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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無人窺城 作者:秋川师走 字數:5869 更新時間:2019-09-22 04:5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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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扶起了幾個被他弄傷的孩子看了看。好在吳邪下手到底還是留了力氣的。她吩咐門口那個帶著孩子們去處理傷口,自己就引著吳邪坐下了。
這屋子是用石磚搭起來的,磚塊之間都透著風。張海杏開了一盞光線不怎麼好的燈,吳邪抬頭看了看,頭頂上拖了一根電線,電線下面吊著一隻燈泡。他再去看張海杏,她依然十分漂亮,帶著一些現在都市裡女孩子少見的英氣。雖然是張家人,可是一直到賭船爆炸,張起靈不知所蹤,她是受牽連最淺的那個。
他以為在巴乃一別後,她應該就回了長沙。一來是把盤馬的那段錄音和張起靈的消息帶回去。二來就是將張海客假扮張起靈,還有和齊羽他們那兩股勢力的情報也帶回去。但是為什麼會出現在寧波?
吳邪一直覺得張家人雖然都不如張起靈那樣神秘,可和旁人比較起來,彷彿他們有自己的生活節奏,有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方式,和所有人都沒有太大的關係。他偶爾會想起《桃花源記》,只是覺得可惜,張家人為自己構築的桃花源卻終日不會有安寧。
張海杏翹著二郎腿,手肘支著腿,托著下巴看著吳邪。笑嘻嘻的樣子,似乎在等吳邪繼續追問。可今天的吳邪和當年的本就相差甚多。他再也不是那個茫茫追尋真相,看到一點希望就抓著別人刨根問底,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別人身上就能找到答案。所以吳邪也沒說話,他甚至摸出了煙盒開始抽煙。這屋子裡就兩把椅子,吳邪坐著的那一把還有些瘸腿。靠牆擺了好幾張床,都是一個木板上鋪了好幾床棉被,被子枕頭看著都像新的,木板下面用磚頭壘著,應該是給那些少年晚上睡的。
等了好一會兒,吳邪只是在看著她抽煙,不急不緩,如果不是坐在這樣的椅子上而是換個沙發或者更適合的椅子,吳邪說不定就往後一靠,更加篤定。張海杏也在觀察他,她發現他是變了許多,倒也對於吳邪剛剛一連串的反應淡定了。
她笑著先開口,說:「小三爺,你應該知道,張起靈應該死了。即便現在給你找一個張起靈過來,也不是你想找的那一個了。」
吳邪垂眼,似乎是在想什麼,隨後將自己的黑金匕首和之前那個少年拿出黑金古刀的事情都一一說來,然後抬頭,問:「你當時都不在賭船上,這些東西你是哪裡來的?那把刀還好說,我的匕首可是在隔壁爆炸現場發現的。」
張海杏看了他一眼,說:「那些孩子都無家可歸的,看到了稀罕玩意兒就去當了換點錢。刀是我給的,至於爆炸案是不是張起靈做的,我也不清楚。今天帶你來的那個孩子,總也不學好。估摸著看你有錢所以跟以前那樣把人綁回來撈一把。黑金古刀也是個稀罕物件,能因為這刀和他搭話的多數不是什麼窮酸人家。」
「張海杏。」吳邪氣定神閑,可周身的氣場卻變了,「你知道我不是來和你說這些的。」
「張家的張起靈已經換成其他人了。」張海杏也不怕他,感受過張起靈的可怕,吳邪這一點鳳毛麟角嚇不到她,「你如果想見,我可以帶你見見張起靈這個人。但是不是你要找的我就不清楚了。」
「什麼意思?」
「吳邪,看在我也算認識你份上,勸你一句放棄。我會在這,就是因為我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我自己願意在這陪著這些孩子。」張海杏看著吳邪,說:「你們當時的事情,在張家已經徹底翻篇了。張起靈在張家就是個代號,現在張家有了新的張起靈,也就是說過去的那個已經從各種意義上,沒有了。」
吳邪還沒能從張海杏說的沒有了的概念里回過神,等張海杏都在考慮自己剛剛是不是說的太直白了的時候,吳邪才抬頭,說:「可是不管他是不是張家的張起靈,我要找的是他這個人。你還沒告訴我,這黑金古刀你到底哪裡拿到的。」
張海杏搖了搖頭,痛恨他的執著。吳邪沒有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細節變化,他身形垮了下來,說:「事到如今,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我根本不想再知道張家的事情。當年裘德考和張啟山反目,有了張海客和齊羽。好像每一代都在走一樣的路。得到,又失去。立場不同,永遠走不到終點。可是這些跟我原先應該是沒有關係的,我父親,二叔,三叔,沒有一個希望我卷進這些事情里。當年被張起靈擺了一道,然後又因為他出現在我家門口,我救了他。就變成了今天這樣,進退不得。我就想如果他還活著,不管到底怎麼樣,我就和他一起離開。我不是什麼英雄人物,所以我也知道我根本沒有能力帶他去哪裡,只是這往後的人生路,有他在就踏實一點。小三爺不信命,但相信張起靈說到做到。」
吳邪神情落寞,輕聲細語。張海杏終於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當年的影子。那個坐在稻草堆上眯著眼,嘴邊含了一點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的年輕人。
張海杏說:「如果你一定想找他。我也給你指一條明路。最近張家有一筆不大不小的生意,在新月飯店。」
「……新月飯店不是早就因為那次點天燈被砸了嗎?」
張海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說:「也不是要你真的再去點一盞天燈。只是他說到底是張家人,你說張家有事,他會不會出面?」
吳邪二話不說,拿出手機開始找機票。他看到未接電話還有簡訊的時候頓了一下,手指擦過熒幕,直接點開了瀏覽器。
張海杏拿過吳邪的煙盒,拿出一支點上,透過重重煙影瞧著他,她記得那時候在巴乃看到雲彩屍體後的小三爺,雖然一直站在張起靈身後一點的地方,但是卻又從來沒有真正怕過什麼。恐懼和愛是一樣的,那不是誰故作鎮定就可以修飾的情緒。以前這小三爺的眼裡有一種橫,不霸道卻堅韌。所以再見到他的時候,她險些就沒認出來。
以前直挺挺的人,忽然之間就像是一夜之間被燃盡了骨血,骨灰也好像風一吹就散落在各處,根本聚不攏。
吳邪三兩下就訂好了去北京的機票。他把警服外套脫下來丟在了椅子上,起身就要走。
張海杏在他身後冷冷開口,道:「你去歸你去。但是,如果壞了張家的生意,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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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從機場出來的時候,才想起給吳二白和胖子回個電話,到底沒膽子撥給自家二叔,就只好找胖子帶個口信。胖子在電話里就差沒有炸了,罵了半天只說:「天真,你胖爺我服你!你這小子為了小哥真是什麼都不要了。你還知道自個兒名字怎麼寫嗎?天真!無邪!」
吳邪笑著沒說話。胖子想了一會兒才說在北京認識一個潘家園的奸商,叫老海。讓吳邪在機場等了一會兒,沒多久老海果然就匆匆忙忙地來了,一邊用手機聯繫著一邊找吳邪。吳邪也趁著這個機會和當地的警察聯繫上了。
老海找到了吳邪後,客氣地和他握手,一看就是生意人,「吳警……啊,小三爺。久仰大名。」
吳邪握了握就鬆開了,他知道賭船的那件事情影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人肯定是知道胖子和他的底細,不然即便講究和氣生財也不會客套成這樣。聽他說久仰大名,更是瞭然。一路默默,老海就帶他往新月飯店去。
吳邪拍了拍老海的肩,說:「你去副駕,我來。」
老海愣了一下,還要推辭,道:「小三爺,這兒人生地不熟的,我給您指個路也好啊。」
「下去。」吳邪知道跟這種黑白道上都沾邊,可自己確實沒多大勢力的人不用太客氣。這麼一說,老海果然就乖乖照辦了。
吳邪坐上了駕駛座,打開了導航就先朝警察局去。這一路嚇壞了老海,他在車上喋喋不休,只說自己是來幫胖子忙的良民。一直到吳邪把該拿的裝備都拿好,重新發動車子,老海這才鬆了口氣。
接下來吳邪就馬不停蹄地朝新月飯店去,他根本沒想過張起靈怎麼會想個傻兒子那樣一天二十四小時蹲守,甚至都忘記問張海杏一句人在哪裡,就連夜到了北京。
這會兒都凌晨了,老海又困又冷,眯著眼直打哆嗦。吳邪把車停在了新月飯店的附近,告訴他不用下車,二十四個小時以後他還沒回來就把車開回去接著做生意,就當自己沒來過。老海看著吳邪好一會兒,吳邪發現自己自從回來了以後,見到他的所有人好像都喜歡這麼默默地瞧著他。且不說有沒有含情脈脈的成分,光是那一份專註就讓他幾次都覺得不舒服。
老海看著吳邪朝路燈亮著的地方走,忽然解了保險帶就下了車,說:「小三爺,我跟你一塊兒去,多少有個照應。」
吳邪本想拒絕,他不想接受任何人莫名其妙的好意。白天被那個少年矇騙,如果不是碰上張海杏,而是碰上裘德考的餘黨,又或者是存心想收拾一下自己這個「叛徒」小三爺的,他現在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問題。
老海因為冷,呼吸間呵出的白霧氤氳了吳邪的視線。最終他還是選擇相信自己的本心,說:「如果出事,你可別怨我不顧你是胖子的朋友。」
老海笑了,他說:「我也沒什麼牽掛,就是有個女兒。小三爺,雖然我不知道你這大半夜的來新月飯店有什麼目的,不過我瞧你這樣,到時候肯定需要搭把手。胖爺交代過我,無論如何都得看著你。」
吳邪拍了拍他的肩。
兩人在附近的旅館裡打聽張起靈的下落,吳邪才想起,不要說自己從來沒見過張起靈的身份證,即便有,他敢拿出來光明正大地住旅館麼?而且張家人多,勢力範圍也很大,指不定張起靈這會兒就潛伏在哪個和張家有關係的人家裡。
問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旅店,吳邪也終於知道自己真是蠢得不行。他看著一直默默跟著自己的老海,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自己身邊這個老夥計。想了又想,掏出身份證要了兩間空房間,告訴老海無論如何還是先睡一覺,明天再作打算吧。
老海睡得怎麼樣,吳邪不清楚。但是吳邪自己卻一夜沒睡。第二天聽得外面漸漸熱鬧起來,老海來敲門,吳邪這才下樓去辦退房。
兩人隨意吃了點東西就去新月飯店附近晃。吳邪買了一套新的衣褲,連帶著內褲襪子一起換了,在店員詫異的目光里還買了一副墨鏡。老海知道吳邪的意圖,忍不住出言提醒,說:「小三爺,我知道你見不得人,但是北京這天氣你這樣反而引人注意了。」
吳邪聽著「見不得人」這四個字,總覺得哪裡不對。但是想想在這新月飯店的地界上,他確實是見不得人的。但是這種想法很快被另一種念頭給蓋了過去,他想起這是這麼多時間來第一次,張起靈不在他身邊,胖子也跟他斷了聯絡。他一個人在別人的地界上走動。這種刺激讓他有些興奮,雖然不會和以前那樣表現出來,但是他腦子裡已經轉過了很多種策略。
他帶著老海和幾個當地人成功說起了八卦。說著說著,就引到了新月飯店上,有一個渾身髒兮兮的老乞丐說:「那兒這幾天可熱鬧了。今兒個幾號來著,嘿,好像就是今天,說是會來很多有錢人。」
吳邪和老海對視了一眼,如果吳邪晚來一天,說不定就真的錯過了。
他和老海想了很多種方法,最後吳邪還是腦子一熱,決定直接大門進去看著那群張家人。不管張起靈到底會不會出現,但是總比在外面轉圈來得清楚一些。
老海心裡直犯嘀咕,臉上也露了一點難色,畢竟張家名聲擺在那,如果讓人發現了吳邪,那可是要把命賠進去的。吳邪又打了個電話給解雨臣,兩人在電話里你來我往了半天,最後一人拿到了一張請帖,還有一個年輕的女人扭著水蛇腰過來給吳邪易了個容。
等兩個人都被易容成手裡請貼上照片里的人那樣後,女人拎著自己的箱子,給吳邪來了個飛吻,說:「這樣看著順眼多了。人五人六兒的,不錯。」
吳邪聽著更不是滋味兒了,他是和這一方風水裡長大的人犯沖?
請帖上寫了下午一點,他跟著當年的記憶,十二點五十分踏進去。新月飯店是老北京遺存下來的老飯店。當年原以為是個普通地方,可胖子說過,在北京玩古董的人都知道,新月飯店才是真正行家待的地方,玩的都是大件,和這裡比起來,琉璃廠、潘家園都是地攤了。多有大家買賣,全部都在這個飯店的三層戲院進行。以前這裡是太監和老外交易的地方,進出都是正裝,所以才有著正裝的傳統。無論你多有錢,穿個褲衩是絕對進不來的。
原以為上次大鬧過後,這次多少會有點變化,可吳邪走進去才發現其實還是老樣子,有些事情面目全非,有些人有些事,甚至有些地方,過個幾百年再回來,它好像還是這樣。進大堂,上了電梯,到了三樓,入目都是重視的內設,雕花的窗門屏風。
那引路的夥計雖然不是當年那一個,卻和當年一樣,四九城皇城腳下,明裡的暗裡的,什麼規矩都得做足,因為人不可貌相,誰也不知道對方的底細,做得七分奉承三分原則才能立於不敗之地。當官如此,當服務員亦是如此。那夥計如同吳邪記憶里的復刻版,連說的話都是一樣的。
吳邪路過采荷堂的時候,總忍不住多看兩眼,又生怕會有什麼紕漏,控制著自己的回憶。進了一處與采荷堂差不多的雅座,吳邪這才想起看一眼請帖上的照片,想來也是個厲害的角兒。
這種地方萬事講個氣派和氛圍。看似差不多的樣子,舉手投足間卻總是有些不同的。吳邪這次不緊張,他一沒坐那點天燈的椅子,二今天也不是來砸場子的。他就是單純來看看。
有人上茶,他點了點頭,一派爺的樣子,畢竟這小三爺不是白當的。倒是老海畏縮,拘謹的很。吳邪有些後悔帶他來這裡,生怕讓人看出些什麼。
正想著事,耳邊所有的聲音忽然都靜了。
他朝下一看,原先猜是張家人。可沒想到走在最前面,最先進來的,卻是裘德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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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像長白山的風雪那般席捲而來。他根本沒想到裘德考還能活著。
他忽然覺得有些沮喪,三叔他們丟了命。那麼多人折在裡面,可他似乎連一個所謂目標都沒幹掉。他一邊胡亂地想著,一邊四處看了一圈,沒有發現張起靈。
這讓他不安加深了,希望卻也跟著膨脹。裘德考還活著,那麼張起靈呢?這樣的想法讓他幾乎坐不住。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怎麼做才好。也就是這時候,老海忽然在他椅子上踢了一腳。
吳邪這才反應過來。他發現無論是大堂還是雅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吳邪也立刻站了起來。站慢了一拍,守著屏風的兩個女人和裘德考身後的那些人都跟著看了過來。吳邪背後冒了一層冷汗,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好在老海不敢說話,吳邪不確定如果剛剛老海直接叫他小三爺的話,那底下兩個女人的耳朵會不會跟當年那兩個女人一樣的尖。裘德考來回走了兩圈,似乎是和認識的人打招呼。吳邪這才發現他雖然看著沒什麼變化,但是腳步重了一些。不知道是因為身上帶傷的緣故還是刻意而為。
裘德考繞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吳邪面前,也伸出手,用他那口別彆扭扭的中文,說:「郭少,今天也請手下留情。」
吳邪滿頭冷汗地伸出手,裘德考的手粗糙,有力。和印象里沒多少差別,他不能開口,並沒有像張起靈和解雨臣那樣學過偽裝聲音,只能笑著不吭聲。沒想到裘德考這次也就是笑著去了下一處。吳邪坐回去的時候,腿都跟著抖。
老海更別提了,易容的緣故,他臉色白不白吳邪看不出,但嘴唇都嚇得發白了。他拍了拍老海,用最輕的聲音說:「鎮定點。」
老海點了點頭,不知道心裡究竟怎麼想的。
和上回不同,這次沒有花名冊。吳邪心裡嘀咕著莫非就是裘德考找來了幾個大少爺來看他的生意的?可張海杏也說明了這是張家的生意,如何又和裘德考牽上了關係?吳邪的手指輕輕地扣著桌面,不急不緩,心裡亂成一團。
下面忙活著自己的事情,吳邪即便注意力不在上面也看出了端倪。只見幾個旗袍女押著幾個黑衣黑褲的人,那幾人面上都有傷,其中一個黑色上衣破了大半,身上有一些痕跡,隱隱約約瞧不清楚。吳邪皺著眉細看了才發現,那人身上是和張起靈一樣的紋身。
這一場拍賣會,賣得或許不是什麼值錢的稀罕物件,而是這些人,有可能是這些人的性命。根據那人身上的紋身來看,這幾個人很有可能是張家人。
吳邪咽了口口水。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弄不清楚狀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