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頂，巍峨宮牆。

日在中天，金黃的陽光灑落，卻不帶什麼熱度。

宮殿大門敞開著，庭院里細細地鋪了一層金黃的銀杏葉，灰塵在光柱里翻騰涌動，樹冠依舊繁茂，淺淺的腳印通向宮殿的某一個地方。

林如海看了看四周。

很熟悉，腦子裡彷彿有什麼要叫囂著跳將出來，卻偏偏出不來。

踩上銀杏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林如海順著腳印走了下去。

路過一條游廊，一排柱子，然後看到了在望海閣中揮毫作畫的傅淵。

林如海站在望海閣敞開的大門邊上，看著執筆的傅淵從杏黃著蟒氣度高華的少年郎變成了明黃龍袍穩重俊朗的男人。

撒在桌案上的日光未變，傅淵執筆的慎重與珍惜也沒有變。

在這望海閣日復一日的不變里，轉眼就是一十九年。

唯一變化的是傅淵的眼神——從毫不掩飾的愛慕變成了深深的隱忍，從隨心所欲變成了拿捏著分寸的靠近。

傅淵珍而重之地把畫晾幹，小心翼翼地掛在牆上，手指想撫上去，又猶豫了半天，才敢輕輕碰了碰。

就好像林如海還在身邊。

林如海愣愣地看著，鼻頭有些酸。

「如海！」

傅淵似是突然看見了他，抬起頭來一臉驚喜，急急走了兩步，快到他面前的時候腳步又頓了頓，露出一個帶點驚喜又不敢置信的笑容。

「如海你回來啦，最近好不好啊，你不生氣了吧啊？如海，我——」一邊說著，雙手快速地整理了衣冠，唯恐自己哪裡不潔凈整齊惹了他嫌惡，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堆，卻又倏而停了下來，嘴唇開合卻沒有聲音。

張開的雙手在顫抖，極力剋制著激動。

這是林如海看到的傅淵。

如此小心翼翼，誠惶誠恐。

林如海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臉，停在他上揚的唇角邊，厚重的衣袖順著滑下些許，露出瘦削潔白的腕子，眼裡溢出極柔和的笑意。

我的陛下，你不必再惶恐，亦不必再小心翼翼，林如海已經將你納入他的世界，放到他的心裡。

「如海。」

傅淵定定地站在他面前，抿抿唇紅了眼眶。

「阿淵——」

林如海猛然驚醒，反手按在床上坐起身來，環顧四周。

一片漆黑，透過半開的窗扉可以看到零落的星子閃爍。

身邊安睡著傅淵，右手握著他的左手，呼吸平穩悠長。

林如海怔怔地愣了半天。

原來是一個夢。

原來是一個夢啊。

林如海握緊了傅淵的手，空出的右手撥了撥傅淵落到胸前的長髮，心中百味雜陳。

他在想自己是否太過狠心，拋下傅淵獨自一人在這十九年的時光里。

獨自相思十九年的傅淵的確心酸，可是他一日晨起摯友相迫世界崩塌，難道就不心酸？就不難過？

林如海想起了那一個早上，那個早上的絕望和冰冷。

「如果你不是傅淵，你早就死了。」林如海捏了捏傅淵的手，輕聲道。

如果你不是與我一同長大的傅淵，如果我沒有習慣你的撒嬌和包容，如果沒有這二十多年的情分。

如果你不是傅淵，那你必死無疑。

林如海會親手洗刷自己的恥辱，給予百倍回報。

林如海愣愣地望著窗外發獃。

身側突然多了一個人的溫度，那人的手緊緊摟著他的腰身。

「正因為我是傅淵，所以我怕的要死。」傅淵將人擁在懷裡，手漸漸收緊，聲音有些沙啞。

正因為我是傅淵，所以我怕你恨我，怕你從此不再想見我。

我怕，怕的要死。

似是被傅淵的突然醒轉嚇到，林如海半響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似是…太輕易放過你了。」林如海道：「應該打你一頓。」

傅淵蹭了蹭他的肩膀，低聲道：「哪裡輕易了，被你漠視是最大的酷刑，我一直寧願你動手。」

說著就有些委屈起來：「你都不知道，你不理我我有多難熬。」

「你很委屈？」林如海淡聲問。

如果傅淵敢應一個是字，就把他趕出去跪一夜，林如海想。

情之一物就是如此糾纏不清，永遠不可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分出對錯，林如海也說不清他們是誰錯。

傅淵速度調整情緒，露出一個笑臉：「你能允了我已是天大的賜予，我一點兒都不委屈。」

林如海一噎，轉而道：「你今日的確莽撞了」

「對不起，如海，是我不好。」傅淵一臉誠摯，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錯了，手卻撫上了林如海的長髮，湊上去親了親：「你原諒我好不好？」

「莫要這般痴纏。」林如海拉下他的手，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

「我不。」傅淵不依不饒地抱上去，癟著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如海最見不得他這番模樣，使勁在他腰側擰了一把，嘴角微微勾起：「可是皮癢了？」

傅淵疼得齜牙咧嘴，雙手舉過頭頂：「我知錯，知錯。」

「玉兒之事，我自有主張，不需你妄自插手。」

「是是是，我再不管的。」傅淵眼見林如海鬆了手，忙不迭撲上去將人抱在懷裡，頭到處亂蹭。

隔著薄薄的衣裳，另一個人的溫度是如此清晰，淺淺的溫暖，和諧又分外妥帖。

就這樣也不錯，不是嗎？

林如海任由傅淵抱著，抓著他的衣袖發起了呆。

「如海，你在想什麼？」傅淵一面占著便宜，一面不死心地想知道林如海在想什麼，一面還想林如海回過頭來看他。

「沒想什麼。」林如海低聲應道：「只是覺得，這樣還不錯。」

「那如海你可得多想想我的好處。」傅淵一瞬間眉飛色舞，歡喜地在人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被林如海一巴掌扇開。

「我該想想另一種結果。」

傅淵秒慫，縮了縮身子不敢說話。

緊了緊手臂，林如海沒有掙脫的意思。

傅淵將人穩穩摟在懷裡，偷眼看他出神，只覺心上人無一處不完美不惹人覬覦，滿足地吸了口氣，笑眯了眼睛。

這樣的稀世珍寶，終於是被他揣到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