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無衣靜默著踏上一步，長劍持在手中，流動著凜凜月華。金色與紫色交相輝映，就如同天下之主。那雙漆黑的眸子中散落著星辰的光芒，他的身影彷彿融在夜色之中，有些朦朧與模糊。

他最終站在池晏塵身前。那個青年沉默著，帶著一種無聲的倔強與反抗。魔界眾人已如鳥獸散，只有他還固執地沉默著。

「我只問一句。」卓無衣長劍平舉，仔仔細細地看著眼前這個青年，似乎剛剛認識他一樣。然而他最終還是開口了，聲音帶著無限的複雜意味。

「為什麼？」

池晏塵自知絕不是他的對手。卓無衣已經頓悟紫微訣，成為真正的南華仙尊，而他只是叛出紫微的一個弟子，連抵擋一下都做不到。

於是他只是站在原地，沉默而安靜。

「為什麼？」卓無衣又問。

「所有人都只看得見你。」池晏塵微微仰起頭，彷彿有初雪落在他的眼裡，融化成點點晶瑩的水滴，「明明當初你是那麼的弱——師尊卻選中了你作為親傳弟子，一代弟子對你又如此親厚，秋師妹她……」他停頓了一下，忽然勾起唇角輕輕一笑，卻是自嘲而自傷的，「你明明在我之後，你明明沒有我努力，為什麼都只能看得到你？」

卓無衣靜默片刻，才道：「你錯了。」

池晏塵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弄錯了兩件事。」卓無衣依然平舉著長劍，「其一，並不是所有努力都會有回報，也許它的回報在很久很久以後。其二，」他眸光微微一黯，「始終追著你的那個人，已經被你傷害了。」

池晏塵的呼吸忽然滯住，他的手指帶上幾分顫抖。

「她差點死在你的手下。」卓無衣輕輕嘆息一聲，「是你親手傷害了真正愛你的人。」

也許白素婕再也不會對這份美好而朦朧的感情抱有什麼希望。她所愛之人不僅僅背棄了她，還為了他所謂的理想捅了她一劍。心裡的疼痛，或許比身體上的疼痛更為劇烈。

「你的眼睛只看得到前方的風景，卻看不到背後的人。」卓無衣最終說道。他垂下劍尖，澹然道：「你走吧。」

池晏塵愕然。

「我就在紫微山等著你打敗我。」卓無衣還劍入鞘，俊朗的眉目一瞬間舒展開來。他在笑，那笑容就像最初的最初那樣明朗而飛揚。

太衡865年，魔界的全面反攻以失敗而告終。

仙界損失慘重。巨門星君、太陽星君、武曲星君、天相星君戰死，廉貞、貪狼、紫微重傷。蓬萊被毀、靈山和蕤谷徹底失去了戰力。

南華仙尊卓無衣一人重新封印了魔界入口，不知為何，始終也沒有再找其餘幾位星君幫忙。大戰過後破軍、七殺星君等人來到紫微，卻也被拒之門外。

唯有廉貞星君是個例外。

她每日在紫微撰寫書稿，將此次大戰記錄下來，並且取了個名字。

八年之戰。

這次大戰細細算來，居然持續了八年之久。雖然仙界一半的力量都戰死或重傷，然而完整的紫微訣卻意外現世——自第一代紫微仙尊之後，據說再無人能領悟完整的紫微訣。卓無衣是唯一一個例外。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已是初秋時節。雲琛等人的傷勢基本痊癒，廉貞也從紫微山告辭。據說從不收徒的無涯仙尊破例收了一個親傳弟子，那就是紫微山最小的弟子祁蘇。

祁蘇到太虛幻境的時候正是晌午時分。卓無衣與雲琛在不歸殿暖閣外的長廊上下棋，他照例被雲琛打得落花流水。少女纖細的身影掠過紛繁而下的紫薇花，從林中款款走來。

「卓師兄！」她這樣笑著喊他。

卓無衣抬起頭來。雖然兩人前世曾經勉強算是「戀人」的關係，但如今卓無衣與雲琛之事已經天下皆知。鑒於卓無衣以一人之力擊退魔界，仙界破天荒對這種關係保持了沉默與退讓。於是當祁蘇看到雲琛的時候，也僅僅是怔了一下。

「師尊……」

「你應該叫我師叔了。」雲琛淡笑著看向她，眉眼中蘊含著融融的溫和與暖意。他看上去再無從前縹緲疏離的影子，反而溫潤如玉，柔和而文雅，「師兄他出門去了，你還需要等一會兒。」

祁蘇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溫柔而柔軟的雲琛，彷彿早春時山巔融化的積雪，潺潺流動著。她又是一怔，目光轉回到正捏著一枚棋子冥思苦想的卓無衣身上。

「不必拘禮。」卓無衣倒是瞥了她一眼，手裡棋子當地一聲扔進棋笥中。他嘆了口氣，眉宇間的神情卻是歡快的，「我又輸了。小琛，我可不跟你玩了。」

雲琛笑了：「也罷。」

「願賭服輸。」卓無衣舉起雙手，眼中盈滿笑意，「想吃些什麼？」

雲琛抬起眸子，眸光一片溫文。他淡笑著看了一眼祁蘇：「小蘇，你想吃什麼？難得南華仙尊今日下廚，不如在這裡吃飯吧。」

祁蘇一瞬間怔忪了一下。她看了卓無衣一眼，忽然一笑，搖了搖頭：「不了，我現在就去青陽殿。謝謝師叔。」

那人滿心滿眼都只有那襲溫文的白衣，那種目光就如同陽光一眼耀眼，帶著些灼人的溫度。祁蘇向來聰明，也絕不會執著於不該執著的事情。既然二人前世就無緣，今生又何必強求。

她淡紫色的身影消失在紫薇花林之後。雲琛的目光落在棋盤上：「無衣，你似乎不太喜歡她。」

「並不是這樣。」卓無衣將棋子一顆顆撿回棋笥，淡笑，「前世本就是錯的，我也並不想將前世的孽緣延續到這一世。」

雲琛依然垂著眼，靜默片刻，但唇角卻不由自主彎起一絲極淺的弧度。卓無衣看著他微笑，有風自林間吹來，攜著千萬片紫薇花花瓣，如雪一樣紛紛落在兩人的頭髮上、衣服上。雲琛微微抬頭，卓無衣向他伸出手來。

「別動。」

雲琛的睫毛微微輕顫，彷彿一瞬間回到他們第一次親密的那個夜晚。眉目英俊的青年向他伸出手來，輕輕解開白衣的衣帶。

歷經兩世，經過八百年，他終於不再是無心無情的紫微。

願歲月長久，日日安穩；願海清河晏，心有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