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光破得早，晨風吹醒一場夢，公子睜眼獃獃望了許久方才起身。山間的桃花盡數謝了，光禿禿的樹幹瞧上去十分孤寂，斜光瀉下，天藍雲白，最是好光景。

撿了根木頭，坐會樹下桌前，桌上一壺熱酒。公子摸出刻刀，便舉著木頭認真雕刻起來，一會兒吹屑，一會兒歪著腦袋挑。

不知覺竟到了晌午，日頭更甚，山間總有風，一陣一陣吹走千萬煩擾思緒。相爺上了山，遠遠瞧著公子半晌，才輕手輕腳靠近，生怕踩了枯枝驚動這位公子。

「相爺可是來取酒？」公子啟唇輕問，足以叫相爺聽進耳里，手中之事任不停歇。

被逮著，相爺鬆了口氣，兩三步走至桌邊，不請自坐。托著腮瞧公子手裡的玩意兒問「刻的什麼？」

「不值錢的東西罷了。」公子吹了吹木屑，將東西收入腰間，撐著桌面艱難起身，顛顛簸簸的往屋裡走「酒早先便好了，只是相爺許久不來我這地方，才叫我又放了許久。」

相爺聞言蹙眉，尾隨公子過去，在屋前頓住腳，借著薄弱光，看清屋裡的陳設，還似往日般簡單清貧，卻不知為何，每每來這青石山，見一見這痴公子，才覺著心神寧靜。

心中掛記著上回之事，公子可否還同他置氣，現下看來，公子多是忘了。

又看了看公子腰間，那串寶貝鈴鐺還穩穩的掛著。

「今日江上賽龍舟，公子同我去瞧瞧如何？常年在這桃林待……」

「好。」相爺話未講完，公子便點頭應了下來，往幾年，相爺回回相邀通通遭公子拒絕，這次卻不知為何，公子竟應了。心中好奇，再瞧公子面上痴笑模樣，終不敢再問，怕公子反悔了。

是端午。

橋上站了許多人，江岸也圍了里外三層，許多人手臂挎籃，籃里裝了新鮮粽子，不時往江里拋去。公子站在人外，大約太久不曾深處熱鬧市井，面對人聲鼎沸，人潮擁擠，竟顯得惶恐。

相爺撒了歡般，牽著公子往人群里擠，忘了公子腿腳不便一事，前頭一人轉身撤離，正巧撞上公子肩頭，那少年眉清目秀，皓齒紅唇，一雙桃花運眼格外討喜，向公子拱手致歉，公子看他看得發了痴，少年笑笑便擦身離去。

公子回神追了上去，少年腳底生風，行得極快，公子艱難追著，偏偏不肯張嘴喊住少年，最後因這雙不爭氣的腿腳，摔在了地上，只得眼睜睜望著少年隱匿人群。

相爺尋到公子，忙上前扶起，邊說「公子，你可要跟緊我了，若是將你弄丟，我日後上哪去找這樣好吃的酒啊。」是玩笑話，聽得出相爺今日歡喜非常。

公子起身得見前方小販攤位上擺放的銅鏡，裡面是自己滄桑容顏。

忽而發笑，連連擺手。

是了，十四年了，自己都變成這般模樣，想來，他也不會再是少年容顏了罷。

相爺只當是公子又犯痴，牽著公子往回走，心中還是惦記賽龍舟。

賣花的女童攔住公子，還未等女童叫賣，公子便摸出了幾個銅板，交到女童手心上，換了一捧花，相爺當是公子要買花贈與他，笑嘻嘻伸手去接時，公子權當他透明一般徑直走了。

留下相爺尷尬收手，女童噗嗤一笑，也跑開了。

清風吹綠江南岸，一壺清酒一捧花……

彷彿在光影中看到當年那青衣飄飄的少年，穿梭在人潮之間，歡天喜地。邊笑說獻花俗氣，邊將花束握得緊。

這人回眸淺笑，他便只想天涯海角都隨他去了。

可如今，只他一人在這人潮之中，步步艱阻，分明四周皆是人群，卻覺著如此孤寂，難，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