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心動·浮青01
小說: 偏執對孤僻 作者:伊承 字數:5529 更新時間:2019-09-22 06:12:32
【046】小廊回合曲闌斜
三百一十八年前。
顧國天降祥瑞,萬丈霞光籠罩著繁華都城,而平湖府地則發生了千百年裡未曾遇到過的動亂,百獸暴走,百鳥哀鳴。
神情狼狽的女子躺在一片狼藉的床褥上,伸出已然發白的手指狠狠抓住床沿,撕裂般的痛令她痛不欲生,整個人幾欲昏厥。
她在心中不停默念:乖孩子,娘求你了,快出來,你再不出來,娘就真的撐不住了。
耳畔突然傳入一陣琵琶音,女子聞聲不自覺鬆開緊抓著床板的手,蘊含靈力的琵琶音使得她蒼白面色漸漸恢復紅潤,也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力氣。
琵琶一曲帶來的靈氣滋養了母體元氣,那人隨後接著又是一曲,便見那停留在女子腹中不肯出世的孩子突然自己慢慢爬了出來。
她感受到孩子出世,高高提起的心才終於落下,一雙水光瀲灧的眸子卻並未第一時間去看自己的孩子,反而落向琵琶聲傳來的方向。
幼兒安靜躺在接生婆懷裡,眼睛未睜,但那耳朵卻好似是在傾聽琵琶聲一般。
過了不久後,待房中血腥氣散盡後,琵琶聲也隨之停了下去,同時站在屋外焦心等待的男子也急沖沖地跑了進去,他稍稍看了床上女子一眼隨後便忙問一旁的乳母,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
一旁候著的乳母歡歡喜喜地賀道:「恭喜少爺,賀喜少爺,夫人生的是一個十分健康的小少爺。」
男子聞言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接過孩子走向女子,粲然道:「衣衣,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子。」
女子面色雖是紅潤但眼中卻浮現深深疲倦,眼簾將閉未閉,有些疲倦道:「長月,我有些累了,你讓乳母先將孩子抱到別處去,待我休息好了我再看,你……」留下來陪我好嗎?話未說出口便被男子大聲打斷,「好好好,衣衣你生產辛苦了,我這就將孩子帶走,不打擾你休息了。」
男子似乎沉浸在喜得愛子的喜悅中,並未明白女子未盡之言,聽了女子的話便興緻勃勃地帶著一群侍女走了出去。
女子面上生出錯愕,閉上眼簾掩住自己眼中的失落與失望。
四周恢復寂靜,片刻後,她又陡然掀開眼簾,眼中依舊是疲倦和失落失望,她偏頭望著窗外,眼中有淚汩汩流出。
淚落至唇角她似乎恢復了意識,猛地伸手將身下被子拉至頭頂,將頭密不透風蓋住,顧不得生產後需要保持的平躺姿勢,蜷縮起自己的身體,抱著自己的腿在被褥中一抽一噎,無聲哭著。
產後身體虛弱所帶來的疼痛和著心臟處傳來的不知名的陣陣悸痛,她哭著哭著便睡了過去。
夢裡彷彿又聞琵琶聲,她的唇角忽而上揚,忽而緊抿。
次日。
男子抱著孩子興沖沖走進房中,滿心歡喜道:「衣衣,你說我們的兒子該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女子軟軟倚靠在床鋪上,看了氣色紅潤有光澤的男子和他懷中的孩子一眼,聽著他的話神情有些恍惚,眼中餘光看到了院落外蜿蜒曲折的迴廊,眼中一抹眷戀閃過,道:「曲闌,孩子喚做曲闌罷!」說完她又神情懨懨地閉上眼簾,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樣。
男子聞言一怔將欲出口的話吞回肚子,定定地看了看她,眼中滿是不贊同和些許失望,但即使他面上表情十分難看,卻依舊強忍憤怒,溫聲道:「好,一切都依你,衣衣累了便好生休息,為夫便先帶曲闌走了。」
女子並未能看見男子面上表情,聞言微微應了聲,隨後又沉沉睡去。
三月後,百日酒。
女子抱著孩子泰然自若地坐在院中,素凈的臉龐帶著柔和恬靜的笑,她看見眼前一角黑衣便知曉來人身份,面帶淺笑欣然起身朝那人問候道:「楊哥哥,你來了,」話音落罷又看向來人身後,蹙眉不解,「楊哥哥,階桐哥哥在哪呢?」
楊陶見了她瞬間變臉,連名帶姓怒斥道,「王添衣,何必明知故問!」
王添衣聞言不解和訝然,下意識道:「楊哥哥,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楊陶聞言目呲欲裂,眼中憤怒幾欲將她灼燒幹凈,心中憤然卻由於太多話想說,但一時之間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面紅耳赤著。
王添衣穩了穩神,出聲安撫道:「楊哥哥,我最近未曾出門並不知曉外界發生何事,你先別急著生氣,坐下來與我慢慢說清楚,可好?」
楊陶沉著臉還欲發火,但觸及王添衣帶著懇求的目光拂袖走到她身後落座,冷冷道:「好,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狡辯。」
王添衣已是許久未見過這般憤怒的楊陶了,她壓抑住心中駭然,故作從容道:「我最後一次見到階桐哥哥,已是半年前,且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謝府安胎待產,長月告知我外界一切都好,無需我憂心。」她頓了頓,試探道,「楊哥哥,階桐哥哥怎麼了?自我半年前昏迷後發生了什麼?」
楊陶聽著王添衣這番話越發憤怒,譏諷道:「王添衣,安胎半年,你倒是悠閑自在。」
王添衣不理會楊陶的諷刺,固執地問道:「楊哥哥,階桐哥哥怎麼了?自我半年前昏迷後發生了什麼?」
楊陶用一種怨恨的目光看著王添衣,怒火衝天:「半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擁有御獸道器的哥哥,竟會在林中被異獸傷了雙腿,以致今後不良於行。」
王添衣大驚,正欲開口卻被楊陶打斷,楊陶神情從憤怒變成悲傷,紅著眼眶道:「半年前,我找到哥哥的時候,他渾身血肉模糊,而你們卻被他好好護著。」
「我知哥哥心善,為了救你受傷,我也不欲再多計較,可是誰又知道;因為用靈力護著你與你腹中孩子的生機,所以哥哥已無餘力保護自己,以致慘遭異獸攻擊,強撐著一口氣等人來救援。」
王添衣聞言面色瞬間變得慘白,神情神情半是悲傷半是惶恐,顫抖著唇想要開口說話卻被楊陶再次打斷。
楊陶紅著眼眶惡狠狠地看著她,「等我到時,血肉模糊的哥哥在看見我時,便終於松下那口氣;他怕你腹中孩子若是出了問題,你會難過便讓我為你先安胎,說他的腿傷不打緊。」
「若真是不打緊,又怎會喪失所有知覺?我真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聽他的話,我應該先治療他才是,管你們死活作甚!」楊陶說到此已是咬牙切齒,紅著眼兇狠又難過地盯著母子二人。
王添衣見狀下意識摟緊了懷中孩子,腳下無力慢慢退了幾步,面色惶惶。
楊陶生怕自己遷怒幼兒,穩穩神,迅速收回目光,繼續道:「再後來我將哥哥和你們帶回平湖,葉伯父卻因哥哥損壞平湖琵琶罰他禁閉,言哥哥一日未修復好琵琶弦便一日不準出門。」
「道器哪有那麼容易被修復好,哥哥耗盡心血到如今也只修好一弦,所以直到現在哥哥還是處於禁閉之中,但得知你誕子擺宴,哥哥便托我前來送禮。」
「可王添衣,」話說到最後,便以楊陶憤怒的指責結束,「你害哥哥被禁足、害他雙腿被廢、害他修為不得寸進、害他法器被毀,你卻告訴我你一無所知,在悠閑養胎?」
王添衣似是被楊陶口中連番砸過來的事嚇到,滿是驚愕,神情崩潰,連連搖頭帶著哭腔道:「不,不可能,如果階桐哥哥真的如此,那我生產那日他怎還能奏曲為我安神?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騙我!楊陶,你騙我!你騙我,我不信,我不信。」
楊陶見王添衣驚慌失態方覺出了一口惡氣,竟忽略了她話中提及到的信息,嘴上繼續嘲諷道:「呵,就知道你不會承認,和謝延庭一樣的嘴臉令人作嘔,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真不愧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夫妻。」眼神早已平靜下來,不復兇狠和憤怒,反而透著濃而淺顯的嘲諷。
王添衣聽著楊陶這番連諷帶刺的貶低之語卻突然冷靜下來,穩了穩抱住孩子的手,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先前找過長月?長月他如何回覆?」
「自然找過,哥哥因保護你們而損壞平湖琵琶,我便想讓你們做證人,告訴葉伯父並非是哥哥的問題,而是異獸太過兇惡,哥哥力有不逮才致道器損壞。」楊陶說到此,面露頹然,「我想這樣的話,葉伯父也不會那麼憤怒,從而也會心疼哥哥一些,不會關哥哥那麼久禁閉了吧。」
「可誰知,謝延庭那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竟然在葉伯父面前說哥哥狂妄自大見獵心喜,不自量力想要收服反被異獸所傷,你們夫婦二人只是哥哥順帶救下的。」
「葉伯父聽了這話那還會對哥哥生出心疼,不由分說便將哥哥關了起來。那個時候哥哥雙腿還傷著,呵,葉伯父不信他們兒子為人,反而信一個外人真令我心寒。」
楊陶說完後冷冷看了一眼王添衣,問道:「王添衣,你信我方才的話嗎?」
王添衣沉浸在這巨大信息量的話中,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只得沉默抱著孩子,面色茫然中帶著凄惶。
楊陶見狀便不想再與她多言,徑直將手伸向王添衣,道:「把孩子給我。」
王添衣回神,搖頭連連後退,「你要做什麼?」
楊陶冷著臉一句一句重複。
「楊陶,」王添衣望著楊陶冰冷的神情,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道,「我信你說的話,但是你要孩子作甚?」
楊陶冷臉道:「帶他去見他的救命恩人。」
王添衣:「我也要見階桐哥哥。」
楊陶陰陽怪氣地說道:「這嫁了人的妹妹就是不一般,不信我都不願直說不信,反而說什麼要見哥哥。」
王添衣再次堅定搖頭拒絕道:「楊陶,我的話你信不信與我無關,有些決定,我只能在見了階桐哥哥後才能真正做下。」她對面前話中無時無刻都帶刺的楊陶感到憤怒和無奈,心中雖鬱郁但面上卻強自保持著溫和從容,「楊陶,我是真心想見階桐哥哥。」
楊陶嗤笑道:「我管你真心還是假意,你休要多言,把孩子給我便可。」
王添衣張唇欲言,卻突然被剛走進院落里的男子打斷了想說出口的話。
男子看見一臉凶神惡煞模樣的楊陶,面上笑容猛地消失,揚聲喝道:「楊陶,你在做什麼?你怎敢擅闖謝家!」待他走近後看見王添衣帶淚的嬌靨,心生憐惜順勢輕摟住她,一面對楊陶怒目而視,「衣衣心善,楊兄,你可莫要趁衣衣產後虛弱欺負於她。」
楊陶倏然冷下臉,咬牙切齒地道:「我豈敢欺負謝家少夫人,保不齊那天我也犯了事,被某人在長輩面前黑白顛倒告狀一番,也被罰禁閉可就啞巴吃黃連了。」
謝延庭聞言面色轉陰,摟著王添衣的手也在無意之中變緊。
王添衣察覺到了這個變化,垂眸藏起眼中思索,看著懷中孩子故作不解地開口道:「長月,楊哥哥先前說,階桐哥哥因為我們被關禁閉,這是真的嗎?」
謝延庭想也不想便反駁道:「沒有這回事。」而後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又低聲解釋道,「是葉兄在救下衣衣你後,看見異獸心生喜愛想要擒獲,卻未能估摸好自己力量反被異獸所傷,才被葉府主處罰。」
楊陶聞言冷哼道:「謝延庭,若真按你所說,那她被異獸困住之時,身為她的夫君,你在哪裡?你為何不去救你心愛妻子?為何放任你懷孕妻子一人在異獸出沒的地方?」
謝延庭則道:「我自然一直與衣衣在一處,只是突然遭襲,延庭法力低微無法抵擋;葉兄救下衣衣,我很是感謝,但這也並非葉兄可免除禁閉的理由。」
楊陶轉而道:「我的哥哥因為救她而損壞平湖琵琶,從而被葉伯父罰禁閉,如今他心中掛念他的外甥,我作為弟弟,王添衣作為妹妹,在哥哥不能隨意出行之時,難道不該主動將他的外甥帶給他看一下嗎?」
謝延庭聽著這話,意有所指道:「楊兄,此言甚對,但是我見楊兄今日這番舉止可不像是帶孩子去。」頓了頓,他微怒道,「楊兄乃衣衣兄長,衣衣敬你,但這也並不是你能隨意欺負衣衣的倚仗,我不知你與衣衣說了什麼以致令衣衣如此傷心,延庭勸楊兄一句,既為客便莫要盛氣凌人。」
楊陶聞言目光如炬地盯著謝延庭,掀起唇瓣冷冷道:「我這不是怕某些人無顏面對苦主,這才特地前來請添衣妹妹帶外甥去趟葉府,好讓我這可愛的小外甥去見一見他,素未謀面的大舅兼救命恩人。」
謝延庭聞言目光如刀,盯著楊陶道:「楊兄,葉兄之事,我深感抱歉;畢竟當時誰也不知道葉兄竟會在救下衣衣後,竟會見獵心喜生貪戀想要捕捉異獸,結果反被異獸所傷,回府後又被深明大義的葉伯父罰了禁閉。」
「葉伯父貴為平湖府主,他下令不許人探望,我等附屬家族之人豈敢不從。」謝延庭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雙眼依舊泛紅的王添衣一眼,頓了頓又接著道,「我們夫妻二人因故未能前去探望葉兄,這是我的不是,但這也並非楊兄擅闖謝府強請衣衣去葉府的理由,何況楊兄此番來勢洶洶,著實令人駭然。」
楊陶下意識就想反駁,卻見謝延庭極速出聲將他的話堵在口中,「若楊兄想說是請,那不知楊兄可否解釋解釋,為何衣衣一臉難過?延庭雖是粗人但亦深知衣衣並非尋常嬌弱女子,不會輕易難過,所以在下還得問問楊兄,究竟與衣衣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你問我,你不如問問你自己。」楊陶冷笑不止,隨即看向一旁不語的王添衣,理直氣壯地反駁道,「我也不想強人所難,可誰叫添衣妹妹這半年來既不見客又不輕易外出?再者,誰叫哥哥是為救添衣妹妹所傷?謝延庭你不去探望哥哥尚情有可原,但添衣妹妹與她的孩子不去看望哥哥,這實在說不過去。」
「添衣妹妹不自知,那便由我這個兄長來請,至於態度,著實抱歉,楊陶粗人一個,不會委婉。」楊陶雖是喚著添衣妹妹,但那冷漠的表情和咬牙發出的聲音一點都不讓人覺得親昵,表情也看不出有任何歉疚之情。
謝延庭也不是傻子自然聽出楊陶的敷衍,想也不想便回護道:「楊兄,衣衣當時命懸一線,是我讓外人勿來打擾衣衣,她對外事一無所知,所以未能及時去看望葉兄,這不是她的錯,還望楊兄釐清事情青紅皂白,莫要遷怒於衣衣,要怪怪我便是!」
謝延庭頓了頓,揚聲像是在為自己壯大聲勢,又像是在掩飾自己不正常的呼吸聲,說話速度不知不覺中快了些,「捕捉異獸乃葉兄一人之願,楊兄你不能因與葉兄交好便不分事情黑白真相只顧指責衣衣!衣衣看在你兄長份上,咽下委屈不做聲,但楊兄你也莫要太過分!」
楊陶聽著謝延庭這番長篇大論卻並不反駁,只是連連冷笑:「嘁,我過分?」隨後打量了一番嬌弱可憐的王添衣,嘲諷道,「我確實過分,不過我自覺到底比不過某些忘恩負義之輩。」
見謝延庭張唇還欲反駁,楊陶話鋒一轉,已不願再與他多費唇舌,逼視王添衣,重聲問道:「王添衣妹妹,我再問你一次,今日孩子交是交不給我?」
一旁沉默良久的王添衣聞言搖搖頭,楊陶面色未變正欲動手,卻見她突然開口輕聲喚著謝延庭,道:「長月,既然如此,那我們今日便帶著孩子去見見階桐哥哥如何?說不定看在大喜日子上,葉伯伯會給三分顏面,讓我們一見階桐哥哥。」
謝延庭想也不想,徑直拒絕道:「衣衣你剛生產完元氣大傷,還是養好身體為重,你若是也想讓葉兄看一看孩子,那為夫帶曲闌隨楊兄前去便是。」
楊陶冷眼旁觀著這對意見相悖的夫妻。
「長月。」王添衣拉住謝延庭的衣角,望著他,泛紅的眼中是不容拒絕的固執之情。
謝延庭定定看著王添衣,試圖想從她眼中看出一點動容,但王添衣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謝延庭始終拗不過眼下這個十分固執的王添衣,低頭看著一臉安然的孩子,鬆口,緩緩點點頭應好。