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說: 論陛下被罰跪的日常 作者:燕处 字數:3010 更新時間:2019-09-22 05:22:56
林如海到家裡,便將女兒帶到書房。
他在路上再三思量,橫豎賈府也並不疼愛女兒,他也不喜賈府,這情分不如早早斷了去,女兒如今雖然年幼,但他還是想同女兒細細分說,使她明白遠近親疏之分。
賈府之人混賬,誰知道日後會做出什麼危害女兒名節之事。
思索間也不同黛玉說話,只擺開了茶具,拿出父女倆都愛的西湖龍井,熱熱的泡了一杯放到她面前。
小女兒面色紅潤,不似先前孱弱,很明顯是太後她老人家的功勞。
「玉兒——」林如海緩緩開口:「你可明白,太後為何說你在賈府受了磋磨?」
林黛玉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聞言微怔。
「女兒知道。」林黛玉道:「太後她老人家已經讓嬤嬤同女兒細細分說過。」
「那玉兒說一說。」林如海手指叩叩杯壁,存了教導女兒的心思,遂問道。
按理來講這是他家事,太後不該管,但太後出於一片慈愛之心管了,林如海也是十分感激——他畢竟是個大男人,傳統文人,同女兒分說這些內闈之事還是有點壓力的。
看來得去求兩個嬤嬤回來。
「女兒乃正二品大員嫡女,入賈府時賈府只開了角門。」黛玉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口,頭低了下來。
她初到賈府,只覺丫鬟僕婦吃穿用度不凡,不敢行差踏錯,卻不曾想過這隻是拿來充場面的,也頭一次認識到了暴發戶和鐘鳴鼎食之家的區別——在姑蘇時。下人都是進退有據,恭謹守禮,不該說的一個字也不會多說,一個多餘的人也沒有,她初初見賈府如此,竟傻傻分不清其中好壞。
林如海續了一杯茶,表情讚許:「還有呢?」
「彼時母親新喪不過兩月,賈府之人應服三月之孝,然賈府處處穿紅著綠,此既為不講規矩,也不懂得待客之道。」
那時候是什麼樣的呢?連鳳姐姐,寶玉,都是一個比一個穿的光鮮亮麗,又有何人考慮到她母親新喪,服素來見?
想起寶玉,林黛玉眼神黯了黯。
「接著說。」
「外祖母讓女兒安置在碧紗櫥里,是為不懂禮數。」
林黛玉語氣有些艱難,顯然這樣說長輩讓她極為不適應。
「還有就是——女兒的身份同其他幾位姐妹都不同一些。」
在太後接她入宮的這段日子以來,她的觀念受到了極大的顛覆,她頭一次知道這些都是不對的,不懂禮數的,然而賈府所有人都很習以為常。她也是頭一回知道,自己身為正二品大員嫡女,已經算是高門貴女,身份高出迎春探春兩位甚多,榮府未嫁女兒只有惜春嫡出,東府太爺卻是位道士,萬萬不及父親。
嬤嬤說,她便是出去走動,以她父親的聖眷,也只有被人捧著的。
林黛玉到今日還能想起太後懿旨下到榮府時那些人看自己灼熱的眼神,還有瞬間消失的風言風語。
心中不由得一寒。
只看眼前,嬤嬤說這便是暴發戶了。
「是為父失察,讓我兒受苦了。」林如海伸手摸摸女兒的髮髻:「你不是時常疑惑,為何你母親不喜你?」
林黛玉想起以往母親見到她時那種怨毒又不甘的神色,仍是有些悲傷。
林如海掙扎了一下,覺得跟女兒說這個似乎不太好,又有些羞於啟齒,但還是說了下去:「你母親是用她的名節算計了為父,才得以嫁入林家——」
林黛玉嚇得打翻了茶盞,茶水灑了一地。
她縱使年幼,卻也知道這般女子是要遭人唾罵的,她的母親,竟是這般女子麼?
林如海喚了下人將茶具收下去,將往事娓娓道來。
那一年他十八歲,金殿上被御筆欽點為探花郎,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御街誇官後沒幾日,便去參加了張家的賞花宴。
張家姑娘,也就是太後的侄女便是嫁給了賈府嫡長子賈赦,故而回娘家參加宴會自然帶上了小姑子賈敏。
林如海喜清靜,故而應酬過後常在竹林里的小亭子靜坐,那地方極為偏僻,尋常生人認不得路,張林兩家世交,他每每逢宴便躲到那兒去求個清靜,也沒人會去打擾他。
誰知賈敏就來了。
他按耐著不悅同她說了兩句,便準備離去。
誰知賈敏竟開始解她自己的衣裳,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林如海正欲羞憤離開,便迎面走來了許多人,表情都很是愕然。
賈敏一臉羞憤欲死。
賈家人嚷嚷著林如海壞了他們家姑娘的名節,要絞了頭髮做姑子去。
其實當時大家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個局,林家是什麼樣的為人大家知道,賈府又是什麼樣的為人大家也知道。
除了賈代善就沒一個明白人。
可這啞巴虧林家還就只能吃了。
林母當場便氣的闕了過去,林父氣不過,在朝堂上狠削了賈代善一頓。
林家在清流中名聲甚好,放出話來鄙夷賈家,也因此賈家那位甚會讀書的二爺賈政從來找不著什麼好先生,連個秀才功名都拿不到。
林家草草地聘了賈敏過門,過幾年,林父林母便相繼沒了。然後便是丁憂,再然後便是往江南而去了。
便是黛玉,也是有一回他不防備之下賈敏給他下了藥來的。
「她之所以不喜你,便因為你不是男兒,無法讓她傍身。」林如海檢討道。
林黛玉被她母親的壯舉很是唬了一跳,心底又有些難過:「爹爹也嫌棄女兒嗎?」
林如海含笑搖頭:「怎會呢?林家本就子嗣單薄,縱使女兒,同樣是掌上明珠,爹爹疼你還來不及呢。」
「爹爹也不會再續弦了,省得委屈了我們玉兒。」林如海接著道:「玉兒,你要記住,你乃是超一品寧安候嫡長女,正兒八經的高門貴女,不需向任何人委曲求全。」
「有何事,自有為父和太後為你做主。」
林黛玉心底的疙瘩剝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重重點頭:「嗯,爹爹,玉兒聽話。」
玉兒一定好好學規矩,努力端起侯門嫡女的儀態,絕對不給爹爹丟人。
聽了他母親的一番事跡,林黛玉對賈家也算是有了初步全面的認識,她本就聰慧,聽父親如此分說,自然也領悟到他是想自己同賈府遠著的。
反正有爹爹就夠了。
林如海看著女兒肖似自己的小臉,異常欣慰。
說起來他這麼疼女兒,和女兒像足了他卻跟賈敏一點都不像不無關係。
他本就眉目如畫,清雋秀致,帶著十分風流雅意,五官偏向於柔和,而他常年表情冷淡,瞧起來叫人不敢侵犯,而黛玉輪廓較之他更柔和一些,可以看出顏色不凡。
「除了嬤嬤所說,你可還發現賈府有何不對?」
黛玉眨眨眼睛:「二舅舅一家乃是嫡幼子,卻居於正堂,外祖母偏疼二房,廢長立幼。」
林如海好生誇了幾句,方又問道:「玉兒如何看待你外祖母?」
「外祖母對女兒還是有一些疼愛之心的。」林黛玉抿唇,不願再多說。
「那賈寶玉呢?」
黛玉搖搖頭。
「那便罷了。」林如海起身打開書房的門,只見日頭已經行至中天,透過葉隙星星點點撒到地上,大地籠在一片熾熱中。
日後讓女兒慢慢看罷。
讓她知道何謂真正的世家子。
「把飯擺在自涼亭罷。」
林黛玉久不見父親,自是十分高興,父女倆有說有笑地吃完一頓飯,又說了一會子話,便各自午休去了。
林如海想了想,還是找了個侍衛,讓他往宮裡傅淵遞個消息,問一下太後她老人家能不能賜兩個教養嬤嬤下來。
他府里的人有一半是林家死忠,另一半是傅淵嫡系,不管他們用什麼方式,傳個消息總是輕而易舉的。
他也不在乎傅淵在他這兒放人——他不是不知道狡兔死走狗烹,也不是不知道飛鳥盡良弓藏,也知道得知皇帝太多陰私的人死的早,可是他就是生不起防備的心。
他跟傅淵實在是太久了。
從垂髫幼兒到而立之年。
林如海有時候覺得,如果說知道皇帝陰私就要死的話他早就該死了——他連傅淵幾歲夢遺都是清楚的。
在昨日前往承天殿之前,林如海心裡其實仍是有著忐忑的,畢竟他們已經十年不見,許多東西已經陌生,情分淡去也未可知。
只是承天殿的擺設著實是讓他放下了這重隱憂——他如今雖已無牽無掛,也不打算再續弦,但畢竟女兒年幼。
林如海捫心自問——如果傅淵竟有一日真的要清算到他身上,他該怎麼辦呢?
傅淵自然不知林如海在想這些他永遠都不可能做的事情,他得了消息便去找了太後,太後揮揮手就把她的貼身嬤嬤賞了兩個下來。
如此殊榮又是讓京中一震,即便心覺黛玉是賈敏之女,也不再有人敢於輕視了。
林如海接待了教養嬤嬤,並再三拜託後,便去忙著準備雅宴。
此時需有一場宴會,正式昭告京城權貴圈子。
昔日林家麒麟兒,林家如海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