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南角的破廟。

豈止是破，還非常的小。

小到什麼程度？

小到整座廟，就只有一間佛堂，佛堂中當中的供奉之位上，神像依然消失，根本猜不出當初供奉的是什麼神。

「這是你口中的，幾個弟弟妹妹？」

蕭天青下巴朝角落裡擠成一團的孩子們點了點，之前從狗剩輕鬆的語氣中，他以為也就四五個頂多了，現在打眼看過去，好嘛，至少十個。

「行了，別躲了，他，呃，這位少爺，以後就是咱們的老大。來，都過來認一下人。」

孩子們依言一個個從角落裡走了出來，臉上雖然帶著怯意，卻能看出，他們很信任狗剩。

「老大」

「老大」

「老大」

喊聲參差不齊，聽不出男女。

這其中，甚至還有一個一歲多的大頭娃娃，別誤會，他的腦袋格外大，不是因為吃的好，而是身子餓的太瘦而已。

蕭天青點了一點，算上狗剩，一共十一位孩子。

他看向狗剩，「你們之前，是怎麼過來的？」

狗剩很自豪的一指牆角，「其實我們餓不著，山裡有果子和野菜，我們身子小，好些大人鑽不進去的地方，我們都能進去，而且，我們爬樹也爬的可好了。」

說著，他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髮，「就是剛才聞到米香，我便去領了一碗，一人兩口也就沒了，不解饞。」

一提到大米，不僅他，其他幾個孩子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願不願意隨我回去？」

把頭一個略大些的，疑似女孩子的，怯怯問，「回去？做什麼？」

「嗯，幫著廚娘淘米擇菜，洗衣服，」

還有？

哪怕上一世死的很凄慘，卻也沒幹過多少家務的蕭天青，將目光轉向元寶，元寶心領神會的介面，「燒水，廚娘燒飯時看灶台後的火，洗碗，掃地，擦傢具擺設……」

一口氣說了七八樣，這才停住了嘴。

見面前的人全都愣神的看著他，他又有些心虛地瞥了眼自家少爺，退後半步，將自己半個身子藏在少爺身後，小小聲補充道，「也不是所有的活都需要你們幹的。」

「就這？」幾個稍大點的孩子明顯有些不信，他們看了一眼蕭天青，又把目光對準狗剩，明顯是在問他，會不會遇上了騙子？

狗剩輕咳一聲，「那個，老大是知府家的公子，我跟他回去過，整個知府的人，見了咱們老大都恭敬的很。」

孩子們心動了。

又是把頭的疑似女孩兒，向上舉了舉懷裡的大頭娃娃，「他也能去麼？他很乖的，不會影響我們幹活，他也很好養，一天一碗米湯就可以了。」

華燈初上。

忙碌了一整天的蕭知州，拖著疲憊的身子，離開了前堂衙門，朝內宅後院走去。

一開始，他還沒有察覺到什麼，可漸漸的，他感到有些不對勁，不禁停下腳步，向身後看了看，隨後，沖身邊的不倦問道，「府內怎麼不是老人便是孩子？」

呃……

「咱們原本也沒帶什麼人來。」

蕭知州點頭，「對啊，可這知州府以前的僕役，也都沒有留下？」

「是有幾個正當年的，一個管事被少爺攆了出去，另外六個二十來歲前任知州的家生子，都被少爺送去了軍營，少爺說，正當年的好男兒，當僕役可惜了，去保家衛國才正好。」

嗯，倒也是。

「可這，」

「現如今，府內仆佣雜役，八位五十歲以上的，十一位十歲以下的，剩下的婦人都被安排在後廚和浣洗縫補房。」

難怪，剛才所過之處，不是老人就是孩子。

唉～

晚膳時，蕭知州看到自家兒子身邊又多了個小廝，便隨口問了幾句狗剩，哦，不，他現在已經不叫狗剩，而被改名為：通寶。

這個名字，很符合蕭天青的審美，元寶、通寶、銀錠，再收，估計不是銀票，便是銅錢。

剩下的那十個，除了一歲大的孩子暫未取名外，其他的也都按照天幹地支的順序給取了名。

其他的那些，蕭知州沒見，蕭知州只看到了這個名叫通寶的小廝，隨口問了幾句，只覺非常滿意。

因為他和元寶，實在是太互補了。

他原本就覺得，元寶這孩子雖然一心一意向著天青，但那性子過於憨直了些，身子骨又過於嬌弱了些。沒辦法，元寶雖是家生子，但從小養在不差錢的蕭府內，吃穿用度恐怕比這邊關之地富家公子還要好些。

而這通寶，一看就知道是個機靈的，當然，也比元寶要難掌控些。

端看天青這孩子怎麼用了。

不過，從現在他將這孩子放在身邊來看，自家兒子，識人的本事，應也不差。

心情一好，吃飯也覺得香甜。

「這雞湯，可是用殷澗將軍送來的野雞燉的？」蕭知州喝了口湯，笑眯眯的問不厭。

蕭天青有些詫異的抬起頭來，殷澗將軍，送來的？

二品武將，給五品知州送禮？

還是戰功赫赫的二品戰將，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總被人誤會靠拍馬屁上位的五品知州，送禮？

不厭笑著回稟，「是，一共十隻山雞，六對野兔，還有一個孢子，天熱，我讓廚娘將其中大部分都風幹腌制起來，等冬天的時候再吃，唯獨這隻母雞肉質肥嫩，用來煲湯最適當不過。還有一對活兔子，養了起來。」

聞言，蕭知州也覺得有些不妥，眉頭微蹙，「難不成，這是邊關之地的風俗？」

除此之外，還能怎麼解釋？

說殷澗巴結他這個五品文官？

嗬嗬，會被笑掉大牙的好麼？那可是目空一切目下無塵的殷將軍！

他看向自家兒子，「你說，咱們回什麼禮比較好？」

不知覺間，他已經把十一歲的兒子，當成了能討論問題的平輩看待。

蕭天青皺了皺眉，「孩兒素聞這殷將軍甚是愛護手下將士，語氣給他本人送禮，不如給他手下將士送禮。」

此言一出，蕭知州驚得筷子差點掉地上，邊關二十萬將士，就是一人送一個雞蛋，也要二十萬個雞蛋，一個雞蛋一文錢，那就是二十萬文，換成白銀，哦哦，還好，還好，兩百兩。

蕭知州摸摸袖袋，感覺稍微有了點底氣。

可，可也不能真的一人只給一個雞蛋吧？

雖然蕭知州並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出口，但蕭天青卻知道，自家這個正義感爆棚一腔熱誠的老爹，又在胡思亂想中。

「父親，孩兒離京之前，已經安排人購置大量治療外傷和風寒之類的藥材，再過半月便會隨商隊送來，孩兒想，這些東西，必然都是軍營之中急需的，送給殷將軍，他一定不會推拒。」

哈哈，哈哈……

一樁心事就此了結，蕭知州心裡樂開了花，臉上卻還儘力綳著，輕捋鬍鬚，淡淡點頭，「嗯，如此，也罷。」

站在蕭天青身側伺候的通寶，感覺這個知州，很萌。

而此時的後廚。

看著一個個如水洗過的碗盤，廚娘的眼圈紅了又紅，她的丈夫和孩子，都不在了，她以為自己也熬不過去，沒想到，先盼回了殷將軍攆走敵人，又盼來了新任知州重建家園。

她忍不住轉身，用袖子擦擦眼睛，「你們初來乍到，嬸子討個嫌啰嗦兩句，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欺負主子們心善，眼睛裡要有活……」

待她絮叨完，另一婦人嘆息道，「你說，我們要不要給王管事求求情？畢竟，他是為了咱們……」

「不可，」坐在首位的老人搖了搖頭，「咱們去求情，會更加坐實了他偽造名冊收買人心的罪名。」

有人急了，「那我們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為了咱們被攆出府？」

老人一拍桌子，「你知道為什麼小公子明知道花名冊是偽造的，還是把我們這些人都給留下來麼？若真想讓王管事回來，聽我的，埋頭好好幹活，讓主子們知道，王管事留下的人，都是個頂個忠厚能幹，只有這樣，王管事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