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難吃的肉塊咬在嘴裡，用力地咬著，彷彿要將牙齒咬碎，牙骨咬斷。

年輕的將領端著碗，喝了口熱湯，清湯寡水的湯水上面漂浮著幾片野菜葉子，偶爾的碎肉，都不夠塞牙齒。鋒利的長劍被放在桌上，他目不轉睛地望著面前的行軍圖，劍眉顰蹙。

咬了口手中的肉塊，他嚼著，太陽穴跟著咬合的動作起起伏伏，隨後他又咬了一口，然後他抬起頭，望著被風雪掀起的帳簾，唇角勾起，輕笑了出來。

「要你走就走，」他說:「不是將，不是兵，連帥也不是，戍祁先生不過是被我生拉而來的倒霉鬼。」

帳外的人，不言語，神情肅穆，他望著那人，用手輕輕地撫去沾在衣服上的雪花，只是他剛剛撫去，隨後那雪花又落了下來，落在了方才的位置上。

年輕的將領將碗摔在地上，碎開來的陶碗，溫熱的湯水灑了滿地。

「將軍。」那白衣的軍師，向前走了幾步，隨後停住。

那將軍輕笑了聲，隨後看向帳外風雪裡那些巡營的士兵，「可惜了，回不去了。」

他拿起桌上的劍，挽起一個漂亮的劍花，穿著單薄的白衣從帳中走出，步入雪裡，他似有滿腔怨恨，又有滿腹怒火，無處發泄，只能在雪中，將劍舞的虎虎生風，彷彿要把那輕飄飄的雪花切碎。

「古來白骨無人收。」他邊舞著劍，邊放聲地說。

「新鬼煩冤舊鬼哭。」路邊巡營的士兵停下了腳步，他們站在遠處看著，鵝毛般的雪花落在他們身上，一個個的都快成了個雪人。

「天陰雨濕聲啾啾！」年輕的將軍突然跪在雪地上，長劍筆直的劃破積雪，插入僵硬的凍土。

隨後他閉上眼睛笑了起來，嘴裡反反覆復地說著一句話，一聲比一聲低，彷彿夜半的私語，輕若柳絮。

「今年啊，」他說:「會大豐收吧。」

京都洛陽。

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要大很多，城邊上的窮苦人家，用茅草搭的屋子，被那風雪吹垮掩埋，露出零星的幾點草梗，像是雪白皮膚上的傷口，結了殼。

巍峨的宮宇，穿著棉襖的太監低著頭快速地走動，朱紅的牆壁上面的磚瓦積滿了雪，從宮牆邊嶄入頭角的常青樹，撲朔朔的抖落滿枝葉的白。

暖爐里的炭火飛濺出星星點點的火花，小太監又抓了把梗子扔進去，燒的噼啪作響，明晃晃的木床上孤零零的放在一本攤開的書，隨後又被一宮女合上，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去了。

年邁的帝王，背著手站在窗邊，身後站著一個年邁的老太監。他看著窗外皚皚白雪，聽著風聲呼號，有一小團雪花飄到他的面前，他想伸手去接住，最後還是任由那團雪花，落進那窗戶底下的積雪中。

「皇上，雪大了，關窗吧。」老太監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朕再站會，再看會。」年邁的帝王固執地搖著頭。

不知站了多久，爐子里又添了些新的梗子，噼啪的響著，蹲在那的小太監換了一個，炭火把他的臉烘烤的紅彤彤的，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印著熊熊烈火。

年邁的帝王將窗戶關上，他咳嗽了起來，把臉都咳紅了，邊咳著邊擺手，等緩過勁了，他朝身後的那人說:「去拿些酒來，越烈越好。」

身後的人應著，然後匆匆離開，等酒拿來時，那帝王已經坐在金色的，雕著盤龍的椅子上。他揮退所有的人，獨自一人，一個杯接著一杯喝著。

等到所有的酒都喝完了，屋外的天空已一片漆黑，那黑色的蒼穹如同墨汁一樣濃稠……

幽幽的燭火照亮了商洛的某一戶達官貴人家的府邸，順著曲折的廊檐，走入深處，某一個四方的院子里，有一女子抱著一個扎著髮髻的五歲女孩。

她們坐在台階上，小小的孩子仰著頭，天真地問：「娘親，月亮為什麼不圓呢？」

那女子悄聲地，怕驚擾什麼東西似得說：「它該圓的時候，自是會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