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聽話。」脆生生的女聲還有些稚嫩，不過十一二歲年紀，可語氣里的堅定難以忽視。沒由來，那男人「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這就是你的答案?」

也沒等浮萍回答，男子又接著說，「那你可願意跟我走?」

那天，浮萍記得，當時男人牽起自己的手時，他掌心的溫度和他的人不一樣，是暖和溫煦的。

「先生，我叫浮萍。」浮萍被帶上火車，坐好的那一刻，滿心雀躍，一路都停不了嘴。

「浮萍一生漂泊，凋零也不得依，換一個吧。」男人的腳步頓了頓，「若你以後能得主家姓，你就要個『敷』的名吧。」

「主家姓?」

「我們主家本名姓灤，本依宗制，仆可得主家賜姓，可又有祖宗規定姓不外借，便會給人賜『羅』。」

「那先生你叫什麼？」

「羅珥。」

「先生你也是仆?」

「嗯。差不了多少。」

「先生，你一直捏在手裡的是什麼？」浮萍見男人對自己有問必答，連自己的身份也隨意透露給自己，一下子膽子放開了許多。

可沒想，這句普通的問句只引來男子冰冷的一瞥，也是花了多年，羅敷才弄明白那一瞥所包含的種種情感……

「怎麼是你來?」羅敷死死地盯著站立在那的黑影，想要把那人的背影盯出一個洞。又見那背影習慣性在手心裡摩挲早已經沒有了的物什，嘴裡的味道更是苦澀。

自到朱家至現在，她和他，怕是至少也有十年沒見了，十多年沒見，那人和自己的距離也愈發疏遠了。

羅敷腦海里閃現過無數場景，卻想不起那人該有的臉的模樣，明明見到人，還能一眼就認出背影，怎麼……

羅敷無數次告訴自己要如何才能把那人忘掉，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還是那麼不爭氣，一個背影就能叫自己紅了眼眶。

「你已經暴露了，沒察覺到身後跟著的尾巴嗎？」男人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冷淡，談吐間，就像是在和陌生的熟人講話，能聽出熟稔，卻莫名的讓聽者覺得說者在拒人於外。

羅敷笑得有些凄慘，這人，果然，冷漠如斯，自己當初真是，為什麼會以為他溫煦呢？

只怕，也只有那個女人，才能讓他露出其他的表情吧，放低高傲的姿態了……

「察覺到了又怎樣，沒察覺到又怎樣，那又有區別呢？灤家不是都是要放棄我了？你們敢在現在把我召過來，難道會沒想好怎麼把我和你們之間的聯繫抹除掉?」羅敷字字泣血，這條路，自己一上來就被切斷了所有的生路，十幾年如一日，她羅敷為灤家做了那麼多，到頭來得到的會是什麼?

眼前這個男人必定以為自己是瘋了吧，呵呵，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袖手旁觀，看著自己在這個漩渦里掙扎呢？當初若不是為了他的一句「羅敷可以勝任」。

自己也不會盲目地跳進朱家這個大坑，成為朱仕祺的姨太太。現在他可以撇得幹幹凈凈，自己倒成了一個完完全全骯髒的罪人了。

「如果，當初那件事我沒插手，假設，我們之間沒有隔著人，我們還會像現在這樣，走到今天這一步嗎……」羅敷曾一遍又一遍地後悔，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被那些嫉妒迷了心智，是不是一切都不會變得這麼糟糕，如果當初自己不那麼傻，是不是自己也能有機會，和眼前這個男人站在一起。

「呵，可惜沒有如果，也不會有人給你假設。」羅珥一聲輕哼，打破了羅敷最後一點期待「而且，不是灤家放棄了你，是杜青青放棄了你。」

話音落下，羅珥轉過身來，衣角摩擦，「娑娑」作響，「多說也無益，你這次的任務在這張紙條上。」抬手朝羅敷遞過一張紙條，羅珥整張臉背著光，看不清臉上的情緒。

那張紙條上面的任務是什麼，無論是羅敷還是羅珥都清楚，甚至一個剛被撿回到灤家的孤兒都能知道上面有什麼內容，因為他們從進入灤家的第一天起就被教導:永遠不要期望收到用紙條傳遞的命令。因為那意味著，你已經是顆棄子了。

羅敷盯著羅珥手上的紙條，嘴上劃過一絲冷笑。真是殘忍，「你怕是恨極了我才會來這吧?怎麼，想來送送一手帶大的孩子最後一程，還是說，怕我在臨死前泄露什麼驚天秘密?比如說，一屆死士，居然會愛上家主的女人……」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深知對方不喜歡聽什麼話，卻偏偏想要把它們全部說出來，就是想要看到對方發狂發燥，這樣才能從上面找到一丁點心理平衡。

「夠了！」狠厲一聲咆哮，羅敷顯然是揭到了羅珥的傷疤，那一句「家主的女人」成功撥斷羅珥腦里的最後一根弦。

羅珥將羅敷還沒來得及接過的紙條揉捏到掌心，緊握拳頭，砸向立在神像下的募捐箱。借著昏黃的燈光，羅敷分明看到男人的拳頭深陷到木屑里，帶著斑駁的血跡。

「十多年了，你還沒忘，呵呵。」羅敷看到那帶血的拳頭，還有一絲心疼，可轉念一想他為的是什麼，臉上的線條又迅速冷下來。「羅珥，你覺不覺得我們都很可笑?這麼多年過去，你什麼事情都沒做，卻打著愛的虛偽幌子，活在自己的夢裡。你敢說，盛晗的死和你沒關係?別傻了，如果你沒期望著當家的和盛晗鬧矛盾，又怎麼會在當時替杜青青做事?」

「你不過是一個，親眼看著自己心上人死去，連站出來哭一聲的勇氣都沒有的懦夫！」

不知說到了什麼，又或者想到了什麼，此時的羅敷早已是淚流滿面，像是在悔恨歲月流逝，覆水難收，又或者在憎恨情字一橫，便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來。

心想自己可能是最後一次見男人的面了，羅敷索性拋開一切顧慮，上前從背後伸手穿過男人的兩臂，擁住了男人，又在男人要掙開自己之前，開口制止了他:「羅珥，再讓我最後抱你一次吧。」

羅敷每次叫喚羅珥都是直呼其名，似乎這樣才能更加靠近心中的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