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院口吹了進來，夾著幾片粉色的花瓣，停落在他腳邊的地上。

隨著那淋濕的葉子和粉色嬌艷的花朵，他的目光望向了牆角處，一株已經凋敝的枯樹上，還未長大的樹苗，在風裡來回的搖晃，他的思緒，如同坐在一葉扁舟上，隨著那枯樹一起，搖搖晃晃的前進著。

中秋佳節，喜慶的日子裡，兔子樣式的燈籠，提在穿著紅色衣衫的女孩手中，她雀躍地走在人群里，稚嫩的臉上，滿是笑容。

明亮的火光，把她的小臉照的一片通紅，如同嫁人時，臉頰上點綴的胭脂。

燦爛若輝的明眸，沉沉浮浮的光影將漆黑的瞳孔照亮，她朝前跑了幾步，突然回頭，望著某一處，喊著:「君麒!」

急匆匆地步伐，顯得來人的匆忙，他伸出手，將一個用方巾包裹著的小吃食，放入那人的手心，精緻的樣式，毫不遜色與皇宮中的大廚。

鈺嫻彎著眸子，笑容燦爛，隨後她用小手輕捻自己的衣擺，在原地轉了一圈，用手絞著衣服，羞怯地低下了頭，她小聲地問道:「你覺得好看嗎？」

君麒用力地點了點頭，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專註的神情像是在看自己的新娘。

場景毫無預兆的跳轉著，紅色的錦鯉從池中躍出，站在細碎石子上的白衣秀士，纖細的手指間，輕捻著一小團的糕點，翠綠色的點心，色澤清淺，如同春季剛剛冒出的一小團嫩芽。

從幼童到了少年，稚嫩的容顏已經張開，稜角分明的臉上，帶著些許的愁容，他望著在池中來回遊盪的魚群，白色的衣角沾上了零星的水漬。

他突然將手中的糕點向遠處擲去，綠色的團狀物在空中形成一個弧形，然後落入水中，他的身後，緩緩地走來一個少女，婀娜的姿態，輕紗般的衣物遮住她玲瓏的身姿，白玉般的臉頰上帶著羞怯，她緩慢地沿著小路走到那個，站在池邊的人的身邊。

「君麒。」她輕聲地說，「我望見了一人。」

她撫了撫裙擺，在碎石上蹲下，望著那平靜無波的水面，「如同夢裡見到的那個男子，看不清容貌，但我卻知道……」

她將手指伸入了水中，輕輕撩起，帶起了點點的水煮，她沒有看身邊站著的人，也不知道那人憂愁的面容，她自顧自地喃喃自語:「我看到了他，我就知道了，我所尋的，所找的，就是那人。」

君麒嘴唇蠕動了幾下，他最終垂下了眼瞼，不看那人，他看著腳下那細細碎碎的石子，看著平靜無波的水面，看這裡面來回遊動的魚群，突然間他咳了起來，從靈魂開始震蕩，一直到那顆不怎麼火熱的心臟。

他突然從那記憶里蘇醒了過來，天空中翻滾的雷聲，在這寂靜的深夜被無限的放大，掩去了所有的思緒。

他轉身拂袖，走入屋裡，重新拿起了畫筆，去畫那未完成的畫卷。

他突然就著燭火，對著畫中的人，念起了詩，手指從那髮端到那遮住眼角眉梢的帕子，他說:「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屋外的風狂嘯著，帶著雨絲一起，敲打著窗框，桃花落了滿園。那個站在桌案前挑燈作畫的男子，眼眶濕潤著，透明的水珠一點一點的在眼中聚集，彷彿隨時都會崩塌的堤壩。

「鈺嫻……」

稚嫩的誓言還在耳邊一聲聲的迴響，可那個夢中時時出現的佳人，卻投入了他人的懷中。

他提筆，在畫的空白處用小篆寫著桃夭二字，小巧娟麗的字，形如流水，自有一番風骨。

那蘸著墨的筆，筆尖悄悄的落下，落在素白的紙上……

清晨的陽光從層層疊疊的雲端灑落下來時，送餐的丫鬟敲響了木門，他望著快要燃盡的蠟燭，然後捲起桌上的畫，他輕聲地說:「進來吧。」

丫鬟端著清粥，低著頭走了進來，她說:「二少爺，今兒個清粥配酸菜，老夫人還特意囑咐了，說是那園子里的梅樹長了新芽，今年的雪下的大，等長了梅子又能釀好些酒了，問二少爺您還如往常一樣嗎？」

「那梅子酒，今年就別送來了。」君麒望著窗外的桃花，那印著桃花的眼睛裡，滿滿的哀愁，「幫我把這畫送去給張家的三小姐吧。」

「喜事將近，我這病殃殃的身子，就不好過去了，你替我去道聲喜吧。」

他負手而立在窗前，風吹過，裹挾著淡淡的花香，放在桌案的清粥早已冷卻，蠟燭也只剩下一攤燭蠟。

他將想說的話藏進了畫里，只是那畫啊，一如他那般，沉默著，不善言辭，不夠坦誠。

不知那收畫之人，是否能夠看懂，能夠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