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說: 論陛下被罰跪的日常 作者:燕处 字數:3610 更新時間:2019-09-22 05:22:56
次日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傅淵趕緊起身回宮,裝模作樣地等林如海進宮謝恩。
天色有些灰白,地平線那頭已經泛起些許金光,晨風有些寒涼,林如海披著天青綉仙鶴朝雲的大氅立在閣樓上看著傅淵貓著腰鑽進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消失在重重綠意里。
真是跳脫。
林如海搖頭失笑,怪不得至今後位空懸,膝下皇子也只有三個,還是在東宮時有的,這般跳脫,有哪個女人會喜歡他。
太子與二皇子今年都是十九歲,太子妃難產去了,只有前幾年生的皇三子尚且年幼,今年才七歲。
算起來,傅淵登基後除了三皇子就再沒有子嗣出生了。
林如海臉色有些古怪起來。
轉身吩咐下人再將送太後的禮物檢查一遍後便去梳洗,預備著進宮謝恩。
想了想,又拿上了一個往年雕的傅淵小像。
濃眉大眼,和傅淵幼時十足的相似。
距初入東宮已有二十九年,而林如海仍然能很清楚地記得初見時傅淵的模樣。
始時一身貴氣,正經優雅,含笑同他問過好閑談幾句,然後揮退宮人,瞬間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圍著問這問那,直吵得他腦仁疼,若是不好生回答他,他還會整個人撲上來腦袋亂蹭耍賴撒嬌。
初見時便是如此奔放。
活脫脫的市井無賴,林如海差點以為他看到了假的太子。
林如海搖搖頭,坐了馬車朝皇宮去。
金子已經笑眯眯地等在宮門口。
今日果然不用早朝。
守門的禁衛軍皆十分驚奇,不知是哪路貴客竟需要大內總管親迎,好像應該沒有人有這等分量才對。
遠遠聽見馬蹄聲響,等馬車走到宮門前停下,金子忙迎上去忙前忙後,又是打簾子又是搬腳凳,把林如海帶的下人都擠到一邊兒去了。
禁衛軍眼睛都要脫眶了。
服侍陛下都沒這麼殷勤呢吧?
「林大人怎麼不多睡會兒,還早著呢。」金子口裡念叨,一邊去接林如海手裡的兩個描金漆蓮花紫檀木匣子。
原來竟是大名鼎鼎的林如海?
竟然有這等份量,面聖還讓多睡會兒?
禁衛軍集體懵逼臉。
心中不由得在林如海的名字下頭又重重地畫了紅線,歸入絕對不能得罪系列。
林如海朝金子拱了拱手,笑道:「如海見過金公公。」
林如海笑容清淺,宛如姑蘇城外三月的春風,只覺清新舒坦。
金子老臉一紅,忙扭扭身子躲過去:「您快進去吧,陛下等著呢。」
林如海含笑點頭,隨他進了宮門。
傅淵正在承天殿裡頭抓耳撓腮,坐立不安。
他面前擺著早膳,一水兒都是林如海愛吃的東西。
還得一臉正經。
林如海只心底發笑。
和二十九年前並未有何不同,看著他那張正經的臉就想笑。
「臣林如海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林如海一揖到底。
既然賜見君不跪,那就正好不跪。
「愛卿免禮。」
傅淵端起架子的時候還是有模有樣的。
「朕與愛卿十年未見,心中甚是想念,快快坐下,陪朕好生敘敘舊。」
然後就兩句話光明正大地把包括金子在內的宮人盡數揮退了。
金子放下匣子,氣呼呼地走了。
林如海在桌前落座。
傅淵忙蹭過去,拿起鑲銀烏木筷塞到他手裡,眼巴巴地看著他:「如海如海~我剛才是不是特別威嚴特別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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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林如海剛夾起一塊愛吃的綠茶糕咬了一口,聞言,便將糕點咽下去,道:「阿淵長大了。」
傅淵選擇性地忘記了他比林如海要大一歲的事實,彷彿得到了天大的誇獎,雙眼放光,驕傲地翹起小尾巴:「是吧是吧!我可厲害了!」
林如海嗯了一聲,他雖遠在江南,也知道當今是一代明君,治下百姓富足,政通人和,名聲甚好。
「如海如海~你別光顧著吃嘛!」傅淵伸手挪開林如海要取用的糕點。
明明是他設的,他還不給吃。
「不許鬧,放下。」林如海眼睛一瞪。
姑蘇的廚子還沒跟來,這個廚子他吃不慣,他早起沒用多少東西,眼下正是腹中空空。
御廚他倒是很吃的慣,畢竟在東宮混了那麼多年。
「如海!」傅淵把糕點高高舉起:「你先看看再吃嘛!你看承天殿和東宮是不是很像?!」
他這麼一說,林如海才開始細細打量起承天殿。
東邊拼在一起的小矮幾,其中一張上頭堆著奏摺,是他們昔日讀書的地方,博古架上還擺著他昔年買來的玉雕小馬,連後頭並排的兩張貴妃榻都和東宮一般無二。
這根本就是東宮舊物。
「朝臣沒意見?」
皇帝寢宮擺設陳舊真的沒關係?
「他們誇我節儉有上古之風——」傅淵笑嘻嘻地拉起林如海便要往外走:「如海去看小書房,和東宮一模一樣!」
熟悉的環境令林如海最後的擔憂也消失殆盡。
「你去把上頭那個匣子拿過來。」
林如海毫不客氣地使喚著皇帝,然後胡亂用了一些東西填填肚子。
傅淵忙不迭地去取了,打開便瞧見明黃的錦緞上頭卧著一個小傅淵。
傅淵眼光沉了些許,灼灼地盯著林如海。
林如海被他看的不自在,劈手就要奪過來:「不要拉倒,還我。」
傅淵忙不迭地往後一躲:「別別別,我喜歡的緊,謝謝如海!我一定好好珍藏。」
林如海輕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傅淵放下匣子,雙眼放光就要撲向林如海。
「傅淵。」林如海怒目,往旁邊避了避。
傅淵抬起下巴:「這世道可真是不公,如海你這麼凶,可是我還是最喜歡你。」
你怎麼就不喜歡我呢?
「帶我去壽康宮。」林如海懶怠同他廢話:抓起小人「再胡言亂語我就扔掉。」
「傅淵啊——命苦啊要被如海丟啦。」
林如海作勢要扔。
傅淵忙過去拿下來,揚聲喊道:「擺駕壽康宮。」
金子忙進來抱起匣子,擺駕前往壽康宮而去。
太後乃張氏女,同在清流中聞名遐邇,同林家一直關係甚好,待字閨中時同林如海的母親是閨蜜,林如海之母尚在時也常常入宮陪伴。
林如海跟了傅淵這麼多年,太後對他也甚好,更甚娘家子侄。
壽康宮瀰漫著一股鮮果子的香氣,窗戶大開,可窺得外頭花紅柳綠,太後正坐在榻上低著頭細細地給花瓶里茂盛的杏花剪枝。
暗青燒蝙蝠纏絲的花瓶單看顯得孤高冷傲,插了粉白嬌嫩如美人粉面的杏花多了一股溫柔之感。
十年前,太後猶容光煥發,而今她卻有些老了。
一樣的溫柔高貴,眉梢眼角卻有了細細的皺紋。
林如海撩起衣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磕了一個頭。
「臣林如海叩見太後娘娘千歲。」
「如海回來了。」太後放下手裡的剪子,笑容慈和,只是眼裡竟含著些許淚光:「快快賜座,淵兒你也坐下。」
林如海依言坐了,看到太後的神情心裡不由得一軟——雖然頭皮同時一緊。
傅淵性子便是像足了太後,別看面上溫柔高貴端的可好了,其實私底下跟傅淵也差不離。
環視一圈,沒見著女兒,林如海低頭,太後就開口了。
「如海啊——」
「臣在。」
「你個缺心眼兒的孩子啊——」太後拿起帕子抹著眼角:「江南一走就是十年,哀家還以為死都見不著你一面了,也不知道往宮裡送個音信,你讓我以後下去怎麼同你母親交代吶——」
「這逆子要將你送走,你同哀家說一聲,難道他就敢造次不成?」
傅淵暗暗給他母後打了個勾,真是好棒棒!
林如海先是嘴角抽抽——他怎麼知道傅淵要把他送往江南,怎麼告訴太後,太後很明顯的馬後炮,這炮還遲了十年。
然後皺眉道:「太後,不可輕言生死,臣這不就回來了。」為了防止太後再說下去,林如海想想又補了一句:「臣給您帶了遊記,自個寫的,有畫。」
太後困於深宮,最喜讀遊記領略各地風光,偏偏又討厭很多字,一直最是喜歡林如海親筆撰寫的遊記,因為林如海給她配圖。
林如海去了江南,也並未忘記這個對他很好的長輩。
太後一聽果然喜悅,也顧不上感傷,忙命人拿過來翻了幾下,輕輕拍了拍匣子,流水似的東西賞下去:「還是如海孝順,你怎麼就不是哀家的兒子。」
傅淵笑道:「兒子多年與如海親如兄弟,兒子也巴不得如海也叫您母後。」
母子倆對視一眼。
林如海只得苦笑:「太後娘娘,玉兒勞煩您照顧了,臣今兒來帶她回去。」
「對對對,玉兒。」太後忙命人去請,一邊嘴裡絮絮叨叨地跟林如海說話兒:「玉兒這孩子我喜歡,你以後多送她來陪陪我。」
多說幾句話連哀家都端不住了。
林如海自是連連點頭。
世家勛貴嫁娶自來有「喪母長女不娶」的說法,他一個男人也無法教導黛玉閨閣之事,送到太後這裡既可以同太後作伴,也不會有人說嘴黛玉。
在太後身邊兒長大,哪個人敢說嘴呢。
不多時黛玉便出來了。
上身一件青色秀蘭花褙子,下身是素素的撒花百褶裙,頭上也只斜斜插了支白玉簪。
還在孝期,理應如此。
見著林如海,眼眶裡便含了淚花。
給皇帝和太後見禮後盈盈下拜,姿態優雅:「女兒見過父親。」
林如海一把將女兒拉過,上下打量了一番,見面色紅潤,氣色很是不錯,心裡也感激太後幾分。
「我兒受苦了,爹爹來接你回家。」
「怎麼說話呢!」太後不服:「孩子在賈府受了磋磨,哀家費了老大勁兒養回來的,你不知道,剛接來的時候哀家也唬了一跳,瘦的不成人樣兒了都。」
林如海青了臉色。
「太後,瞧您說的。」林黛玉走回太後身邊,輕輕搖了搖太後的手:「哪裡就不成人樣了。」
傅淵心虛地低低頭。
「玉兒全賴您照顧。」林如海鄭重施禮:「說句不大孝敬的話,如海父母雙亡,也只有您算是如海的長輩了。玉兒之母早喪,今後仍是託付給您,別讓她被人說嘴。」
「哀家的孫女,誰敢說嘴。」太後傲然道:「如海,不是哀家說你,這賈府必須好生收拾,你可不許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太後瞪圓了雙眼:「那家人根本沒拿我們玉兒當外孫女,你不給玉兒討個公道,哀家要你好看。他們不要孫女,我要。」
說罷狠狠瞪了一眼傅淵。
死孩子,三個孩子沒一個女娃。
林如海自是連連點頭,不用太後說,他也會讓賈府好看。
父女倆又陪著太後說了一會子話,囑咐黛玉常進宮來陪她,便起身辭別了。
傅淵依依不捨地送到宮門前——嚇倒一片禁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