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上凸出的石頭不少，白月方才已經大吃一驚，待兩人穩住身形，率先將自己換到石壁一側，緊緊摟住了這人。

此時他倒是不能平靜了：「施應憐，你何至於此？」他白月算個什麼東西，如何值得施應憐做到這個地步？

夜風毫不留情撲面而來，施應憐略微咬了咬牙，若是山下有月色，便能看出這人如今臉色十分蒼白。他的聲音本來就淡然，在風裡彷彿一不留心就被吹散了：「我這人就是如此，是不是總讓自己十分難堪？」

白月又將胳膊收緊了些：「一點都不難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今日是為你而來，不是為了當年的事，也不是為了當年的你，只是為了在清風崖上遇見的施應憐，江湖中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天下最好看的施美人，那個和街頭的小孩子都要置氣的施應憐。」

施應憐是怔了一刻的，但隨後只是輕輕一笑，說不出什麼意味，但他太過虛弱，扯著的嘴角總歸透著些傷心。

兩人摸索著攀岩而上，月亮也已不見。

施應憐轉身就走，絲毫沒有留戀。

白月緊跟其後：「施應憐你......究竟何苦？」白月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讓他為自己做這麼些事，他從花弄口中得知，這人先前連輕生的念頭都有過......他自以為風流隨性，先前對施應憐雖是喜歡呵護，但實在不至於讓他這般生死相隨。

施應憐漸漸停了腳步，始終沒有回頭：「我這人一根筋，喜歡什麼就是什麼，至於如何做，與旁人毫無幹系，先前都是我的手段罷了，你本來就不該知道我，也不必因為這個過意不去。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若是可憐我，你的情我也領了，你我日後還是不要再見的好......」

熟料話未說完，這人身形一軟，直直朝地上栽去。

——

陽春三月，剛脫下棉衣，是人最舒暢的時候，也是達官貴族最愛到建安各大名樓尋歡作樂的時候。

像抄家滅門這樣的事，一年總會有那麼一兩樁，官窯民窯里多那麼一兩個人也是常見，除非是美若天仙，旁的掀不起一點風浪。

但這樣太平的日子，當年也是有件大事驚動過一時的。都說方家名門正派，奈何一朝落馬，還是家破人亡。當年方氏與方家家眷本來也都是該編到教坊司，再錄入青樓為妓為奴的，路上看守十分細緻，可是不知道這些人用了什麼方法，竟然在半路上全都服毒自盡了。

施應憐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七個年頭，再驚動的事也擋不住時間的摧殘，他只知道他真的是沒有親人了。

陳年秋天的桂子，與新春桃花瓣上的雨露，釀製一夏，便成了母親最愛的「花想容」。

前一刻他還在石凳上偷偷舔著酒罈，下一刻眼前便是母親服毒自盡的樣子......

「不要！」

施應憐驚恐著睜開眼，身上的衣襟已經都被汗水打濕了。

白月正在擦他額頭的汗水，眼中遍布血絲：「你這一夜都在夢魘。」

施應憐睜開眼卻不能立即便看清楚，只是將他的手拂開，緩緩撐著起身：「何需你來可憐我？」

白月本來坐在床邊，無奈站到一側，言語間頗有些責怪：「你讓花弄強行給你用藥，可是身子未必受得住。」

施應憐終於定睛看他，此時才發覺，他這人脾氣向來不好，怎麼如今在白月面前如此收斂了？

「三王爺，你又何必惺惺作態，當初不需要你，如今你也不必再來。」

施應憐睡了一天一夜，如今已是日曬三竿，他四處一看，竟然是在玉林山，聽雨閣。

白月不想與他爭執，突然想起別的：「你的手究竟是如何傷的？」

施應憐身上傷口雖多，但都在慢慢癒合，唯有手心的傷疤遲遲沒有動靜。這應當是他從九陰山下來便有的，施應憐出事的那一晚也曾找過他，那時他還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傷口......

施應憐聞言也皺起眉頭，隨即攥住了衣袖，自嘲一笑：「是，有些丑。」此時才想起他的傷，是不是有些晚了？

聽雨閣四季常綠，打開窗子心曠神怡，就是窗外的風有些涼，施應憐下意識摟了摟胳膊，隨即側開身子。

白月拿著披風站在原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施應憐捂了捂眼睛，他的右眼突然跳了幾下，他皺起眉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回身披了衣服就往外走。

白月眼疾手快拉住他：「不要出去。」

施應憐掙脫了手腕，抬眼看他。

「玉林山有人在巡視，外頭有危險。」白月如實道。

施應憐挑眉：「是你將人帶來的？」

白月不語，人雖不是他帶來的，但與他脫不了幹系。

——

京城，如意酒樓。

如意酒樓在建安各大城池都有分店，與各地風格對應，格局各不相同。如今這如意酒樓不說是金碧輝煌，那也是雕樑畫棟，氣派非常。

二樓雅間，屋子裡是散不盡的清香，屋裡兩人對坐，一個一身黑衣，清清冷冷正襟危坐，另一個則隨意翹著腿，兩隻爪子扶著臉，一動不動盯著對面的人。

不多時，這翹著腿的人突然就朝前湊去，咧開嘴笑道：「你好香......」

一個「啊」字還沒有說出口，突然看到眼前多了個黑影，待她看清楚，竟然是條十分醜陋的小蛇，正張著大口對著她！

「啊啊啊啊啊啊蛇啊！」

這人下意識往後彈去，只是雙腿還疊在一起，一時跨不開步子，一邊捂著臉，打著滾就爬出去好遠......房間里都是她的叫聲，待她突然冷靜下來，試探著回頭，果然見那蛇已經躲起來了。

孟子龍氣不打一處來，趕忙爬起身來，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兩步跨到座位這兒，「嘭」地將腰間大刀拍在桌子上。

「墨舒是吧？你想怎麼著，有本事自己來，動不動就用這畜生有什麼意思？」

墨舒抬眸看她一眼，隨後淡淡回眸將酒杯里的酒喝完。被她這麼一震，竟然真的灑出來不少。

孟子龍臉色漸紅，竟然一把攥住這人領口：「將那小畜生給我交出來！」

墨舒應當也是沒有想到她會這般，握著酒杯的手一擰，不過不等他出手，由他衣服里又探出了小蛇頭，一招將那人嚇出一丈開外。

孟子龍再次回神，臉上變幻莫測，彷彿是見到了什麼前一刻花前月下，下一刻長蛇纏身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