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今生已是爾前世

時間重疊在一起，楚翹從陣法中醒來，看著周圍正常的景象，神情有些恍惚。

明熒識海之中的負面情緒幾欲將他整個人淹沒，陡然遇到陽光，他心生眷念。

一旁女子平復情緒，欠身一禮：「此番多謝師叔，讓我明她心思。」

楚翹故作不解：「此言何意，你不就是明熒？」

女子淺笑不語。

楚翹順勢道：「一魂雙體，果然奇特。」

明卿卻再未應聲，走到明熒身旁掐訣結陣，月白光芒浮在她和明熒眉心身上。

楚翹下意識出聲勸道：「你這樣毫無防備地進去，可能會被她自我保護意識所傷害——輕則靈魂損傷，重則魂飛魄散。」

明卿神色一如既往的溫柔，胸有成竹道：「多謝師叔勸誡，但我相信姝兒一定會認出我的。」

楚翹搖搖頭似乎有點嘆息，突然看到一旁的明礫不知在何時也陷入了昏迷，他問道：「師尊，雙生同魂之人，竟然可以互換肉·身而不被天道察覺。」

上宛淡淡道：「心魔惑心，天雷落身，成嬰二者缺一不可；同魂者，可暫施移魂之術，混淆天道視聽，但治標不治本。」

楚翹看了一眼昏迷的姐妹二人，回想起那些事，有些感嘆：「同魂卻不同命。」

昏迷著的容姝，眼角不知為何閃爍出一道微光，仔細看是眼淚。

隨後天際落下一束光，伴隨著隱隱雷聲。

容姝心魔已除，天劫姍姍來遲。

金色的內丹從明熒肉·身丹田破出，而後漂浮在半空，最後落在明卿頭頂；金光籠罩，劫雷從天而降，直直劈在金丹上，金丹緩緩裂開，開成蓮花狀，有嬰兒在蓮心處誕生。

雷聲消失，劫雲散去。

劫盡，容姝應當嬰成才是，可是抬眼望去，卻只看到空中兩個透明飄飄欲散的魂體。

其中一個更為凝實的靈魂將那個幾近透明的靈魂環在懷裡，想要領著她飄進明卿軀體，可那個嬰兒卻一直漂浮在空中，左右游離。

異相橫生，容螢雖心中焦急，但依舊有禮貌地詢問道：「師叔這是何故？」

「她靈魂離體太久，又經歷三九重劫，靈魂受損嚴重；且你與她同魂同魄，而你前世又將靈力贈與她，靈力同源，元嬰不知誰為主自然無法歸位。」

「敢問師叔，這種情況要如何是好？」

楚翹道：「待她靈魂恢復，元嬰自會認主歸位；但她靈魂受損嚴重，不知要滋養多少年。」

容螢聞言輕笑，斬釘截鐵道：「師叔，我與姝兒靈魂相似，是否能用我的魂魄補全姝兒的？」

「可行，只是，」楚翹頓了頓，抬眸，一字一句問道，「靈魂分離的痛苦你當真受得住？」

容螢輕笑：「也許受得住，也許受不住。但是受不受得住有什麼關係？這個辦法是目前最快的，也是最好的，煩請師叔助我。」

楚翹眸光微沉：「你們靈魂雙生，無需特殊法術，互換魂魄這種事對你們而言輕而易舉，你和她說一句話便可。」

容螢聞言點頭相謝，而後輕聲哄道：「姝兒，姐姐將魂魄給你，不要拒絕。」

「你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

楚翹欲言又止，前世今生，你總是在讓她活著，可其實她並不想活了。她說自己記著所有痛苦過往，獨活於世卻再無親屬，太痛苦了。

「有個詞叫『生不如死』，我要她好好活在世上為容氏贖罪。」她面帶微笑，一如以往淡然，只是靈魂卻愈來愈透明，趨近於無。

見容姝眸子有張開的跡象，她又道：「來生，我只望天各一方再不相見。」話音落罷，她便將自己瀕臨潰散的靈魂藏於魔氣之中。

元嬰落入明卿身軀，明熒醒來，神情低落。

楚翹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看著已經醒來的容姝，念頭紛雜卻終究歸為一聲嘆息。

「此番多謝師叔，明熒謝過。」容姝醒來，似乎已經是知道發生的事，拱手行禮朝二人道謝，「何家魔氣未除盡，尚需明熒處理，便不再與師叔閑談，告辭。」

在推開門那一刻，她卻突然道：「容螢，如你所言，認為活著便是對我的懲罰，那我認了；你說想要再次轉生，這個軀體作為送別禮物，我收下；你毀了明熒這個身份，用生命告訴我，你不是從前容螢，讓我不要再糾纏，我也懂了。」

活著便是對我的懲罰，你說得對，活下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對今生，我早已心灰意冷，你們所言來世是多麼虛無縹緲；找到轉世又如何，不是所有人都能記得起前世，就像我找到你，你剛好記起了，卻始終不願與我言明；於是我明白，你們的來世並非我的來世，我的今生已是你們前世。

「姐姐，不，妹妹，祝願你來生不再遇見像我一般的姐妹。」說完這句話，容姝便再沒回過頭。

容螢藏在一側，悄悄看著容姝再不停下的步伐，聽著她的話面上浮現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殘魂在空中搖搖欲墜。

與此同時，楚翹卻如魔怔一般愣愣望著上宛，恍惚間看見了明熒心底落淚的小人，他亦是眼底濕潤道：「被留下的人，為何是我。」

上宛以指尖輕 點他的眉心。

微涼的觸感透過肌膚落在他心上，使得楚翹重獲清明，眼底褪去方才的茫然。

「遂無少可樂，萬族皆凋枯。來生殊恍惚，憐取眼前人。」

楚翹聽著耳畔上宛的話，憶起方才自己的言行，如夢初醒，拱手低眉道：「多謝師尊指點迷津，清兒明白了。清兒以後自會堅定心智，不被他人境遇所迷惑。」

又想起何綃卿曾送過自己一物，朝上宛道，「師尊，她曾贈我一物，清兒希望救下她，以斷這份因果。」

上宛頷首，隨即詢問道：「你可願依託於花？」

容螢望瞭望已經遠去無蹤跡的容姝，勾唇欠身一禮：「多謝前輩，容螢願意。」

上宛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把短劍胚，劍柄中央是一顆種子，他施法收下容螢逐漸暗淡的殘魂寄存在種子後，便將其送到楚翹手中。

楚翹接下劍打量著，不解道：「多謝師尊，這是什麼種子？為何鑲嵌在劍上？這樣它還會有生機？」

「香石竹種子，劍胚為五行精華所築，上嵌蘊靈陣。」

楚翹瞬間理解，滿臉興緻勃勃，脫口而出：「師尊是想嚐試將花妖養成劍靈？」

上宛聞言看著懷中劍的眼突然看向楚翹，微微不解：「你如何知曉？」

楚翹見上宛如此有些微訝，卻並未多想，下意識道：「心有所感。這個想法太妙了，若成功便是曠世之作。師尊是怎麼想到的？」

上宛收回目光看著懷中劍：「非我所想，故友所為。」

楚翹聞言心生難受，悶悶不樂道：「故友是誰？」心中以為是明熒所感還未褪去，便蹙了蹙眉。

上宛欲言，此時門外有女聲高聲打斷：「落芷陸奉城主令前來清查何府，順便請兩位客人往城主府一聚，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楚翹看著突然出現的藍衣女子，沒應答，心裡卻暗自猜測道：落藍城主素來不喜修者，對何家都是置之不顧，如今怎差人請我和師尊相見？有什麼陰謀？

落芷陸望著楚翹身後上宛：「不知這位道君可否賞臉一去？」

上宛：「客隨主便。」

楚翹上前一步道：「落姑娘，請帶路。」

——

明熒帶著怒氣道：「明礫，我說過我不是明卿，你別再跟著我！」

「你就是，小卿你怎麼了，你怎麼不理哥哥，還說胡話，你分明就是小卿。」

「我不知她給你織了什麼夢境，你又遇到什麼事情；但今日我再說最後一遍，我是明熒，明熒！不是明卿，明卿已經死了。」明熒猛地拔劍攔在何綃礫面前，眼神不善。

明礫站在明卿身前，見她對自己拔劍相向，失落道：「即使是明熒，也不是這個性子啊。」

「我什麼性子與你有關？」她將長劍收入鞘中，聲音異常冷淡，「讓開，別擋路。」

明礫依舊還在她身後不依不饒地發問：「小卿，你是不是沾染魔氣太久，神智不清醒了？」

「明礫，你看仔細了，我好得很，並未入魔。」明熒忽然停住，捏了捏袖中錦囊，回頭盯著明礫的眼睛，「從今天以後，明卿也好，明熒也罷，都沒活下來，何家所有修士除你之外皆入魔滅亡。」隨即隱去身形。

明礫站在原地，下意識重複道：「明熒師姐和小卿都死了……怎麼會可能？何家也沒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片刻後，他茫然地看著四周，腳步微動便朝何家奔去。

城主府之人缺將他攔在門口，並訓斥道：「落藍城從此以後不歸屬蘭劍宗，你儘早滾開，你們留下的這些爛攤子也不需要你們收拾了。」

明礫來不及繼續悲傷，聽到侍女們這一番話十分憤怒，忍不住呵斥道：「你們大膽，落藍城隸屬宗門，豈容你們專斷獨行！此事我定要上報宗門。」

「我們今日來此肅清門戶，與蘭劍何幹。」

侍女刺著明礫，嘴上不饒人：「何家常年引來魔族侵襲，使得城主煩不甚煩。若無何家，落藍與世獨立，何來外物幹擾？你們招來禍事，次次讓我們收拾爛攤子，著實讓人噁心。」

明礫啞然。

明熒神色冷漠，見明礫已經入夢又沉浸在這邊爭執中，不再糾纏自己便提劍離開，身上屬於蘭劍宗的衣袍也不知何時褪了下來，換上了一身素凈的白衣，長發半挽成髻，鬢邊別著幾朵素淡的珠花。

她腰間劍垂了一段劍穗，上面有塊小小木牌，一面刻著一個容字，另一面卻始終未能看見刻的是什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