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節，天官賜福。

這是林如海和傅淵隱居江南的第一年，又是這樣好的節日，傅淵是斷不肯窩在家裡頭過了的。

傅淵又是撒嬌又是纏磨，林如海也拿他沒辦法，略一思索也就點了頭——他其實本來也準備同他出門賞燈遊玩的，這種事情就不用說了吧。

江南勝地，有小橋流水，曉風殘月，也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向來是溫柔地不得了的。便連元宵佳節此日，光景也與雍容大氣的京城大不相同。

江南的初春沒有京城那樣寒冷，沒有結的到處都是的冰稜子，河邊的一排排柳樹已經抽出了嫩黃的芽兒。

打家門口一出來，先見到的便是琳琅滿目的花燈。

一條長街，兩邊種著的柳樹上掛滿了花燈和紗燈，高高掛在樹梢上的，是紮成百合花樣式的，掛在臨近水面柳枝的，卻是一盞蓮花燈，風帶著水中漂流的蓮花燈過來，險險要將它夾在其中帶走了。各式各樣，數之不盡。

小童手中或提著兔子燈，或提著小鳥燈，三五成群地笑鬧嬉戲，愛美的姑娘們則提了蓮花燈，花籃燈，甚至有那家境好的，還提著一盞鑲了翠玉明珠的琉璃八角宮燈，燈火瑩瑩，周圍擁著丫鬟婆子，言笑晏晏。也有闔家出來玩耍的，小孩大人手中都提了一盞，雖不一定名貴，卻十分明亮。

這樣的燈，卻是以福祉為燃料，燈火明亮，能夠長長久久地照亮人心中的道路，最後使人成長為溫柔平和又堅定的模樣。

一些大的店鋪門口或懸了繪山水花鳥走馬燈，或懸了紗的琉璃的雕花的宮燈，較之常人手中的燈，又是精緻了不少，遠看上去朦朧又美麗。小攤上也掛了不少的燈，昏黃的燭火明滅不定，為行人照亮了攤主喜悅又純粹的笑容。

街上行人如織，一盞又一盞的燈匯在一起，河中一盞又一盞的燈結成河流，映襯之間色彩鮮艷，相交輝映，亮如白晝。若是從上頭俯視而下，直讓人懷疑這是從天上墮下的星河，光輝燦爛，美麗又福祉。

傅淵給林如海繫上了斗篷的帶子，理了理邊緣的毛邊，方才攜了他的手漫步在街上。身邊人潮流動，入耳皆是歡聲笑語。

「真是熱鬧啊。」林如海笑眯了眼睛，右手心裡是傅淵的溫度，暖暖的一直到心裡頭去。

傅淵一本滿足，側過頭偷偷看他：「如海，我好開心。」

傅淵想起當初在京城薄冰未融的上元佳節，他用一匣子明珠賄賂了忠誠王府的小郡主，讓她帶走黛玉，自己在人群中苦苦尋找了很久，才找到孑然一身的林如海。

他獨自一人站在屋檐下看著垂掛下來的冰棱發獃，孤獨又冷寂。

想上去握住如海的手，往前走了兩步又退了回去。

他害怕如海冷漠厭惡的眼神，比冬日裡的寒冰更能讓他全身發冷，口中苦澀。

可是…如海看起來好冷。

他慣來體寒……

那時的他猶豫再三，終是咬著牙上去握了他的手，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如海肯定不知道，頂著他可能會厭惡的眼神出現在他面前，甚至握住他的手，已經耗盡了傅淵積攢的勇氣。

所幸…所幸……

傅淵幾乎不敢再想。

「想什麼呢？」林如海晃了晃傅淵的手，把他的注意力拉回來：「這麼多人也不仔細些，若是一個人走怕不是丟了。」

「沒…沒想什麼！」傅淵回過神對上林如海的眼睛，訕訕笑了笑，沒敢多說：「走，咱們去放燈。」

原本林如海不覺有異，奈何傅淵的作秀太過拙劣，充滿了欲蓋彌彰的味道，林如海知道必然是有些問題了。

他也不多做別的，只緊了緊他的手，笑意盈盈地看著他的眼睛：「說。」

傅淵面色一苦，吞吞吐吐地開了口：「我…我在想十二年前的上元。」

十二年前，正是他和傅淵鬧的最厲害的一年。

林如海輕輕哼了一聲，面色淡淡：「如今想來，我還是太便宜你了。」

傅淵忙賠笑拉著他走向邊上的一個小攤，挑了兩個雕花的玉牌塞到他手裡，衷心地懇求他不要再說了。

萬一說多了生了反悔的心思可如何是好？

玉牌料子不好，棉裂都很多，雕工也十分粗劣。

不過林如海還是收了起來：「你當時，不就是仗著我寵你？」

傅淵一時無言。

事實上是的，他知道如海寵著他，在乎他，也有可能會原諒他。不說有恃無恐，卻也有所依仗。

「是是是，如海寵著我，我真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氣。」傅淵揚起笑容。

「兩個後生仔怎麼回事兒？堵著路不走的？」

後頭傳來大爺蒼老的聲音，傅淵忙拉著林如海走了。

「咱們去放燈。」

江南和京城或許有許多不同，但唯一相同的是，河邊都有許多羞澀的少年少女，提筆留字，俯身放燈。

傅淵買了兩盞燈，拿了一支筆蘸墨遞給林如海。

林如海沉吟了一下，提筆就寫「林如海的燈」。

傅淵忍不住笑了笑——媳婦兒這麼寫了，他當然要呼應的。

於是他寫下了「傅岳嵉的燈」。

放入水中，隨風拂水波而去。

遙遙一聲響，只見煙火接二連三地升空，綻成一朵花的模樣，遮蓋了半個天幕，阻擋了月的光華。

五顏六色，華光耀彩。

倏而又墜落不見蹤影。

四周之人莫不駐足，笑著指點觀看。

「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心玉，燈燒月下月如銀，滿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賽社神，不到芳尊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幾個孩童快活地大聲吟詩，隱隱約約聽見還得了大人的誇獎。

五湖四海，歌舞昇平。

「這是你的盛世，我的阿淵陛下。」林如海低笑一聲，湊到他耳邊低聲道。

傅淵握了他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我的天下就是如海的天下。」

我的就是你的，一切都是。

願讓江山見證，讓你我從初春走到隆冬，從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