。

雲琛躺在地上，呼吸幾不可聞。被紫微之力反噬又因心中不能無情而再次受到重創，他不死已是萬幸。聞溪提劍走了過去，劍尖指住雲琛的咽喉。

「紫微，怕嗎？」

雲琛勉力浮起一絲笑意。他太過虛弱，已然說不出話來。只是這絲淡淡的笑意帶著無盡的解脫和無望的眷戀，彷彿他已受夠這一千多年的清冷孤寂，形影相弔，只還眷戀著那些他放不下的人而已。死亡對他來說，似乎更是一種解脫。

啊，終於要自由了。

雲琛感到熱度正從四肢百骸里源源而出，生命的力量越來越弱。他想起朱雀和青鸞——這兩隻鳥尚且留在紫微山；他想起林安懿，想起林安懿所「愛戀」的師妹喬流音；想起上一任紫微星君玄止；想起葉為書，想起從前眾多的師弟師妹，想起自己已然早逝的親人……

最後，是卓無衣。

他信守了他對所有人的承諾，他將會保護他們直至生命的最後，這也是他身為無心無情的紫微仙尊最後的一點溫暖所在。

如果有來世……

眼前的劍光高高閃爍，有陽光鋪灑開來，格外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