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是非不過一場夢

告別修士後，容姝隻身一人回到容家舊址，她望著荒草叢生的府邸，心下凄然。

九歲以後，流離失所。

容螢你怎能欺瞞我，讓我沒見到父母最後一面，以致留下天大遺憾；又怎能在我得知滅門真相後又因兒女私情騙自己。

你明知是仇人之子救了我們，為什麼還要讓他救？即使一開始不知道，那後來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又怎能在我得知真相後阻攔我報仇，甚至還編造虛假夢境將我困在九歲！

容螢你這個罪人，明明我才是你世上剩下的最親的人，你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仇人之子與我反目？你怎麼能這樣！

可是你不這樣，似乎也沒有其他辦法了，畢竟我若明白真相，必不會原諒你，只是現在你已經死了。何叔說人死如燈滅，萬事當消釋，容螢，你已經死了，我也沒辦法，只能原諒你了。

容姝跪在新立好的那些墓前，望著眼前尚未刻字但是已經立好的碑，落下淚，顫巍巍地拿起劍，遲疑許久，始終未在碑上刻下字。

明熒神情恍惚地站在碑前，楚翹不知為何也跟著一起失落。

容姝依著容府舊址重新建起了一個新的容府，在這裡一待就是百年，可是百年內所出生的子嗣無一人會織夢術。

她心道：也許自己才不是真正時氏血脈，不然為何百年過去，偌大容家竟無一人會織夢術，甚至更無半分容螢當初的天賦。

——

某日，昔年藍衣修士找到了容府，托著一個錦盒，話中既失落又憤怒：「夢貘骨和織夢書只有時氏才能發揮作用，我都還你。」

容姝望著堂下那個人，面色微變，握劍的手蠢蠢欲動，看見錦盒心口忽然泛疼，卻並不伸手去接那人手中的錦盒，反問道：「織夢術我是知道的，你所說的夢貘骨又是什麼？」

「你什麼都不知道？虧你還是時氏後代。」藍衣修士聽著容姝的話冷笑出聲，「想知道是什麼，自己慢慢想，我只負責送東西，不負責幫你回憶。」

「站住，你父親殺我父母的仇我還沒找你算賬，如今你自己前來送死，就別怪我無情。」容姝忍著心痛，拔劍刺了過去，卻被修士橫空攔下。

長劍掉在地上哐當作響。

「你當真以為你能殺得了我？若不是螢兒處處護你周全，憑你這性子早就不知死了千百次。」藍衣修士將盒子放在她面前，轉身離去，似是忍耐到了極限，厲聲呵斥道，「這是你最後一次對我不敬。」

容姝聞言還是不死心，想要襲擊，男子不耐煩到了極點，將她打落在地，冷聲道：「是我救了你，你不還恩也就罷了，次次想殺我，真以為我是善人，不會和你動手嗎？我父母殺的你父母，我並未參與，你若真想為父母報仇，找我父母去。」

容姝愣了愣，跪坐在地上不再說話，修士見狀頭也不回的走了。

容姝閉了閉眼，看著地上的盒子，顫抖地打開。

盒中有綠色光芒閃爍，一塊發光的縹色的骨頭，還有一卷泛著白光的絲軸書。

容姝手甫一觸碰，那塊骨頭順勢穿入她的心，絲軸書上的經緯線化成道道細線，組成核桃仁樣的物什飄進她的靈台，一時劇痛，令她瞬間昏迷。

——

姝兒，織夢書最終還是回到了你身上，便代表了螢兒逝世，代表我與你父親的謀劃失敗，時氏一族的宿命終是不可避免。

事已至此，我便將所有事告知，望姝兒不再重複先輩們的慘劇。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姝兒不要只記得仇恨，若你修行得道，有緣來生你我還會再見；只是我的姝兒在修行路上可能會遇見許多苦難，但為母想，你獲得完整織夢術，修行定如有神助。

容氏一族每代必誕一魂兩體雙生子，其中一人為夢貘骨，一人為織夢書；但在二者合二為一之前，皆無法修行，而合二為一的代價是徹底湮滅另一人的肉·身，如此才能見到真正織夢術。

昔年我失去你姨母痛不欲生，這踏著血親之命的修行路，我只希望終結在我身上，於是便和你父親制定了一個計劃——取出一人的東西，希望合一的時候不再影響到另一人，代價是有一人終身只能成為凡人。

其實姝兒你才是姐姐，只是當年螢兒虛弱而你健康，於是我和你父親便決定取出你的織夢書放在螢兒身上，然後溫養你的靈魂，以後再找名目讓你出世。

對不起，姝兒，是我們虧欠了你，原諒爹爹娘親的自作主張。

織夢書和夢貘骨令人覬覦，我們並不希望你捲入波譎詭異的修仙界；但如今，物歸原主，姝兒入修仙道後，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不要隨意暴露你是時氏後人一事。

姝兒，娘親愛你。

——

容姝醒來，理著紊亂的思緒：織夢術的傳承，容螢所作所為都失了效力。

九歲以前都是真，九歲以後，真真假假虛實參半，容螢又騙了自己，她織了三重夢——第一層夢境是，循環的九年；第二層夢境是得知「真相」的十六歲，十歲慘遭滅門，偌大容府只余姐妹二人；第三重夢境，顛倒的「現實」。

是九歲的自己得知娘親將織夢術傳給姐姐，卻不願傳給自己而生氣，衝動之下跑出了家門，說出織夢術的存在，帶著心術不正的人入府。

府內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那敵得過氣勢洶洶來者不善的修者，但其實父親和娘親合力是可以抵擋住的，但自己被壞人牢牢控制，娘親父親束手束腳，因此節節敗退，直到退無可退。

直到娘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自己身邊修士兵器上，血濺三尺，血與淚濺在自己身上才喚醒神智。

我看見娘親伸手掐訣，漫天星辰突然出現，入侵者被困在這片天空下；我看見父親抱緊娘親，坐在天空外圍不時出手加固封印；從娘親身上流下的血落在地面，蜿蜒曲折的軌跡像一個法陣。

織夢人以血立陣，所以入夢人都會在這片夢境陪葬。

容府滅門慘案，都是自己一手造成。

「父母、容氏都是因我而亡，你卻一直瞞著我，甚至動用織夢術將我困在一層又一層的夢境之中，將我的記憶不斷錯亂，讓我渾渾沌沌，你這樣對我真的公平嗎？」

「明明錯的人是我，容螢。」容姝捧著空空如也的錦盒痛哭，以致聲嘶力竭，府內回蕩著她的哭喊聲，經久不絕。

被容姝情緒影響，楚翹腦子逐漸混沌，眉目流露出些許痛苦，而一旁的明熒卻很是鎮定，似乎半分幹擾都未曾受到，只是眼底卻流露出心疼。

——

容姝走到後山墳塋，在無字碑前，一筆一劃刻著：容氏螢之墓……而後收拾了東西離開容府，四處遊歷。

草廬木屋前，她行跪禮。

紫衣青年卻不願多看她一眼，徑直道：「想找你姐姐的轉世，往蘭劍宗去，等待數十年後便可相見。」因這句話，她攜劍走向蘭劍宗，兩年後順利抵達。

道號取熒字。

數十年後，於收徒大典遇見容螢轉世何綃卿。

蘭劍宗內，青陽峰上，驗靈台旁，負重梯路。

笑容如容螢一般的明熒笑著走近那個被抱著的小女孩，出聲向那名靦腆的少年搭訕：「我見這個妹妹玉雪可愛，忍不住便想抱一下，未曾過問於你，你可介意？」

你可介意？何綃礫是不介意，可是他懷中睡過去的何綃卿，在被明熒抱過去的時候卻突然微微顫抖一下。她在明熒懷中徐徐睜開雙眼，只覺頭痛欲裂，小手不自覺攥緊自己衣袍，借著昏暗天色看去，女童眼底一片複雜。

明熒與明卿相處第六年，奉師命出門歷練。

明卿欲回何府看望何平，然何府遭到魔修襲擊化為陰邪之地，明熒便隱隱感知到自己將要渡劫元嬰，關門結陣，封閉五感欲渡劫，誰知恰逢魔修作亂，鬼修作惡，引積年心事，心魔盛，命危。

——

天空一片灰暗，閃電的白光在天際時隱時現，偶爾伴隨著幾聲轟隆雷鳴。

他看不見也感知不到人的存在，只是根據周圍環境暗自猜測：這是有人在渡劫？我是否還在追溯中？若是，應是明熒在渡劫，可是我怎會出現在此？

此時突然傳來一道女聲「你是誰，怎會在我的識海？」不待楚翹回答，一道劍光來勢洶洶。

在明熒識海之中，楚翹此時是虛無之態，靈劍未成，也尚未修鍊出神識，只能十分被動地躲避，心念一動便往靈光出現的地方奔去。

一名身著宗門衣衫的女子手握長劍亭亭站立在對面。

見女子高高揚起的手還欲釋放攻擊，楚翹急忙道：「閣下可是蘭劍明熒？」

女子聞言微愣，點頭道：「是又如何，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我的識海之中？」

楚翹見了她瞬間明白追溯之時身邊「明熒」違和之處，試探道：「是容螢帶我來的。」

這個名字甫一出口便見眼前女子面色霎時改變，又哭又笑：「她帶你來的，她想起了以前對嗎？」

楚翹見容姝恢復正常，便將之前所發生的事複述。

明熒聽著，面上瀰漫著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悲傷：「她又要做什麼。」

楚翹看著眼前萎靡不振的女子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太好受，不知道是否是字母陣的原因，他覺得自己隱隱間有些同情眼前的人。

明熒明卿，容姝容螢；前世今生，是非黑白，錯亂橫生。

冷靜之後，明熒心如死灰，看著楚翹，雙眼含淚：「你走吧，你是她帶來的，我不會殺你。等你出去見到她後，她要做什麼你都答應；你也別告訴她，你見過我。」

楚翹問道：「若她要你死呢？」

「這條命，早就是她的了。」容姝看也沒看楚翹一眼，一字一句，「我早就不想活了，誰愛活誰活。」隨著明熒這句話落音，楚翹眼前再度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